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枍說完，自個回了房。手機里收到了一個視頻，是之前的治療記錄。

葉晴發(fā)來的。

下面配著兩個字——魔鬼。

他瞥了一眼信息欄，忽視了那條信息，隨手將手機扔在了床上，走進(jìn)了浴室。

褪去上衣的時候往鏡子上面瞟了一眼，他入部隊這些年，身上并沒有什么太多的傷疤，但胸膛心臟那塊，就有一塊小小短短的疤痕，時間沖刷了傷痛，疤卻長在了血肉里。還有的便是手腕和腳腕上的勒痕。

陳薈在夏枍房間外敲了一會門，一直沒有聲響，便端著手中的牛奶杯走了進(jìn)去。

她環(huán)顧一圈，沒看見夏枍，廁所的門關(guān)了，應(yīng)該是在廁所，剛想放下杯子出去，卻瞧見床上那個還亮著屏的手機里的視頻正在播放。

視頻中的人呆在一個雪白的環(huán)境里，身上穿著病號服。有醫(yī)生走了進(jìn)去，他受了驚嚇，警惕的看著醫(yī)生，直到看見那醫(yī)生手里的針，情緒開始不受控制，他掐著那個醫(yī)生的脖子，發(fā)出怒吼，整個人像是一頭兇猛的獅子胡亂跳竄，掐著醫(yī)生的脖子拉扯著到處跑。手碰到什么便砸什么。房間里一片狼藉。直到好幾個醫(yī)生上前制服，給他打了針。

再醒來時他便被綁在了床上，束縛住了雙手雙腳。他叫，他喊，沒有人搭理他。手腕腳腕被繩子磨出了血都沒人看他一眼。

他的聲音撕心裂肺，眼睛一直看著一個地方，他一張一合的嘴唇，破碎的單音拼成了兩個字——阿薈。

陳薈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眼睛卻不斷的確認(rèn)著他嘴型。

確認(rèn)過后卻更加的難受了。

所以，他一直在找她。

醒來之后，一直都是。

廁所的門被打開了，陳薈將手機扔下，胡亂的抹了一把眼睛，飛快的往外走。

就快要出門的時候，夏枍看見了她，“阿薈。”

他叫住她，往前走了幾步，拿掉她手中的牛奶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跑什么，不是送牛奶嗎？”他話里滿是戲謔，眼里卻沒有絲毫的光亮。視線往床上的手機瞟了一眼。

陳薈看見他眼里的暗淡，低下的眸子對著她的眼，看見了好多好多的不安。陳薈伸手擋住了那雙眼，有些顫抖。

那個眼神像極了之前他發(fā)病的樣子，不安，暗淡，但也清澈。

夏枍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輕輕的掃過了她的掌心。驚的陳薈收回了手，癢癢的。

“你在怕？”夏枍開口，退后了半步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從旁邊扯了間黑色外套穿上，沒看她。

“你有什么好怕的？”

她再抬頭便看見夏枍倚在一旁的簡約沙發(fā)邊上。前額的碎發(fā)又到了眼睛處，好像發(fā)尾戳著眼皮。

上一次她給他修發(fā)的時候，也是這么長。

夏枍不知又幾時看向了她，想看看她是不是撒謊，“陳薈，我想聽實話。”

他的記憶有些凌亂，關(guān)于之前發(fā)病時的記憶，基本就是一個打亂了的棋盤，模糊的和清晰的。

陳薈聽見他叫自己全名，一時有些啞口，她說的就是實話，從來沒怕過他。怎么就讓他覺得自己是說謊了都錯覺呢。

“你希望我騙你嗎？”

他站著的時候外套領(lǐng)口往下滑了一點，便看見了那個小小的疤痕，覺得嗓子很干，眼有些疼，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不是。”他收了幾分期待，有些煩悶。

陳薈，如果是騙，就一直騙，永遠(yuǎn)不要說實話。

陳薈看著他情緒的變化，捕捉到了滿溢出來的失落，要說出口的話都多了一份力度。

“那就好，夏枍，我不騙你。”

她可以忽視很多的不安與失落，但是忽視不了他的。

時間的長河里，他隱瞞的真相好像在這條通往未來的道路上，走的越來越近。

他想瞞一輩子的真相，好像早就變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你都知道了，對吧？”

陳薈沒說話，靜靜的看著他。

夏枍四歲那年，葉晴從外面帶回來了一個小孩，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咿咿呀呀的，很是可愛。

葉晴告訴他，那是他妹妹。

妹妹很愛哭，每天都哭。哭的家里就格外的熱鬧。

夏爸爸說，這是他們家的小公主。他要好好保護(hù)妹妹。

所有人都圍著那一點大的孩子。

他看著那小小的一團(tuán)，很好奇她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可以那么能哭呢。

