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將課桌給她放到車上，見車斗里有不少空的飲料、礦泉水瓶子，應該是馮超母親撿來的。

聽說過馮超家境很差，白啟算是親眼看到了。

此時他覺得，自己心里應該有堵一下、或者同情的情緒產生的，但并沒有，就像得知馮超死時一樣，只有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就好像自己人格里缺少了某些東西，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這不是白啟第一次對自己懷疑，因此他很快驅散了這些念頭，開口打破了母女間的沉默：

“這點大的孩子，不懂事，教教就好了。”

說完，他又溫聲向小女孩諄諄善誘，“妞妞記得，空瓶子里的飲料不能喝，不衛生，喝了肚子里會長蟲的！”

小女孩懵懵懂懂，很乖巧聽話的點點頭，她大概能察覺到自己媽媽的情緒不對，糾纏著小手聲音低低的說：“媽媽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我氣。”

馮超母親眼淚又下來了，無聲哽咽了幾秒，忍住后又向白啟說了聲：“謝謝同學。”

白啟搖頭說沒事。

看著她干瘦的背影蹬著三輪車離開，那個叫小玉的小女孩還坐在車斗里向自己擺手再見……

白啟露出笑容，也是向她揮手。

一個獨身的中年婦女，喪子之痛、撫養不大的孩子……她得有多堅強才能撐得住。

但自己心里竟然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是自己本來就是冷血的人嗎？

他再一次在心底詢問自己。

他和林曉靈約好了放學一起走的，兩人在校門口碰面時，白啟還沒有從捫心自問中回過來，只是向林曉靈招呼了一聲：“走，去我家。”

林曉靈俏生生站在那里，中午約好時，本來就忘了問他為什么要放學一起，然而白啟這一句話直接讓她小腦袋瓜宕機了……

白啟自顧自走了一段，而林曉靈還在原地一臉懵懵的表情，他回頭喚了一句：“走啊！愣著干嘛？”

聽著他理所當然的語氣，林曉靈不自覺就跟了上去，兩人并排走了一段，她才用最正常的表情，問出了句最忐忑的話：“去，去你家干嘛？”

“幫你淬體……”白啟下意識回答，突然間他反應過來，猛然看向林曉靈，趕忙解釋，“哦！不是！忘了跟你說明，我有把握可以讓你也成為感靈者，所以才讓你去我家……”

林曉靈看著他，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眨了下。

白啟沒來由有點心慌，繼續說道：“這想法我中午就想好了！但是沒想好怎么跟你說！”

林曉靈還是定定看著他，不說話。

白啟開始忐忑了，認真臉說：“我真不騙你！你要不相信去你家也可以！要還不方便，咱找個沒人的地方也行……”

說著說著，他突然閉嘴不吭聲了，好像越解釋越那啥……

然而林曉靈移開視線，轉回了臉往前走，聲音傳來：“我又沒說不相信你……”

白啟一愣，好像也是啊……松了口氣跟上去說：“你是樂意成為感靈者的吧？”

“嗯！”林曉靈點頭。

“那就好！”白啟終于放心下來。

只是……不知為何，兩人對話一結束，氛圍就開始沉悶起來。往常見面就互懟的噎人話，好像都忘了怎么說了。

直到一路步行到了自家小區門口，白啟在平時買菜的便民超市前站住，開口說：“家里沒菜了，我去買點。”

“好，我在這兒等你。”林曉靈點頭。

她眼看著白啟走進超市，結果沒多大會兒又見他空著手出來了。

迎著林曉靈詢問的目光，白啟抓了抓頭發，嘴里說著：“那個……你想吃什么啊？”

突然就有了好像小情侶商量吃什么飯的怪異感。

林曉靈手搓著衣角想了下：“就西紅柿炒蛋配米飯吧。”

“好！等下，我馬上出來。”

白啟轉頭又進去了。

買完食材出來，兩人又悶不吭聲往白啟家走，平時如果走在一起，他倆之間距離基本維持在五十公分左右，但此刻，少年和少女之間，足足隔著兩米……

白啟家在十三棟一單元二樓，隔壁鄰居曾經就是林曉靈家，只是如今不是了。

很有默契的沒選擇乘電梯，兩人一前一后，幾步上了樓梯就到了家門口。

不由想起很久以前，結伴放學一起回來，都是像今天這樣。

唯一不一樣的，是小時候會手拉手。

白啟瞥了一眼林曉靈，然而恰好在這一瞥之間，她也看了他一眼。

驚鴻對視間，各自目光都轉向別處——白啟拿出鑰匙開門，林曉靈看向隔壁，她曾經的家。

說不清的氣氛里進了門，白啟換上拖鞋。他自從離開福利院，獨自生活這兩年，家里不曾有過客人，所以鞋柜上只有一雙拖鞋。

林曉靈很細心的注意到了這一點，說：“我襪子很厚，不用穿拖鞋。”說著脫掉腳上的小白鞋，一雙粉色短襪的腳丫子踩在地板上。

然而白啟說著：“別，還有拖鞋的。”彎腰在鞋柜看不到的最底層拿出一雙很舊、卻洗的很干凈的兔子頭拖鞋，丟給了她。

這雙拖鞋也是粉色，和林曉靈的襪子很搭。

只不過，她一眼看到，猛然有些闊別多年的熟悉感升起，伴著許多幼年時的記憶畫面。

她記得，這雙拖鞋本應該是屬于白啟媽媽的——那個總是踢拉著這雙拖鞋、帶著小時候的白啟，愛上自己家串門的和善女人。

林曉靈看了白啟一眼，沒想到從他九歲那年到現在，這么多年過去，這雙拖鞋還保留著。

她沒說話，穿上拖鞋。白啟這時提了提手上的塑料袋：

“要不……我先做飯？吃完飯咱們再開始給你淬體？”

“嗯。”林曉靈點頭同意。

“好！”

白啟轉身進了廚房那一刻，忍不住呼出長長一口氣。兩人這一路的氛圍，讓他莫名有很大壓力，當然也能感受到那種男女之間的感覺。

這讓他有些不可思議……那是林曉靈。

可眼前林曉靈的樣子還是揮之不去，甚至越來越覺得她……好看了。打開廚房洗碗池的水龍頭，白啟用涼水洗了把臉，稍微好了些。

然后開始淘米、燜飯、洗菜……

聽著廚房傳來的動靜，林曉靈挺直的肩膀也是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