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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相遇與情書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凄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后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納蘭性德

七月里,38度的高溫已經持續了兩周,卻仍未有降下來的意思,宿舍的窗戶全開,百葉窗拉下一半,擋掉了不少陽光的炙熱,也連同將滾滾熱風一并擋在了外面。窗臺上一株早已枯萎的月季花,耷拉著腦袋,頹然地倒在干裂的泥土里,仿佛無聲地控訴著命運的玩笑。

“燕子,發什么呆呢?”葉子輕聲喚道,“今天桃園可以入住了,你東西還沒收拾呢!”

“我想再去一趟南京。”我說。

“先把東西收拾好再說好嗎?”葉子特意回宿舍幫我收拾,知道我還未走出告白失敗的陰影,她也不好直接反駁我。

“葉子,我出去走走。”我突然站起身向宿舍外走去。

“哎,外面很熱的……”葉子喊道。

我走出宿舍,熱浪襲來,潮濕悶熱,我更加煩躁,于是加快了腳步來到學校后門的一條小路上,這是我四年來一遇到煩心事就喜歡來的地方,青青的蘆葦在路兩旁撐起快比人高的天地,人從中穿過時,頭頂湛藍的天空會偶爾看見云朵飄過,陽光的熱度也就悄悄地被減去了三分還多。

走了沒多遠,便看見不遠處,一個黑黑瘦瘦的身影正蹲在路旁,面朝蘆葦蕩,似乎正在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什么。我悄悄地走近,站在他身后,伸長著脖子也想看個究竟,但望了一會兒,發現水里并沒有什么稀奇玩意,無非是一些水草、浮萍、枯枝,一些蚊蟲在水面上跳得正歡。正納悶著,那人突然轉過頭,方臉、黑皮膚,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格外顯眼,他戴著鴨舌帽,笑嘻嘻道:“看見什么了嗎?”

這人還真好笑,我心想,這句話不應該是我來問的嗎?見我抿著嘴不回答,他笑得更歡,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我告訴你啊,蘆葦草里有一種生物,它聽得懂人話,最喜歡在傍晚浮在水面上聽人說話。”

“你騙鬼呢!”我直起身子,才知道自己遇上了個不著調之人。正想抬腿往前走時,那人站起身來,高高的個兒擋住我的去路,也恰好擋住了我正前方的太陽,一下涼爽了不少,我停了腳步,抬頭看向他:“先生,請讓一下。”

“呵呵”他又笑道,“我以前好像見過你呢!你是師大的嗎?”

“呵,這搭訕的方式也太老土了吧。”我心想。“不好意思你好像問得太多了。”我說。

“哈哈”他笑得停不下來搬,“你防備心好重啊,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梁按連,朋友都叫我阿連,我是隔壁理工大學材料學系的,研一。”

“很厲害嗎?”我心想。“我知道了,阿連,你可以讓我過一下嗎?”我說道。

“你叫我阿連,哈哈哈,”這個叫阿連的人笑出了聲,他從我遇見他的一開始到現在就笑嘻嘻地沒個正經兒,他說,“都叫我阿連了,說明你已經把我當朋友了,那就告訴我你是哪個學校的唄。”

“師大”。我覺得如果不說出我是哪所學校的,估計他是不會給我讓路的了。

“哇,難怪,師大是出美女的地方呢!”

“沒人說你太貧嘴了嗎?”看他那副油嘴滑舌的樣兒,我心里忍不住想抽他。

“有!我媽!”他笑著跳開,讓出一條道,“美女,請!”

