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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翻不過去的山

從小到大,我們總是受到這樣的教育、這樣的鼓勵。無論再大的挑戰、再多的困難,只要我們全力以赴,不放棄不退縮,中獎能戰勝困難,奪取自己的勝利。這樣的愿望是美好的,這樣的努力,時而是可取的。可是有一些挑戰,有一些困難,是我們再不屈不撓、披荊斬棘也不能逾越的。就像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登上珠穆朗瑪峰,即便你經過了系統的訓練,,即便你早已攀登上無數的高峰。

林絢在接下來的三個月里,收到媽媽的電話從來沒有接過一個。媽媽發來的大段大段的短信也好,郵件也好,一條也沒有回復過。哀莫大于心死。就像小時候被媽媽毒打著,讓她求饒就放過她那時候一樣,林絢是那個寧可繼續被打也絕不會開口求饒的孩子。如今,她也是那個不會哭鬧發狠,只是發出無聲的抗議的孩子。

宣一美這一輩子,被見過林絢這樣的決絕。這個孩子,從小就是那么聽話。所有孩子該有的叛逆期,她仿佛都沒有任何聲響,只是這么一直老老實實,乖乖巧巧地按照宣一美的安排一步步走過來。這對于天生就有控制欲的天蝎座女人來說,太有成就感了。可是宣一美怎么也不曾想到,如今已經是25歲的林絢,早過了青春躁動期的林絢,已經在讀博士的林絢,突然開始了自己的叛逆期。而且是用了一種最讓宣一美無法應付的手段——冷戰。宣一美的情緒渲染、言語攻勢,都失去了效用,形同虛設。

爸爸試圖做一個中間人,幫宣一美帶話,不斷告訴林絢,你媽媽也是為了你好。可是林絢每次都是沉默不語,逼急了,林絢就是狠狠地問一句,“所以爸爸,你也覺得這招‘生米煮成熟飯’很正確么?”爸爸立刻啞口無言。

林絢只覺得自己的一生,就這么徹底被毀了。她最引以為豪的,好女孩的基礎,蕩然無存了。章亭在電話那頭一掌拍死了林絢的這個想法,“你說什么呢,絢兒!以前都說你是馬王堆出土的,我還覺得是他們沒見識。現在看來,最沒見識的,反倒是你!別說你沒真的和那個嚴其怎么樣,就是怎么樣了,又如何?你姐姐我這都要和小太陽離婚了。以后我的標簽就是離婚大齡女了。你這個算什么?!現在有幾個25歲的姑娘還是處女?再說了,真的愛你的男人,會在乎這個么?容俊在乎過么?”

林絢被這連珠炮一般的教育說得一陣心痛,不由得想起了同樣在學校里打工,也在讀化學博士的女生Emma。Emma是正宗的BJ南城姑娘,你說要多有緣分,她妹妹居然是林絢本科同專業的師妹。Emma簡直就是林絢的正對宮:特別的有女人味,會照顧人,一副大姐大的樣子,所有女生都叫她Emma姐姐。

在林絢看來,Emma一定是那種什么都能搞定的女生,包括男人。直到熟了之后,林絢才了解到,原來Emma的經歷一點不比自己少幾分波折。Emma在大學一年級參加家族聚會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八桿子才能打到的外戚,還又和林絢有淵源——清華的,姓林。Emma對這個才華橫溢的遠親一見鐘情,墜入愛河,后來才發現,他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

可看到了說起來自己該叫舅媽的那個原配的尊容后,年輕氣盛的Emma堅決開始了小三奮斗史的道路。她覺得這個男人太可憐了,這么優秀,這么好,居然被一個這樣的劣等黃臉婆折磨著,自己必須是那個解救他的人。直到一年年過去了,第一次獻出了,歡笑淚水都走過了,答應了許久的遣散原配遲遲沒有發生,Emma開始自我懷疑,覺察到不對。

很快,原配也覺察到了不對,兩人正式在電話上開撕。Emma決定暑假回去要正面決戰,讓這個黃臉婆自慚形穢,吐血離開。

林絢問道,“你準備好開場白了么?”

Emma驕傲地說,“那還不容易。論長相、論年紀、論學歷、論能力,論照顧男人,她哪一樣能跟我比?再說了,她嫁給林宥的時候已經不是個處女了。這能和我比么?我的第一次,可是給了林宥的!”

林絢聽了這話一愣,連忙呵斥住,“蒼天啊!后面那些,千萬別說!說了這不是自取其辱么?她一定告訴你,我不是個處女,他也愿意娶我。現在還打著父母不同意的幌子死活不跟我離婚。你倒是第一次和他,那又如何?他不還是死活不肯娶你!”

聽到這話,Emma目瞪口呆,面色蒼白。沉默了許久道,“你說的。。。。。。好像有道理。他真的不惦念這個么?”

