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拂曉，晨間第一縷陽光破云而出。

又是新的一天。

羅涉抬眼看著漸升漸高的日光，恍覺自己已在主殿中枯坐了半夜。

“我一猜你就在這兒！”

懷于歸跨過主殿高高的門檻走了進來，捋了把花白的胡子，在羅涉身旁一屁股坐下來。

“嘿喲！這硬的…”他齜牙咧嘴地報怨道。

“我說，你在這兒坐在這么久，也不嫌硌得慌吶。”

他把外袍下擺疊了好幾層墊著坐下，這才覺得好受些。

“又冷又硬的。”

羅涉一字未語，懷于歸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坐好，長嘆一聲。

“唉…四百多年了，王庭里邊也沒什么變化，還是原來那樣。唉，就是偌大個王庭，一個妖奴也沒了，這園子再放一放就該荒了，這么多宮舍，也該勤著些修繕灑掃呀，還有那織物司…”

羅涉突然悠悠開口：“老頭兒。”

“嗯，啊？”懷于歸剛反應過來，他面上一喜，忙問道：“怎么著？”

“你覺得蒼雙怎么樣？”

蒼雙？懷于歸一愣。

“蒼雙是個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啊，這個不惶多讓，無可爭議的。”

“我想讓他做妖王。”

懷于歸雙眼圓瞪，“啥？”

“他做妖王，再合適不過。”

懷于歸轉過身來，疊放在屁股下面的衣袍滑落下去，地臺上一片冰涼，他皺了皺眉，不過此時已經顧不上了。

“那你呢，他做妖王了，你干什么去？”

“我？”羅涉輕笑一聲，“呵，我能干什么…”

他目光飄向遠方，茫茫然沒有焦點。

“我就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安安靜靜地想一想。”

“這兒還不夠安靜嗎，啊？別說王庭了，整個妖都鬼影都沒有一個，整個玄界還有哪兒還比這兒更安靜啊？”

羅涉緩緩搖頭，“太吵了。”

“什么？”懷于歸還以為羅涉是說他呢，連忙捂著嘴，聲音含混不清：“我不吵了還不行嗎？”

“沒說你。”羅涉偏頭白了他一眼。

“哦…”懷于歸明白過來，“就是不想待這兒了是吧？”

他終于分出神來，將外袍重新疊好墊上。

羅涉看他好一通忙活，長臂一伸，扯下王座上的軟墊，一把扔到他面前。

“費這勁呢，坐軟墊上吧。”

懷于歸嘿嘿笑起來，從善如流地將軟墊擺好，舒服地坐上去。

“就說你小子貼心，沒白疼，沒白疼哈！”

羅涉撇撇嘴，懶得跟他計較。

“這個…我說啊，你要實在看這地方難受，咱們選個址重建妖都也行啊，你年紀輕輕的，干嘛就要避世了。”

“妖王這差使，原來我就沒干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懷于歸點點頭，一拍大腿，贊同道：“這倒是！”

原來祈仞統一玄界后，諸事紛雜，幾乎都是懷于歸給辦的，那些年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他回想起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有數不完的事情等著他定奪的日子，忍不住顫了一顫。

“蒼雙不錯，我看行，就這么定了吧，什么時候昭告天下？”

羅涉一手撐膝，歪著腦袋好笑地看著他。

懷于歸被他看得心里發毛，“怎么了…”

“沒怎么了，看你好玩。”

懷于歸一下子來了氣，瞪著眼一拍地臺道：“你才好玩！”

“呵呵，”羅涉笑出聲，一晚上的積郁之氣瞬間消散，“你看你，如今正兒八經是個上神了，還是那副不著四六的樣子。”

“嗨，”懷于歸一擺手，“改是改不了了，你湊合忍忍吧。”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殿中愈發亮堂，陽光照在地上，投進懷于歸眼中，他不舒服地瞇了瞇眼，挪騰著軟墊換了個地方。

“懷于歸。”

“嗯？”

“蘇瓦爾的生父是誰，你知道嗎？”

“知道。”懷于歸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羅涉突然驚住，這問題他想了半夜，這會兒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懷于歸還真知道！

“是誰？”

“齊洪氏。”

“你是怎么知道的？”

懷于歸干脆盤起雙腿，與羅涉相對而坐，不慌不忙地解釋起來。

“齊洪氏是我師父，他墮神后我雖然脫離了師門，他卻沒有跟我計較。身殞前，他將關于無影的一切放入我的神識中，只待我神識一醒，就能明白所有來龍去脈。”

羅涉突然不確定起來，齊洪氏之所有墮神，就是因為他不同意斬魔。

那懷于歸呢？

懷于歸好像洞悉了他的心思似的，手指戳地，佯裝生氣道：“你我也算是白認識一場，你就這么不相信我嗎？”

羅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那…那剛才太清湖底封禁鑒坤陣的是誰？不是我嗎？”懷于歸急了，“我要是不想除魔，干脆讓他出陣好了，還費那勁封它干什么？”

說完氣憤地一扭頭，不看他了。

“哎，”羅涉喊他，“我也就是問問，你那么大氣干什么…”

懷于歸沒理他。

羅涉舔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哄他。

“你…還沒說清楚呢，蘇瓦爾的生父為什么是齊洪氏，這是怎么回事？”

懷于歸也不是真的生氣，見羅涉態度這么軟了，還給他遞了個臺階。識是務不端著，是懷于歸最大的優點了。

遞了臺階就下唄！

“那時齊洪氏已鑄了鑒坤陣了，竺莊悄悄跟著，這才知道三神其實并不齊心要殺無影。她就把你抱給齊洪氏看…”

懷于歸語氣平緩，絲毫沒有漏洞，不知道的，還以為剛剛生氣的不是他呢！

“竺莊就請求齊洪氏，再給她留一個血脈，她擔心你萬一中途夭折，就救不了無影了。齊洪氏就答應了，嘖，怎么想的！”

懷于歸一拍大腿，滿臉不憤。

原來如此。

羅涉總算明白為什么竺莊從小苛待他，而善待蘇瓦爾了。

齊洪氏保全無影，對她來說算是恩人了，蘇瓦爾作為恩人之子，得些善待似乎也說得過去。

不過，真到了最后一刻，蘇瓦爾在她眼中也不過是復活無影的“血袋”，和祈仞沒有任何分別。

可惜，她殺了祈仞，最終也沒能如愿。

她沒想到，祈仞早已神骨離體，殺了他，得到的也不過是妖血罷了。

羅涉整個人一震，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抓著懷于歸的手腕，緊張地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蘇瓦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