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那一年股市的震蕩可能給很多股民都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強行壓下心底的不安等待許久，手機屏幕上仍然是綠油油一片，他們不禁想，股票怎么可能這樣下跌呢？這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明明前幾天還漲得好好的。那時候每天早上股市開盤后就像一場清醒的噩夢，人們心中只希望能一早收盤，因為那可能是股票唯一不會下跌的時間。很多人當初不過是想買幾手股票補貼收入，想不到一下子連過去數年存的錢都賠了進去，他們現在面臨的情況是，要不要割肉？再不割或許連骨頭都一點不剩了。

大理的早春雖乍暖還寒，但已是鳥語花香、春意盎然了。

靜靜出站時天色還亮著，夕陽暖融融地照著客站廣場，相對旺季來說此時的旅客已經少了很多，但依然三五成群，熙熙攘攘。

靜靜拖著行李走到一個穿著棕色皮衣黑色長褲的中年男人面前，他手上舉著碩大的寫著她名字的立牌。

老陳看著靚麗的女孩子咧嘴一笑：“林靜小姐是吧？”

“嗯，您好陳師傅。”靜靜在他身側站了一會，老陳卻沒有半點要出發的意思，而是揚頭翹腳地向出站口張望。

“師傅不走嗎？”

“哦我們等等，還有個人。”老陳舉了舉被身體擋在另一側的立牌，上面寫著劉小天。

靜靜坐飛機到昆明又坐火車轉大理，一路舟車勞頓，身心俱疲，只想趕緊安頓下來好好睡一覺，于是問道：“是和我一趟車嗎？”

“是的，應該也快出來了。”老陳遞給靜靜幾顆獨立包裝的洱寶話梅，“小姑娘打算在這待幾天？”

靜靜拆開包裝把梅子塞進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延：“謝謝您，大概，一周吧。”

等待期間，她目光呆滯地坐在行李箱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手腳耷拉宛如沒有人控制的提線木偶，大腦內部卻難以控制地卷著風暴，想起最近的倒霉日子：沖動入手的股票滿盤皆綠，原本就沒多少的積蓄一夜虧到解放前，直播間的粉絲直線下降，家里又催著她回老家嫁人……

在大城市打拼幾年卻好像什么都沒剩下，她真的懷疑起自己還要不要堅持下去。

這些悲催的昨日回憶完，靜靜又懷著一絲僥幸摸出手機，打開那個放在最醒目位置的APP，然而昨日收益依然是負，希望再次落空。她鎖起屏愣了一會，然后終于想起自己來到這個城市的原因，抬頭想看一眼這個聲名遠播的陌生城市轉換心情，卻只看到成群的旅客和黯淡的天空，太陽落山以后，衣服開始禁不住逐漸加重的寒意。

靜靜站起來用力跺了跺腳，也沒能驅散從四面八方侵入身體的料峭春寒，看了眼手機她已經在這等了十幾分鐘，心里的煩躁幾乎要壓不住：“他還沒來嗎？”

“說正出站呢，”老陳剛掛電話，沖她搖搖頭，“你倆一趟車咋差這么長時間呢。”

大概又過了十分鐘，靜靜原本就極少的耐心消耗殆盡，一度想直接自己走算了，這時那位據說跟她同一趟車的小劉才姍姍來遲。

男生年紀不大，眉清目秀，戴著黑框眼鏡背了個癟癟的包，整個人也像癟了氣的皮球，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不好意思久等了。”小劉推了推眼鏡強打精神跟二人打了個招呼。

“真的是久等了。”靜靜毫不客氣地加重了“久”的語氣。

“抱歉。”小劉面無表情地道了個歉。

這個態度讓靜靜氣不打一處來，梗著脖子就想跟他理論。

其實放在平時以小劉的性格，給別人添麻煩他肯定態度誠懇又端正，但剛剛被分手心情本就極為不好，加上長時間旅途疲倦，他此時實在沒心情與人為善。

“走走走，回家！”老陳看氣氛緊張趕忙打個圓場。

一路上老陳介紹了幾句客棧的情況，說店里有個溫柔漂亮又能干的前臺小姐姐和極其厲害卻低調的老板，現在旅游淡季，客棧這幾天只有他們兩個客人，所以會住得特別舒服，既然遇上都是緣分大家好好相處。說著通過后視鏡瞄了一眼二人，暗示意味明顯。出于禮貌，靜靜和小劉嗯嗯啊啊不走心地回應，腦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的事。老陳一個人絮絮叨叨完，車里就陷入了沉默，安靜封閉的空間里，靜靜手機的消息提示音顯得格外歡快。

窗外黑魆魆的，不斷被拋在后面的路燈在車內投下一串串暗影。小劉閉眼假寐，很努力地讓自己心平氣和，然而剛剛忍過老陳的絮叨，現在旁邊手機一刻不停的叮叮咚咚聲簡直要讓他一夜沒睡的頭炸開。

兔子被逼急了也是會發威的。

“你能不能安靜會兒？”小劉話說出去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么硬氣過。

靜靜飛快回消息的手一頓，氣極反笑，也不用思考懟他的話就脫口而出：“要不是您一直不來他們會這么催我嗎？”

用的尊稱不但沒有一點客氣的感覺，反而諷刺意味十足。小劉噎住，自知理虧不再說話，戴上帽子遮住耳朵。

靜靜堵在心口的氣終于發泄出來，然而再一想自己簡直幼稚得離譜，暗戳戳地又把手機調成靜音。

不多時，老陳的車穩穩地停住，拉開車門，一幢裝修得很有格調的二層小樓出現在眼前。

“您好辦理入住嗎？身份證出示一下。”前臺的小南起身迎接，笑容甜美，手腳麻利地為二人辦理了入住，“旅途愉快哦。”

