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猶如石化般呆了好一會兒。
“我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喃喃,下意識地想要否定這件事——它讓他的鱗片都要炸起來了。
“這不奇怪,那塊龍骨已經完全融入塔琺曾經的軀體。”埃德說,“它事實上已經是塔琺的……一部分,力量和性質都已經發生了改變。但這大概也能解釋,為什么塔琺對你會有這么大的興趣……它或許不知道這件事,但它從誕生之日起,就與你有著天然的聯系。”
伊斯說不出話。
他完全沒法兒評價……他想不通黑翳到底在想什么。
好在,他暫時也不用再想——他們到了。
灰石壘砌的工廠就地取材,沉默地蹲據在巖石之間,平平整整,方方正正,看上去異常樸素……只是比阿米斯特那艘會變形的戰艦還要大上幾倍。
比他們更早到達的簡森站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看著浮在眼前的指針。
那白骨制成的指針緩慢地轉動著,從左向右,再從右向左,角度和速度都一絲不變。
但這并不是什么好現象。
“我覺得,”他說,“我們已經來晚了。”
指針所指出的,只是他們的目標留下的一點痕跡。
因為早有預料,他們倒也并不在意。呆立不動的機器人被無形的力量推到一邊,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間寬闊卻黑暗的房間。
無數光屏依舊在半空中閃爍,上面顯示的內容五花八門。從不知哪個星球哪個角落哪條河流最適合釣魚的十個位置,到加德萊特某位高官被爆出與星際海盜勾結的丑聞,從評論哪顆星球最適合居住的吵架貼,到獨角獸號的美食鑒賞……什么都有。
“……重度網癮。”簡森評價。
伊斯掃了幾眼,只覺得頭痛。那其中就沒有幾個與正事有關的……雖然對塔琺而言,“開心”大概就是他唯一的正事,但分神分成這樣,他在與他們的戰斗之中也完全沒落下風……他是比之前更強了,還是他們之前根本沒有真正了解他到底有多強?
以及,如果在埃德的意識中出現的是黑翳……塔琺如今與黑翳到底是什么關系?
“來看看這個。”走到房間另一邊的簡森向他們招了招手。
燈已經被打開,明亮的光線下,房間角落里的那張病床……和床上那孤零零的一個頭,看起來十足詭異。
那是個仿生機器人的頭,但也沒有完全照著真人來做,尤其是眼睛,就像戴了一副復雜又精巧的機械眼鏡,完全裸露在外。
“里面……是布瑞坦人的大腦。”簡森說。
他手中一塊小小的鏡片投射出微黃的光,將頭顱內部的構造照得一清二楚。
“雖然還挺新鮮,但已經沒有波動。”簡森補充。
新鮮……
伊斯有一瞬不由自主地想起野蠻人愛吃的烤腦花。
……幸好他不吃。
“應該是阿米斯特。”他說。
那張臉就是阿米斯特的臉……而阿米斯特自己說過,他身體能切掉做實驗的部分都被他切了,換個機械身體是很正常的選擇……雖然應該不是他唯一的選擇。
但照簡森所說,阿米斯特顯然已經死了……這家伙死得如此輕易,倒讓伊斯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簡森又開始翻他的腰包。
“我有一個很好用的小東西……”他嘟噥著,摸出一個某種金屬按鈕一樣的小玩意,啪地一聲按到阿米斯特的額頭上。
按鈕中間有一點透明的、半圓形的凸起,很快就透出光來,在短暫的閃動之后,投射出一面光屏。
“這個,”簡森解釋,“能展示大腦里最后一刻留下的影像。”
畫面有些模糊,但仍能分辨出被無數光屏投出的光照亮的那個身影——一個布瑞坦少年的身影。
伊斯有點微微的不適。那看起來像是辛加……但辛加并不是阿米斯特唯一的克隆人,最近也沒有聽說新布瑞坦的新皇帝突然失蹤……
光屏里,少年正快樂地搖搖晃晃的身體忽地一僵,毫無預兆地倒下,然后便是一片徹底的黑暗。
那家伙倒是每一次都逃得很快。
“……不太對。”埃德說,“如果他的僵硬是因為意識脫離了身體……那具軀體為什么沒有留下?”
