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1956年 靈魂爭斗的故事

18

我迫不及待地盼望1956年1月18日快快來臨,好重返學校那座避難所。頭一年我幾乎沒受什么外界干擾,除了缺一張許可證險些無法進校那件事。因為政府規定,凡來自吉庫尤、恩布、梅魯居住區的所有人乘火車或任何公共交通工具旅行時,必須攜帶一張書面許可證。除此之外,那張許可證在校內沒有任何用處。但到了第二年,外界的觸角便伸進了校園。

我們剛剛安頓下來,幾名政府官員就進校采集指紋。學生們被要求持有身份證。每次見到官員我就感覺胃部抽筋。整個過程順利完成,但殖民政策更迭頻繁,身份證很快就失效了,取而代之的是護照,一種國內使用的護照,就像南非種族隔離區使用的那種。相關地區的每個人,每次通過相關區域都要在護照上蓋章。獲得護照的標準又被提高了:持照人必須徹底接受審查,確保不曾宣誓效忠過茅茅組織。

1956年,利文斯通舍成員:舍監大衛·馬丁(二排中),舍監助理本·奧古圖(緊挨馬丁,二排中),恩古吉(一排右二站立者)

1956年3月,一群審查官進駐學校,耗時兩周,面試來自吉庫尤、恩布、梅魯地區的教師、學生和員工。輪到我時,卻被認定應該去利穆魯接受審查,我還必須帶回一紙當地政府的蓋章公函,證明我的清白。而加蓋公章我又必須出示一張我家所在地長官的放行證。此事必須在學期休假期間辦妥。

這樣一來,我不但不能安度二年級的新生活,反而被這座避難所所困擾;我憂心忡忡,害怕得不到放行證。我家所在地的長官是出了名的狠心腸。他知道我哥哥在大山里打游擊,而我嫂嫂也在坐班房。看不出他怎么會給我一紙政治可靠的放行證,這種恐懼折磨著我,困擾著我,而我又無人可以傾訴。雖然萬加和我都來自利穆魯,但我們兩家人在反抗殖民主義的斗爭中卻是對立的。

有一回,我差點就向塞繆爾·吉特基吐露了心事。吉特基和我同班,常在一起說說笑笑。他性格溫和,朋友多多。但他身上有種東西是悲傷還是孤寂,我當時琢磨不透。一次,我倆午飯后并肩出去在院子里瞎轉悠。正想告訴他我的揪心事,他卻突然大扯起糖來了,說他肯定得了糖的病,還很嚴重。可當時我不懂:我們還沒學過diabetes——糖尿病這個詞,他看起來身體很好。他友善面孔背后的傷感使我無法開口向他訴說自己的苦惱[1]

我想到了我的老師們。他們會如何對待我家的這些消息呢?他們也許會把我這個茅茅游擊隊員的弟弟送交給警方。我漸漸成長,被這樣一種理念塑造成人,即一塊白色巨石與一塊黑色巨石相互傾軋。所有流行歌曲都在唱著這個。就連土地的特性都在一爭高下:“白人高地”[2]對抗“黑人鄉村”[3]。后來出任肯尼亞首位總統的喬莫·肯雅塔寫到肯尼亞時,曾將它稱為一片沖突的土地,這當然是指黑人與白人之間的沖突。這些手握粉筆似乎全心致力于我們頭腦福祉的白人老師到底是誰呢?這些與白人老師一同任教,同樣致力于我們的頭腦福祉的黑人又是誰呢?他們如何適應這種白人對抗黑人的模式?

恩古吉(右)與塞繆爾·吉特基(左)在“聯盟中學”室外草地上

甚至在戰爭、集中營、集中村的恐怖當中,“聯盟中學”的幾位非洲老師也一直是我們做人的榜樣,可惜他們任教的時間常常太短,來不及對他們多加了解。見到最多的就數約瑟夫·卡瑞基老師了。他是個老校友,1954年就入讀“聯盟中學”,1949年就成為校隊隊長,在他去麥克雷雷大學上學之前,這所學院剛剛成為一所頒發學位證書的倫敦大學海外學院。1954年,他有幸成為麥克雷雷大學首批獲得學位的十三名學生之一。他天性隨和,人見人愛。就連凱里·弗朗西斯也對他格外寬容。星期六下午的草地網球賽上,卡瑞基與白人女士以及來自女子學校的老師們的激戰場面真的很好看。他和女士們都穿白色網球服,相似的網球鞋,但他下身穿短褲,而女士們穿短裙,不過裙底邊可遠在膝蓋之上。每次比賽結束,就看到卡瑞基腳下發沉,和他的白人球伴一道回宿舍。也許是因為凱里·弗朗西斯自己熱愛網球和板球,從沒見他對人家的短裙火冒三丈。

在其他方面,活潑迷人的卡瑞基也能把限制的底線推開去。作為周末值日長管理校務時,他會給我們播放其他老師不給我們看的激動人心的世俗題材影片。

雖然他教的是草地網球和文學課,而他真心喜愛的卻是音樂。他強烈主張,音樂本身雖不是主課,但卻是通向文學尤其是詩歌的途徑。一有機會,他就播放歐洲古典樂曲,貝多芬、莫扎特和巴赫。他還說貝多芬創作第九交響樂《歡樂頌》時,身體衰弱,耳朵全聾,引起大家懷疑的哄笑。他要是真聾怎么聽得見自己寫的音樂呢?憑感覺呀,卡瑞基會說。他的心靈和頭腦能感覺。音樂是在心中激蕩然后才被聲音捕捉的。閉上你們的眼睛,回想一下熟悉的旋律:難道你們聽不到無聲的律動嗎?

卡瑞基還負責學校的唱詩班。正是在美國南部黑人圣歌演唱中,他把音樂與詩歌最為完美地融為一體。由于學校最初采取的是美國南方黑人學校的模式,故南部圣歌在“聯盟中學”一直非常流行,不過卡瑞基把它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他并不多談南部圣歌的政治內容,說得更多的是它的背景,是種植園里奴隸們的求生本能,讓這音樂通過自己的語言直接向我們傾訴。卡瑞基充滿活力與熱情的氣勢,使得最持懷疑態度的人也開始相信音樂,變成南部圣歌的熱烈支持者。不論卡瑞基是否有意為之,南部圣歌中反抗壓迫的詩意與尋求解放的音樂,在被緊急狀態統治的肯尼亞上空發出雄渾的回響。當人們聽到學校的唱詩班在他的領唱下放聲高唱“啊,自由,請給我自由吧,在我淪為奴隸之前;我將被葬在我的墓中,回到我主的家園,獲得自由”時,怎能不滿懷對我們切身自由的強烈渴望?

也許我可以向卡瑞基訴苦。他會理解我的。但不論在教室里還是教室外,他從不公開把音樂與外面世界的恐怖相提并論。我們也不提。我們各自沉吟,只交換對詩歌格律和音樂旋律的看法。

主站蜘蛛池模板: SHOW| 鲁甸县| 外汇| 武穴市| 清远市| 临朐县| 唐山市| 塘沽区| 丘北县| 东源县| 泉州市| 延庆县| 遂溪县| 松江区| 揭西县| 庆阳市| 梧州市| 和顺县| 灵川县| 比如县| 安福县| 云霄县| 三台县| 涞源县| 双柏县| 栾城县| 新乡县| 两当县| 葫芦岛市| 盐津县| 九龙城区| 台安县| 清丰县| 顺昌县| 建始县| 礼泉县| 乐山市| 勐海县| 玉门市| 大邑县| 曲松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