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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杜門

山間蒼煙溟溟,重山疊著峻嶺。昏暗的屋里,老人溝壑縱橫的臉隱藏在陰影里,只看得到一雙霧蒙蒙的眼睛。

蕭瑾瑤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衣擺下的雙手早已攥得死緊。

屋子里靜得落針可聞,良久才聽到他的一聲嘆息。

“是。”

話音一落,蕭瑾瑤只覺胸口一滯,好半天才顫聲問道:“那他……又為何死了?”

陳伯輕嘆口氣,望向窗外天邊,默了默,沙啞的嗓音才緩緩響起。

“……病死的。”

話剛說完便好似自知失言一般,輕咳一聲,渾濁的眼望了望她:“行了,今個你也累著了,好生歇息。”

說完便也不等她回答便自行離去了。

屋內小虎看了看爺爺蕭索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眼神情落寞的仙女姐姐,糾結了片刻,這才晃了晃蕭瑾瑤的胳膊輕聲寬慰道:“鶯娘姐姐你莫難過,我明個再來看你!”然后端起喝完的藥碗蹦蹦嗒嗒地跑去追陳伯了。

他們一走,屋內徹底清凈下來,天光大暗,依稀可見飛鳥。

蕭瑾瑤也懶得點燈,就這樣睜著眼看向蒼穹,心中五味雜陳。

約莫是她失憶的緣故,很多地方都覺得怪怪的。

原來,她成過親,嫁過人,只可惜如今已是天人永隔了。

也不知他是何人,長什么模樣,且看今日陳伯的反應,那人應當與他關系匪淺。這幾日他們都不曾在自己面前提及,想必是怕自己難過。

蕭瑾瑤腦海里還保留著些許碎片記憶,仍記得幼時看話本時,讀到那些天賜良緣,佳偶一雙的美滿結局自己也曾偷偷期待過,不曾想,這還未開始,便已經結束,更可惜的是,她居然將那人忘了。

一想到這里,她不禁心中浮起幾分愧意,卻又不知為何又感到一絲慶幸。

話本里的怨憎會,愛別離,不過是一筆帶過,沒有切身體驗過的人自是無法了解字里行間的刻苦銘心。

腦海中越來越亂,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半點頭緒,索性也不再想,將被子往腦袋上一蒙,便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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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旗峰山上溫度驟降,山間大霧漸起,前路一片迷茫。

本該寂靜的路上依稀可見車轍馬蹄聲響,趕車的那人面容清冷,眉眼鋒利,雖身著粗布麻衣,但身子坐得筆直,一手垂在腰間,一手握著馬鞭,眼神不時向四周逡巡著,看那架勢不像個馬夫,倒像個侍衛。

車廂內斜倚著一位公子,鳳眸輕闔著似在冥想,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身下的貂氅上,雖已入夏,卻仍穿得并不單薄,可即便如此,臉上那張薄唇依舊幾無顏色。

山間寒風將紗簾吹起,拂過那人額側,只見他眉頭微蹙,不耐地睜眼,紗簾才剛落下便能得見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雖帶著兩份惱意,卻仍亮如繁星,點綴在他深邃的輪廓之中,立時顯得秾艷而肅殺起來。

他抬眸望向窗外,只見草木扶疏,郁郁蔥蔥,依稀可聞烏啼聲。

他抬手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清冷的聲音自車廂內響起。

“還要多久到北齊?”

前頭那人聞言立時恭敬出聲道:“回王爺,翻過這座山后便是北齊境內。”

賀元闌嗯了一聲便也不再作答,以手支頤望著天際,默默盤算著什么事情。

那日他得到消息,便想立時往齊國趕,據探子來報,那齊國公主根本就是個莽婦,心思一熱便想來梁國刺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正巧,他也有此意,什么和親聯姻,他本就是顆廢子了,竟還想壓榨他最后一點價值,那便偏不如你們意!最好能讓他親手斬了那個北齊公主,然后兩國交戰,你死我亡,一了百了。

可到底天不遂人愿,被點小事耽擱了幾日,而后他府門大開三日,卻也沒見著來行刺的小公主,若不是他手下來報那公主確實單.槍.匹馬離了北齊,否則還真要嘲她一句沒膽識。

既給了她機會把握不住,那便只好委屈一下,山不就我本王就送上門去。

馬車行經了兩三個時辰,賀元闌靠在車廂內沉沉睡去,忽然車轍似是壓到一片碎石,車轍一陣顛簸將他擾醒。

聽到車內動靜,趕車的湛瑜忙出聲道:“王爺恕罪,是屬下一時失察。”

車廂內,賀元闌揉了揉隱隱刺痛的膝彎,不耐地擺了擺手:“無妨,你繼續趕路便是。”

