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些涉案金額上億元，媒體交代了前因后果，便也沒有更多的消息了。但頗為諷刺的是，這個案子成為小城里的先進典型。于是反而令這件事在企業圈內的“知名度”節節登高，精衛生活事業受到的負面影響也進一步被放大。

業內同行無論是認識精衛填海的還是不認識精衛填海的；是跟他有關系的還是跟他沒關系的；是當他是朋友的還是當他是敵人的，都免不了添油加醋的將他的事說得更具戲劇色彩些。還有精衛填海身邊的人，無論對精衛的稱呼是“我認識的一個人……”、“我的一個親戚……”還是“我特別鐵的哥們……”，都對這件事抱有異常興奮且激動的情緒。似乎大家為自己身邊出現發生了這樣的“先進事件”感到無比慶幸，似乎大家為自己能在這個時期跟其他分享發生在自己身邊的真人真事感到無上光榮。

還有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陌生人，聽到新聞中的快訊常會風涼地議論一個人為了區區百萬元就落得此等境地。既然都貪了，為什么不整筆大的！但是這些人中，有幾個見過自己的銀行賬戶顯示出七位數的余額？又有幾個人意識到百萬元在老百姓的生活里意味著什么？

如果銀行里有百萬存款，意味著平常吃食你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再算計每日的伙食費是否超標；意味著日常物品你可以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不用再擔心下個月的賬單還不上；意味著與朋友聚會時你可以聲音高一點了，也有勇氣買十人飯局的單了。

在我們這座小城，你可以用這筆錢為自己置辦一個溫馨舒適的家，還能余下一些做做理財貼補家用。

有這百萬元的存款，意味著你能有底氣娶到你喜歡的人，不用在求婚時像懺悔罪行一樣低著頭，空虛地承諾“雖然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但是未來會有的”。也無需臉上無光，內心絕望卻還要假裝信心滿滿地問她“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打拼？共同創造屬于我們的未來！”更不用面對娘家人鄙夷的眼神，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錯。

這百萬元，同等與精衛填海四年的打拼。試問誰不想一下子獲得四年后的財富積累？誰不想提早實現自己的目標，早過上更好的生活？只不過時間從來不會“提前”，于是迫不及待的精衛填海選擇了“偷”，偷來這四年的時光，得到自己四年后可能才有的底氣。

回想起來，精衛以前經常會在只言片語中流露出的那種對家庭的渴望，他不年輕了，想要有個家了。他愛的女人又開出了那么苛刻的條件，所以，無論如何他也等不了四年了……

于是，好好的一個人，終究是自己把自己毀了。

“我挺絕望的。我想，我早就知道我一直混跡得那個圈子實際上并不屬于我。我做不了成功女企業家，我也不希望身邊的人都是有好幾副面孔的。你記得給你算命的范老師嗎？”我頗為神傷的說著。

“這個我真得沒想到，我只知道好像最開始是發現了一個高中教師涉嫌參與貪腐，但不知道說得是范老師?！敝橹檠劬Ρ牬罅搜劬?，但語速和往常一樣，不急不緩的。

我想我可能說多了，這案子還沒有了結，應該還在保密期。而且珠珠也沒那么關心這些事了，她現在可以一門心思要為孩子奉獻十八年的！于是我住了口，不再聊我的那些絕望和苦惱，而是分析起海神和月神要不要一歲半就送去國際學校的日托中心，然后就可以在國際學校一路上到高中畢業。

“現在日托名額比較多，因為能接受把一歲多的孩子送出去上學的家庭還是少數。但現在去日托的話，孩子就可以自然升入幼兒園，不需要再報名面試什么的。不走這條路的話，到了三歲想直接進國際幼兒園就太難了?！敝橹槟钸吨?。

“他們上學了你是不是就能輕松點了？”我問，我內心還是希望珠珠可以回到以前那種叱詫風云的模樣，并且把她現在的自我封閉全部怪到連個孩子頭上。

“他們上學了，我就能有更多的時間研究他們的成長和教育了。”珠珠說，“國際學校的優勢就是培養孩子的長處，只要孩子有天賦，只要經濟條件允許，什么專家大師都能請來。這么好的條件和機會，我這個當媽媽的總不能掉鏈子啊，你知道那些大師要是看你不順眼，遷怒到不愿意收你家孩子，你給多少錢、說多少話都沒用。所以我得先發現他們的長處，然后自己學個七七八八，多多少少能跟大師有交流，才能輪到培養他們倆?！?

“難怪你說你是自己重新活一遍?！蔽腋袊@。

我并不反感聽珠珠說這些事情，怎么說呢？這種感覺就好像進入了一個新世界，可以暫時不去管自己的那些狼狽。來到新世界以后，會發現原來不管是哪種生活，大家都各有各的艱難，于是內心也因此獲得了一些安慰。

我想對于珠珠來說可能也是如此。她家孩子的事情我終究不方便表達出太明確的態度，如果表達了，可能我倆的友誼也就要到頭了。于是我只能是有一搭無一搭地附和珠珠的話，讓她有個傾訴的對象，讓她能在跟我念叨的過程，梳理自己的思路和判斷，其實也就夠了。以后海神和月神上了學，珠珠的通訊錄里被數不清的家長群霸占，我這個傾聽者的角色也就可以退場了。

就算是沒有利益關系的朋友，因為選擇的生活路線不同，生活圈子不同，漸漸地也只能靠神交在維系心里那份可憐的情誼，成為彼此關心但卻無法分擔彼此憂愁的陌生人。小時候總說彼此永遠是最好的朋友，那時候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也不知道抵達永遠的路上有多少選擇和誘惑。沒有誰能陪著誰走完一生，但既然在這段路剛好同行，便彼此陪伴一程，讓這段路好走些，讓未來有得回憶。

不管怎么說，和珠珠在一起的時光還是很愉快的。在她這里，我會有家的感覺，但又沒有真正來自家里的壓力，不需額外顧及長輩的情緒想法，也無需強顏歡笑、報喜不報憂。她家彌漫著嬰兒的奶香，讓人一下子就松懈了?？梢孕断乱磺邪?、就懶懶地躺在沙發上。兩個人說說各自的心事，不需要對方理解，也不需要對方回應，只要陪伴著就好。

“我來你這不會給你添麻煩吧?！苯洜I竹苑這些年，我深刻認識到，如果你在一個地方感覺很舒適，一定是因為有人在犧牲自己的舒適。

“你只要不是天天來，就不會麻煩?！敝橹榈故且膊豢蜌?。

我抱住珠珠，說：“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