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門的戰況與西城門截然不同。

門外是一片曠野，黑巖軍黑壓壓的一片，綿延至遠處。再遠些，似有一層薄霧般，敵軍身影掩蓋其中，看不真切。

天色未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城中妖民都在西門征戰，這邊城墻上空空蕩蕩，只有寥寥數十府兵。羅涉邊身伏著的那只巨大的紅纓獸王，此時面容比起平日更加威嚴，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戰場。

洛黎與韋梁平趕到，帶著三隊妖民共八十余眾，以及西門作戰剩下的半數羽箭。

“西城門外敵兵已退，我留下一隊自衛兵守在原處，剩下三隊皆在此！”

八十余妖民組成的自衛兵陸陸續續上來，原本空蕩的城墻立刻變得滿滿當當。

羅涉微微轉過身，見那些自衛兵個個帶著弓箭，安靜待命。

“各自尋找箭窗，觀敵備戰！”

眾自衛兵得令，紛紛自行尋找箭窗，不時有兩兩相撞的情況發生，不太訓練有素的樣子。

這里的戰況較之西城門更為激烈，戰場更廣，參戰者眾。

紅纓獸分為三部，一部從紅樹林邊取巨石砸下；二部從空中往下傾倒滾燙的鐵水；三部體形稍大，它們不懼冷箭，俯沖下去，兩爪同時抓起五六個妖兵，一飛沖天，待飛到云層之上，將他們狠狠摜下來。

形勢看起來利好，不過，不到最終勝利的時候，誰都無法真正輕松。

洛黎再次將目光投出去，聽了懷于歸的講述，她很想見識一下赫西的雄風。

目光在戰場的搜尋一遍，沒有發現哪個身影疑似赫西。

看來，是在后方指揮。

目光漸漸延伸，洛黎還是第一次嘗試看這么遠的地方，眼前影像迅速后移，過了片刻，終于看到一處高篷營帳。

順著營帳的縫隙，她終于看到帳內情形。

帳中空空，只有上首端坐著一道漆黑的身影，想必就是赫西。

不是想象中的滿身威嚴，大將軍赫西，竟然是個俊秀少年的樣子！

只是…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無神，不對，是無光。

隱隱還有灰敗的氣息，他一動不動坐在案前，一手執劍，一手撫膝。

眉心處有什么東西在往外流淌，帳內黑暗，洛黎看不清楚，她湊近了些，突然一個激靈瞬間歸神。

“不好，赫西恐已遇害！”

懷于歸一臉驚疑，“公主，何出此言？”

“我看到的！他就在后方一處帳中，帳內空空，只有他一個。他坐在上首一動不動，我還以為他是睡著了。細看，卻見眉心鉆出無數細小的黑蟲，水流一樣傾瀉而下！”

懷于歸不敢相信，“可確信是他？”

“他右手執劍，那把劍周身墨青色，劍刃雕有流水細紋，劍柄上刻有一個虎頭。”

“不錯不錯，就是他！”懷于歸語無倫次，“這...這…發生了什么事？”

他轉身看向戰場方向，黑巖軍行軍有令，指揮劃一，不像是失去主將的樣子。

“若你所言不虛，赫西已死，那現在指揮黑巖軍的又是誰呢？”

說話間，戰場情形突然急轉直下。

數十門大炮不知由什么力量推著，急速從后方上前，分列在場上各處。炮口黑洞洞地，直直沖上。

“轟！轟！轟！”

劇烈的后座力震倒了四周的黑巖軍，空中不見炮火，只濃濃的灰煙。

場上的紅纓獸愣在原處，顯然對于這突如其來的灰煙有所警惕。

“轟！轟！轟！”

又是一陣炮聲，空中的灰煙越來越濃，漸漸在紅纓獸與黑巖軍之間形成了一道屏障。

一只膽子大的紅纓獸率先沖破灰煙，緊接著更多的紅纓獸都沖了下去，灰煙被氣流攪擾著，波浪般翻涌起來。

洛黎不自知地慢慢走上前，緊盯前方，不敢放過一絲一毫的異況。

突然，最先俯沖下去的那只紅纓獸大聲悲鳴。

“嗷——”

紅纓獸王脖子一伸，上身豎直起來。

洛黎抓著墻角磚塊，只聽陸陸續續傳來一陣陣悲鳴。

“嗷——嗷——嗷——”

她若有所覺，指著那片灰煙對懷于歸道：“這煙有毒！”

話音剛落，灰煙蒸騰而上，紅纓獸來不及躲避，迅速淹沒在灰煙中。

他們看不清灰煙中的情形，只聽到紅纓獸的嘶叫聲，叫聲凄苦，不絕于耳。

很快，一只一只地，紅纓獸從灰煙中掉落，眼睛緊閉，嘴巴大張，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紅纓獸從四處摔落下來，眼見著地上已經橫列著大片大片的尸體。城墻上諸妖民平日對于紅纓獸的惡行，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此時這些紅纓獸卻是在為守護銅銹城而戰，看著一具一具倒地不動的紅纓獸，心善的，已經小聲嗚咽起來。

羅涉身邊的紅纓獸王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鳴叫一聲，巨翼撲扇，狂風大作。

洛黎捂住耳朵，韋梁平立刻站到她身前，替她擋住這陣大風。

獸王叫聲凄厲，在場諸人皆有所感懷。它開始不安地蹬地，城墻地磚已出現裂紋。

羅涉抓住安的角，一個翻身騎到它背上，俯趴下來，在它耳朵輕聲說著什么。獸王依然非常焦躁，它猛地一扇翅膀，羅涉身形不穩，從它背上滑落。

千鈞一發之際，他長手一撈，迅速抓住它的角，挺身坐回獸王的背上。

紅纓獸王眼角滑過一滴血淚，再也無法忍受一般，馱著羅涉飛到空中去。

羅涉眉頭緊皺，緊緊抓著它的兩只角，趴在它耳邊，不停地安撫。

一妖一獸，始終在城墻這頭盤旋，沒有向前沖。

獸王親眼見著自己的紅纓獸一只只死去，心內悲愴，如果沒有羅涉的阻攔，它定然早已沖到前面去了，只怕也擋不住那不知來歷的灰煙。

洛黎滿心擔憂，紅纓獸已全軍覆沒，如今只剩下百十個妖民組民的自衛兵。而黑巖軍，雖傷者無數，但生者更多，他們如果全力攻城，只怕銅銹城被破只是早晚的事。

灰煙漸漸散去，其下隊列整齊的黑巖軍慢慢顯現。

“懷于歸！”

洛黎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卻不知接下來要說什么。

懷于歸面色糾結，他看了看上方盤旋的獸王和羅涉，又看了看城墻上零零散散的自衛兵，撤逃的命令怎么也說不出口。

他咬緊了牙根，拉過韋梁平，急急說道：“韋老弟，你帶著公主騎上快馬立刻離開！”

“那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