暑假回來的結果,完全不出乎林絢的意料之外。林宥這個男人,果然還是沒有選擇和原配離婚,娶走Emma。倒是Emma的父母出面,作為林宥的長輩,要求他永世不許再來聯系自己女兒。

回到洛杉磯的Emma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當初雄赳赳、氣昂昂,登上國航CA988的氣勢消失殆盡。Emma只是自嘲地說了句,“她還是個幸福的女人,找到了一個不在乎她前史,就要和她過一輩子的男人。處女情結這東西,我看是我們女人才有,男人,真他媽的不在乎!”

好在為了讓Emma盡早走出這段孽緣,遠在北加州的高中同學很快就給Emma安排了一次配對旅行,并且立刻有奇效。這個出身于音樂世家,卻成為了微軟碼農的憨厚理科生于連,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卻是一個典型的碼農,生活能力基本為零。這個正好與生活能力為100的Emma姐姐配成一對。

這次愉快的旅行回來后,Emma鄭重告訴林絢,“我準備接受于連的邀請,再去一趟北加州約會了。這一次,我要帶著他一起回來。”

林絢驚喜道,“太好了!中算是不枉此行啊。”

Emma不無感傷的流下淚來,“我把之前和林宥的事情都告訴他了。他不但沒有嫌棄我,還把林宥大罵了一通,告訴我以后他會好好照顧我一輩子的。”

林絢感動道,“幸福啊你,苦盡甘來,遇上好男人了。”

想到這里,林絢的雙眼也迷蒙了:她不知道章亭其他的部分說的對不對,但最后這一點,仿佛是真的。真的愛你的那個男人,他不會在乎你是不是個處女。就像楊過不會因為小龍女被尹志平玷污了就不再愛她,依然會等她十六年。林絢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當年周旭送給自己的那幅畫:神雕俠侶。只是她沒有這個勇氣去相信,小說里的一切真的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周旭真的也會這樣對自己么?

林絢黯淡一笑,“想多了。這世上,哪有這么多小說情節?又有幾個女人,能和Emma姐姐一樣幸運,真的遇上一個懂自己、愛自己,心胸寬廣的男人呢?”

在這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宣一美突然停止了暴風驟雨般地各種長文攻勢,無聲無息了好一陣子。就在林絢以為自己贏得了這場戰爭的時候,她突然接到了秦輝的電話,“絢兒,你媽媽都愛吃什么啊?這手術剛結束,需要大補,我給張羅一下啊。”

林絢一陣驚愕,“手術?你在說什么?”

秦輝也一愣,“對啊,你媽媽一小時前剛做完手術啊。還沒蘇醒呢,是不是還沒來得及通知你?”

林絢二話不說掛了電話,打給爸爸,“什么情況啊!我媽怎么做手術了?”

爸爸低聲道,“你怎么知道的啊?你媽知道你上周還在期末考試中,不讓說。怕影響你學習成績。”

林絢慌了起來,“我媽怎么了啊?”

“子宮鱗癌,一期。之前跟我在湖南項目那里做的手術不行,還是回你姑姑的軍區總院看了。好在發現的早,做了一期化療后動的刀。”

林絢只覺得當頭一棒,“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訴我啊!那我媽現在怎么樣了啊!”

爸爸安慰道,“你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到你生無可戀的,她天天在家哭。你姑姑說了,得癌癥的,大都是心情抑郁激發的。不過醫生說了,你媽媽年輕,發現的又早,應該做完手術就沒事了。定期復查就好。”

“那你們也得告訴我啊。我是你們女兒!你們不告訴我,倒是告訴秦輝了,這算什么?”

爸爸急忙說,“我們也沒想著告訴秦輝的。是他正好來BJ出差,聽說你媽媽有事,就留下來幫著照顧了。你知道的,我也不會照顧這些,都是秦輝里外忙,還給醫生護士都打點好了。你三姨今天剛從老家過來照顧你媽了,后面就輕松了。”

正說著,爸爸聽到一聲呼喊,連忙說,“你媽醒了。你要和你媽說話么?”

林絢急吼吼地說,“當然啊!把電話給我媽!”

“絢兒,你怎么還是知道了啊?”電話里媽媽虛弱的這一聲,立刻讓林絢淚如雨下。“媽媽沒事,你不怨媽媽就好。”

林絢泣不成聲道,“媽,你說什么呢?我明天就放假了,我買機票回去。你要好好的。”

掛了電話的那一刻,林絢痛苦地領悟到:宣一美,就是她這輩子翻不過去的山。哪怕被虐千回,心炙成灰;哪怕早已看明白了所有,她的名字,叫媽媽。

有些山,我們翻不過去,也不敢翻過去。這是為什么,我們終究只是人。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知道邊界,也是一種自我認知的提升。只是付出的代價,是永遠困在了有限的風景里。再努力,也限制在了固定的高度上。這是一種妥協,也是一種放棄。你的那座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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