“是不對。”簡森點頭,指著光屏邊緣起伏的線條:“這個人腦子里最后留下的情緒……十分平靜。就像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或者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就瞬間死透了。”
“所以,”伊斯猜測,“塔琺覺得這具身體還不錯所以帶走了它,還是……黑翳帶走了塔琺?”
大概是純粹的意識不太容易被“帶走”,所以黑翳將塔琺困在了那具軀體里,一起弄走,然后同時順手徹底抹消了阿米斯特。
又或者,阿米斯特其實也被他帶走了?
聽到“黑翳”這兩個字,簡森不自覺地多看了埃德一眼,然后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很有可能。”
真是這樣倒也不錯,至少他們的目標就變成了一個。
但這終究也只是“可能”之一。
.
仔細收集了所有的信息之后,回程的路上,伊斯也沒有放過埃德。
被他堵在貨艙的埃德無可奈何,只好繼續面對他的質問。
“簡森之前告訴我,是他發現了塔琺的力量與錨石有關,你們才開始關注那個家伙。”伊斯皺眉——他記憶力很好的!
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結論,但他得弄清楚一些先后的順序……才能確定埃德到底隱瞞了他多少。
“對簡森來說的確是這樣。”埃德有點頭痛地解釋,“監視納登人是他的長期任務,發現塔琺偽裝提亞納誘騙納登人的時候他就上報過,并且建議‘繼續觀察’。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可以弄明白納登人到底有沒有掌握錨石之力。”
塔琺的目的很容易猜到。如果為納登人著想,想辦法提醒他們提高警惕并不難……但納登人的命運,并不是簡森的“任務”。
法師多半是對長期的監視失去了耐心,想要盡快解決問題。即使因此將納登人置于危險之中,他也完全不以為意。當然,如果能在緊急關頭順手撈納登人一把,他大概也不介意費點力氣……簡森·李就是這樣的人。
納登人失蹤時候簡森捕捉到了錨石的痕跡,但當時他其實覺得那更有可能是納登人自己做到的……他得意洋洋地上報了消息。而那時,時間的開始與終結之地,正陷入一場小小的混亂。
他們發現了黑翳的逃離……在他們察覺錨石的力量莫名地快速消退的時候。但他們并無法確定黑翳確切的逃離時間,畢竟保持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體的“活力”,對他而言也并非難事。如果黑翳的意識能夠無聲無息地突破囚禁他的種種禁制,在他逃離之前,他已經能做很多事……
這樣一想,連“被抓”,都有可能是他自己設計的。
當情況穩定下來,埃德得知了消息,第一時間懷疑他所追查那一連串像是實驗的時空縫隙,可能與黑翳有關。
不大可能是黑翳自己留下的……那種隨心所欲的方式不太像是他的風格。而將這件事與簡森上報的消息聯系起來,就很容易得出結論——塔琺。
“在此之前,因為知道了塔琺與黑翳的關系,我們曾經試圖以此為誘餌抓住黑翳,但黑翳對塔琺似乎完全沒有興趣……就像是,那只是一場失敗的實驗的產物,已經被他徹底拋開。”埃德說。
那時塔琺的力量與“時間”毫無關系,而且開始沉迷星網,很是消停了一陣兒。他們并沒有多余的人手一直盯著他,索性就沒再管他。
在黑翳被抓之后,就更沒人管了。
即使是在他假冒提亞納聯系蠱惑納登人之后,簡森的主要目標也依然是納登人,而不是他。
過來之前埃德就已經將自己猜測告知了同伴。簡森在其他人更有道理的時候并不固執……但他也自然而然地將“是塔琺操縱了時間之力”當成自己的發現,告訴了伊斯。
畢竟他的報告里,也順帶提到了這種可能嘛!
伊斯對于法師的“自然而然”很有些無語,但現在他更在意的是另一個問題。
“所以塔琺的行為可能受到黑翳的指使……或影響。”他說。
塔琺不是會乖乖服從命令的性格,更有可能是黑翳利用了他。但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想不出這其中有什么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他直視著他的朋友,怒火消退之后的平靜有種難言的疲憊:“如果是因為黑翳的存在太過特殊……可我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如果你能早點告訴我黑翳與塔琺有關,我會更加小心……我會更清楚該做什么。是因為你一早就打算以自己為誘餌,擔心我會阻止,還是因為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讓黑翳和塔琺察覺的風險?……告訴我,我會相信。”
他也會盡力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