他熟稔地摸出車內暗格里的墨玉瓶,隨意倒出兩枚黝黑的藥丸放進嘴里,約莫半個時辰,痛感才被壓制下去,額間沁出豆大的汗珠,被他拿帕子隨意拂了下去。

抬眼去望天上一輪明月,玉盤般高掛蒼穹,原來又到十五了。

越往內走,山間越發空寂,起初還能聽見蟲鳴雀語,如今卻只聞車馬碾壓土地的窸窣聲。

賀元闌服藥后不知又睡了幾時,車馬仍在前進,他在晃晃悠悠之中只覺腦袋越發昏脹,便又扯來紗簾望向窗外,依舊是林木參天,綠樹蔥蘢,遠處隱約有霧起。他抬頭望月,卻見天邊潑墨一般,烏云將月遮起,連星子也不曾見著。

賀元闌心下有些生疑,便出聲問道:“湛瑜,咱們走了多久?”

那湛瑜掐算了會時辰,方才說道:“回王爺,進山后咱們走了約莫五個時辰了。”

賀元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后又覺出不對來:“你昨日不是說這山不算大,走出去也只需七八個時辰而已,眼下咱們走了這么久,你瞧瞧外邊這是上山路還是下山路?”

湛瑜本來專心趕路,并未覺出什么異常,眼下被王爺一提醒,心下品出幾分不對來。

他交代了一聲便下車往外探去,不過五十步的距離,再往外便看不清前路,他身為王爺暗衛,也常在外行走,似這般奇怪地山路,倒也極少遇見,他查看了一圈地形,再回來時只覺頭上一陣暈眩,多年的直覺讓他立時警惕起來,這霧有問題!

他掏出隨身攜帶的解毒丸,服用了兩顆后不多時神臺清明起來。

而后湛瑜快步走向車廂,將手中藥丸奉上,低聲道:“王爺,此處瘴氣有毒,吸食過度過度會令人致幻。”

賀元闌接過后塞入口中,打量著四下的密林,心下一緊。

“此處有高人設陣,咱們怕是誤入到陣法之中了。”

湛瑜聞言臉上浮現一陣懊惱,立時躬身半跪到賀元闌身前。

“是屬下辦事不力,請王爺責罰。”

賀元闌無奈地看了一眼這愣頭青,笑罵道:“你讓我罰你什么?到林子里去多吸兩口瘴氣?還不趕緊上來去尋出路去!”

湛瑜聞言立時坐回前室繼續打馬,賀元闌看著窗外飛過的景象眉頭緊擰。

約莫一個時辰過后,賀元闌出聲叫停。

湛瑜忙走到窗前聽他吩咐,只見他閉眸一瞬,回憶起這來路合圍中的地勢,是一個八卦陣法,若他沒猜錯,此為杜門,小兇方有毒瘴起,若要出陣,得往吉門去尋。

開、休、生三門位于東北正東和東南,他抬眼往向前方濃稠到不見去路的大霧,咬了咬牙,吩咐道:“往東走。”

馬車踏進深深大霧,車廂內立時涌進一陣白氣。賀元闌伸出將帕子置于口鼻,坐在車廂里卻被山石晃悠得幾近嘔吐,他強撐著掐住自己的手臂,保持著一線清明。

前方湛瑜亦是取出方巾覆在面上,不管不顧地揚鞭驅馬向前,不知過了多久,前路更是難行,濃濃大霧好似揮散不盡,人在大霧里看不清前路,越往前走,湛瑜越是慌神,也不知自己走得地方到底對是不對,一時間哪里是東哪里是西都迷失不清。

坐在廂內的賀元闌艱難地撐著窗沿,雖感覺車在行進,卻又覺出方向似在慢慢偏移。

他喚了聲湛瑜,卻在聽見對方遲疑的聲音之后心下徹底一沉。

這不靠譜的,早知該帶湛琢才是!

那湛瑜本就戰戰兢兢地唯恐自己壞了王爺的事,聽見他的喊聲后便又顫巍巍補上一句。

“王爺您別擔心,不就是個大霧么,闖過去便是,哪怕是掉到山溝里,我也給王爺您墊底!”

賀元闌剛想斥他一句烏鴉嘴,結果還未出聲,只覺身下一陣劇烈顛簸,接著一股失重感傳來。

只聞啊地一聲大叫,湛瑜還在那聲嘶力竭地叫了句“王爺”!而后便聽那聲音越來越遙遠。

賀元闌忿忿地在心中罵了湛瑜千百回,卻也礙于自己無法獨行,連掙扎都沒掙扎一下地便被重重的車廂帶著往萬丈深淵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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