他就伸出一雙小手，輕輕的在妹妹胖嘟嘟的臉上掐了一把。又想要抱抱，可惜力氣太小，剛抱到手上邊摔了下去。

小小的腦袋磕在小木床的木沿上，腫了一塊。頓時“哇”的一聲，葉晴從院子里跑進(jìn)來，看著妹妹頭上的包，氣的扯了他一把，摔在了地上。

葉晴抱著妹妹，看著摔在地上的夏枍。

——你干什么了？

她摸著妹妹頭上那紅腫的一塊，問他。

小夏枍說他只是輕輕的扯了一下她的臉蛋，想抱抱她想逗逗她。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傷著她。

葉晴點點頭，說讓他小心些，不要再傷著妹妹。

妹妹身體一直不好，總是生病感冒。她一歲時候就打了很多很多的針，在醫(yī)院里來了去，去了來。也不如小時候那般肉嘟嘟的，哭的比之前更甚了。

他便在旁邊想逗她笑笑，不停的的做鬼臉。妹妹笑的很開心，葉晴在旁邊看著他們玩，偶爾也說一兩句話。

有一天晚上，葉晴出門去幫妹妹買奶粉，家里只留了他和妹妹呆著。

葉晴說，你不要抱她。

他應(yīng)了。

葉晴說，你不能走開，要看著她。

他也應(yīng)了。

那天晚上，葉晴出去了很久很久，妹妹一直哭，哭的臉蛋發(fā)紅，他心疼想看看她怎么了，可是想起葉晴的話，他又停住了動作。

他怕又一次磕著那個小奶包子。只敢在一旁看著。

夏爸爸當(dāng)時在部隊里面，好久不著一次家。

可是她哭的越來越兇，一整的小人的膚色都變紅了。他打電話給葉晴，可是他根本沒有電話，邊急匆匆的跑去了鄰居家里。

鄰居家里有個大姐姐，借了電話給他，他想將人帶去看看妹妹到底怎么了。

回去的時候卻看見葉晴，瘋了一樣的抱著妹妹去了醫(yī)院。

一邊跑一邊罵他，“你妹妹燒成這樣。你居然還跑出去玩。你有沒有良心啊。”

他松開了拉著姐姐的手，想跟著葉晴去醫(yī)院，可是葉晴直接將他推在一旁的水池里。

他沒法去，小小的嬰孩哭的撕心裂肺。他連多站在那里一刻都是讓她更難受一份。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葉晴沒有帶著妹妹回來。

家里沒有東西吃也沒有人，春天的池水很冷，他從地上爬起來回了房子里，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好久好久，直到身上的衣服自己家干了，他也睡著了。后來那幾天，他一直都渾渾噩噩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怎么都醒不過來，身體沉重的像是被什么東西拖著，空蕩蕩的房間里明明光亮著，卻刺眼的讓他難受。

整整三天，沒有人知道他在那里。直到第三天，葉晴瘋了一樣的回了家，看著他誰在沙發(fā)上，一把就將他扯了起來，不斷搖晃著他的身體。

他好開心啊，媽媽來救他了。

可是葉晴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什么，她像瘋了一樣，推搡著他，將他從沙發(fā)上抓起又扔在沙發(fā)上，“你居然還有心思睡覺，你妹妹沒了你居然還有心思睡覺？！”

她一邊哭，一邊打他，每一拳都捶在他心窩上。

他好疼好疼，他想跑，可是一點力氣也沒有。然后再葉晴的打罵中，她伸手不知打落了什么。

哐的一聲清脆的響聲出現(xiàn)在了他的耳邊。

然后他聽見葉晴說話。

——你去陪你妹妹吧。她一個人太孤單了。你去陪她吧。

等他在看清葉晴的時候，是他胸口的疼痛讓他清醒了一些，可是那里插了一把刀。他的血從刀口淌出。

他想不通為什么之前都對他很好的母親，突然變成了這樣，甚至想殺了他。

他憑著最后一絲力氣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用了吃奶的力氣，掐的她緩不過氣了。可是她還是死死的摁著那把刀。死亡的氣息包裹著他們。就在他以為他們都要這樣死掉的時候，他的父親及時趕到，才救了他命。

但是，葉晴便瘋了。

。。。

夏枍感受著陳薈的目光，慢慢從思緒中剝離了出來。

“夏枍，你疼嗎？”她的視線重新落在了他的胸口和手腕處，覺得聲音都變沙啞了幾分。

他們傷了你，你應(yīng)該是很疼很疼吧。

夏枍看著她心疼的表情，附和著，“對啊，很疼。”

那種窒息感，在他身體里刻了二十幾年。深刻到占據(jù)他的靈魂，甚至是自我懷疑。

所以他在知道葉晴找過陳薈的時候，他就慌了。如果陳薈知道他曾經(jīng)試圖掐死自己的母親，會不會像葉晴那樣，討厭他。

他跑去找葉晴，想知道她都干了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說，就是使勁的笑，可能是她太開心了，激動的又病發(fā)了。

夏枍不知道陳薈知道多少，不敢面對陳薈。便那一周都早出晚歸的。直到自己第一次真的開始發(fā)病，才急忙離開了那個家。

陳薈伸出手附在他胸膛上，“這是暖的，夏枍。”

她想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他還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胸膛是暖的，胸腔里面的心臟是跳動的。

她在旁邊，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