“謝謝。”靜靜和小劉異口同聲。

“兩位很有默契呢。”小南抿嘴一笑。

“才怪。”兩個人腹誹，道不同不相為謀地在樓梯口分道揚鑣。

客棧的回廊上裝飾著小燈，樓下還有個花木蔥郁的小院和流水游魚的池塘，安靜得讓人不敢高聲講話，一切都舒服極了。

房間很寬敞，布置也溫馨，但房客顯然沒什么心情欣賞，行李被胡亂地攤開在地上，人也胡亂地躺在床上。靜靜努力清空雜亂的思緒讓自己入睡，但腦子里各種聲音吵吵鬧鬧讓她不得清閑。

“早說讓你踏踏實實賺點錢，做了什么主播不說，還非要碰股票，這是我們老百姓能做的嗎，現在好了吧！”

“一夜暴富那是你該想的事嗎，回老家有什么不好？”

“到了年紀就該嫁人了，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

進股市買股票都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且聽專家說明明就是入場的好機會……為什么反而會賠錢？我怎么這么倒霉！現在全部拋掉是不是更虧？

結婚只是因為到了年紀嗎，不結婚我自己就不能過了嗎？

為什么人生的各個階段總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和選擇，心頭的壓力很少真正減輕過。

想要的太多，能做的又太少。

靜靜睜開眼再次打開APP，看了看自己持倉股票的走勢，高點買入的股票現在幾乎跌到谷底，行了，更睡不著了。

“你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別想了，回來再說，萬一漲上來了呢。”

朋友的勸慰還躺在聊天界面，算了算了，先休息吧，蒼山洱海，多好的散心機會是吧。靜靜拽起被子蒙住腦袋。

可是房東催交房租的消息一樣躺在聊天界面，經濟壓力像厚重的被子一樣讓她喘不過氣。

癟氣皮球小劉也在房間輾轉反側毫無睡意。

前女友的話仿佛響在耳邊：“我那個大學同學炒期貨賺了幾十萬！我們每天靠那點死工資怎么在這種一線城市生活？”

“謹慎謹慎，我看你是太保守了。”

“不愿意承擔一點風險就永遠賺不到大錢。”

我還不是為了穩定嗎，期貨炒起來風險那么大，稍有不慎就血本無歸。我不想賺錢嗎，可是收益越高風險越大這個人盡皆知的道理……

長期從事財務工作和個人性格使然，小劉的行為處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也做了一些相關功課，但幾乎每次想做一些高風險投資的嘗試都因為擔心虧本而告吹，直到現在積蓄的大部分還是在買銀行的定期理財。

最近股市的行情他也略有耳聞，一邊慶幸自己沒有盲目入場，一邊又覺得自己真的錯過了很多賺錢機會。

退一步靠微薄的基本工資和低風險理財，日常生活拮據，買房買車無望，女友也因此棄他而去；進一步邁入股市，工作之余還要兼顧交易，風險深不可測，本金收益難保。

我到底該怎么做……

心煩意亂難以入眠，小劉按亮手機，凌晨三點。

“您好？”深夜看店的小南依然元氣滿滿。

“附近有什么喝酒的地方嗎？安靜一點別太吵的。”小劉面容憔悴，重重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像個熊貓。

“這個時間應該沒有了呢。”

“那你家賣酒嗎？”靜靜也失眠下樓，正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不賣酒哦，但是我可以去問一下老板有沒有存貨。”

“這個時間會不會很打擾？”小劉看了一眼時間有些抱歉。

“不會的，老板是夜貓子。”小南俏皮離去，留下靜靜和小劉肩并肩站在柜臺前。

“你也睡不著啊？”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太安靜，晚風太溫柔，院子里傳來悠悠的花香讓靜靜收起一身的刺主動開口。

“嗯，”小劉捏了捏眉心，側身面對靜靜卻又不敢正視女孩子的眼睛，“今天心情不好，抱歉。”

靜靜被道歉得猝不及防，突然就不好意思了：“沒事，我是挺吵的。”

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兩人的氣氛緩和不少，然后就聽到悶悶的腳步聲，抬頭看，小南身后跟著一位中年男人，中等身材，步伐穩健，相貌平平，唯有一雙眼睛銳利如鷹。

“二位慢用，不要貪杯。”老徐放下兩小壺酒話不多說，飄然轉身離去。

“神神秘秘的，”靜靜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但是……”

“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小劉說出了她的心聲。

即使下午鬧過小小的不愉快，但同在旅途異鄉，年紀相仿，是這家客棧唯二的客人，又難得深夜相聚，加上靜靜本就開朗外向大大咧咧，小劉雖有些靦腆但待人接物倒也客氣周到，天時地利種種因素交織在一起，兩個人結伴對飲，酒杯清脆地一碰，順理成章地冰釋前嫌。

談到彼此的職業，靜靜說自己是個過氣的網紅主播，入行時一帆風順，但最近幾年從業人員接近飽和，粉絲數大幅下降，收入反復跳水，眼看朝不保夕。

小劉是個財務工作者，收入是穩定，但三年只漲了幾百，這幾年物價飛漲，工資漲幅跑不贏通貨膨脹，只勉強夠溫飽而已。

生活艱難，不勝唏噓，靜靜和小劉苦笑著碰杯。

而當兩人談到彼此來大理的原因，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個中性的理由——散心，決口不提各自的狼狽，比如賭場和情場的失意。

兩壺酒喝完，兩人也有了睡意，各自回房前靜靜想給自己找個同行的伙伴，于是問小劉：“明天一起去洱海嗎？”

“好。”小劉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