就這樣,我在大四畢業的那一年,認識了這個叫阿連的男孩,后來的幾年里,他陪我跑步、陪我去南京、幫著我把放在學長宿舍里的東西一件件搬出來,又一件件搬進他在南京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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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等到了開學,這個寒假過得尤其漫長,爸媽看出了我歸心似箭地想回學校后,生出了“嫉妒心”,媽媽在我離開的前一晚,還抹著眼淚說我女大不中留,寒假沒多少天,卻整天恍恍惚惚,說得我心里怪不好意思,也暗自責備自己成了“負心”的“不孝女”。

雖說已立春,但上海的早春還是春寒料峭,尤其清晨,穿著厚外套在戶外還是會被突然的一陣風吹得瑟瑟發抖。我站在學校學生會門口外的空地上,雙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緊緊地攥著一封信,忐忑不安地偷偷望向學生會門口。終于,有人來開門了,過了沒多久,就陸陸續續看到有學生會干事走了進去,學長還沒來。

校學生會設在新建的理科大樓的一樓,大樓是六面體建筑,四周環形走廊,中間空地上方有一頂弧形尖角、鑲嵌著半透明玻璃的屋頂,混合著北方四合院和西方哥特式建筑,透出一種另類的中西合璧風。一樓走廊用黃楊木搭建了英式風格的籬笆,花壇里種滿了太陽花、波斯菊、千日紅、三色堇等許多種類的花,只是這時都還未開放。

開開告訴我說,這學期五月還是六月,學生會要組織記者團去一趟云南,與云南那邊一所學校建立友好關系。開開是記者團的又是云南過來的,自然會去,我呢,雖不是記者團的,但開開說,因為我一直給學校校報寫稿,也可算“特邀編外記者”,讓我去學生會申請一下,看能不能批準同去。因為了解到這次云南之行,學長是帶隊人,如此好的機會,我肯定要牢牢抓住,于是,我連夜寫好申請書,便一大早地等在了學生會門口。

學長來了,比放假前消瘦了些,不過更俊朗了,臉上也不像以前總也冷冰冰的,有了些溫度。我迎上去,他看見了我,破天荒地沖我笑著:“你來了。”好像是早已知道我會來一樣,把我在門口醞釀好的一番話一下子打散了。

“嗯!”我應到,感覺自己臉開始熱起來,“我來交申請書。”

“什么申請書?”他停下腳步看著我。

“去云南的……”

“哦!你消息蠻靈通的嘛。”他微笑著,邊說邊往辦公室走,“不用交什么申請書,等我們把日程安排下來,你到時候過來報個名就行了。”

“這么簡單!”我跟著他走到他辦公桌前,看他臺面上堆著一摞書,面上那一本是納蘭性德的《納蘭詞》。

“對!”他說道,定定看向我:“寒假過得好嗎?”

“啊!……”沒想到學長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我窘迫的不知如何回答,心想,難道要說我整個寒假都在想你嗎!

看出了我的尷尬,學長拍了拍我的肩膀,“還有事嗎?”他給了我這個可以隨時開溜的暗示。

“學長,”我捏了捏拳頭,心想計劃好的任務還沒完成呢,我把口袋里折成三疊的信紙拿了出來,“學長,這個給你。”我雙手遞給他,低下頭,跟電影上演的一模一樣,我感覺到我渾身上下在顫抖,心里暗暗罵自己:”燕子!你在干什么!”從未有過的大膽,我被我自己的大膽嚇住了。

“呵呵,我不是說過了嗎?不用交申請書。”看來學長誤會了。

“哦”,我反倒舒了一口氣,“你看看吧。”我故意不作說明,慌忙把信插進了他堆在桌上的那本《納蘭詞》里。

“皓學長,廣播站的小吳找你”,有人喊道。

學長抽回了剛想拿書的手,跟我說了句:“我先去忙了。”便走了過去。

我也暗自慶幸,心里想:“還好他沒當場看。”

回到宿舍,我又整晚整夜睡不著覺,幻想著哪一天他會突然出現,在我宿舍樓下手捧鮮花,繼而四座驚起……

“終古閑情歸落照,一春幽夢逐游絲”。

我等著學長的回音,一天、兩天、三天……一直等到了四月末,春末夏至,杳無音信。

問這世間情為何物?真是那相思血淚拋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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