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我們經常看到身邊那個最態度謙和、溫文謙遜的人，突然間沖冠一怒，變了模樣。到那些時刻，我們才意識到，人，都是有底線的。孔子為圣人，尚有對著學生破口大罵的時候，我們，歸于凡人，在被逼到墻角的時候，也會變了性情。這也是我們需要隨時提醒自己的。不要隨意去觸碰別人的底線，這并不是個有趣的冒險。

眼看著林絢第一年的博士生涯風生水起，已經完全不需要家里操心生活問題。宣一美的心思，自然就移到了新的地方。她借口來美國旅游，趁機來考察一下林絢周邊那成群的追求者中，究竟有沒有種子選手。

林絢媽媽取出一包包禮物，笑著說，“平時那些經常照顧你的學長，我都帶了禮物來。不如你約一下時間，我好親自感謝一下大家。”

很快，宣一美就將幾個主力選手各自起了代號，分別打了分，然后一一跟林絢分享。“絢兒，你身邊博士太多，我就按年齡劃分劃分。這個要去哈佛大學做教授的，人挺老實，但長相太不入眼了點。而且他爸爸是得癌癥死的，怕是有家族遺傳史。還是算了。”

林絢驚道，“媽，你怎么什么都跟人聊啊，還問人家爸爸怎么死的？”

宣一美嚴肅道，“我是你媽媽，得替你長心啊。現在國內婚前都得去做檢查的！你不知道對方有什么可怕的家族病，不能害了下一代啊。”

“本來也沒有什么下一代的事情啊。”林絢一臉苦悶。

宣一美只當沒聽見，在列表上劃去了一條，繼續說，“然后那個家人都在這里，已經是公民的小博，長著一張娃娃臉，還不錯。就是個子矮了一點。不過家人都在這，好照顧你。結婚了就不用擔心綠卡問題了。”

“媽媽！”林絢翻了個白眼，“我需要通過婚姻拿綠卡么？再說了，他真的是奇葩。我身邊就沒有博士生在答辯的時候，第一次不過的。他居然沒有通過，也真是可以。”

“反正早晚能通過的。這就好！”宣一美抬起頭來，“你看那天他請我吃飯，多會選地方。就差滿漢全席了。這個孩子有眼力見。你要對人家熱情一點。”

“熱情？”林絢瞠目結舌，“你們不是嫌我對你們都不夠熱情么？我還怎么對別人熱情？”

宣一美放下手中的筆，認真說道，“你當年不是給周旭削蘋果么？還直接短信給人家發，叫人家老公。結果發錯了，發到你爸爸手機上，被發現了。我看你想熱情的時候，明明就可以啊。我認真跟你說，周旭和你分開已經三年了。你這三年誰也不給機會，誰跟你表白，你就把周旭的事情說一遍。你傻不傻啊？哪有女孩子主動交代戀愛史的？”

林絢不屈道，“周旭本來就是我的男朋友啊。我告訴他們，是不想他們有不切實際的想法。”

“什么男朋友！”宣一美怒氣沖沖，“早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老皇歷了！我就是不想你上來就把人家的意愿都打消了。難道你這輩子，要為了一個周旭，當尼姑么？”

正說著，小博打來電話，問本來說好的陪媽媽出去玩的計劃能否取消，說自己很擔心第二次答辯又不通過。

林絢不高興道，“本來我也沒想讓你去，是你主動說了要陪同的。現在臨時取消，你覺得呢？”

就這樣，小博還是出現了。媽媽一路極力撮合，吃飯的時候還讓林絢不要拒絕被拉手。林絢心里一肚子窩火，只覺得自己簡直是被當成傀儡擺布。小博也是一路嘮叨著，“哎呀，我這幾點才能回去準備啊，怕是又要不過了！”

林絢本就煩躁的心更加不耐煩了，忽然猛烈地敲打車門道，“別再唧唧歪歪了！停車！我帶我媽媽走！”

小博從沒見過好脾氣的林絢這么火山爆發，嚇了一跳，連忙改口道，“沒事，我從你們回去。”

林絢二話不說，一把打開車門，“不用了！你顧好自己吧！”說著抓著媽媽下了車，怒氣連天道，“看到了么？這就是你覺得好的，你覺得合適的！他能和周旭比么？周旭那是在暗室里，都愿意跑出來請你吃飯！”林絢說著委屈地流出淚來，“你對小博這么客氣，他還嫌你耽誤事情。你對周旭那么刻薄，他是怎么對你的？看到差距了么？你能怪我念念不忘周旭么？他們誰能和周旭比？”林絢越想越傷心，“可是這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到周旭那樣愛我的人了！”

宣一美一臉錯愕，看著林絢飛快向回跑去，跟在后面追趕著，“絢兒，你等等媽媽啊！”

就這樣，宣一美的第一批作戰計劃，被暴怒的林絢徹底打敗了。在這個時刻，宣一美頭一回感受到了“無力”二字——現在的林絢，經濟上完全獨立了。她沒辦法像當年一樣，通過這種手段來斜坡林絢就范。而更深層次的，是經過了幾年的獨立生活，林絢的性格更加強硬了，英美文化的熏陶，她開始敢于挑戰權威，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這一點，是宣一美始料未及的。

而宣一美想不到的第三層，也是林絢最大的殺傷力——無欲則剛。對于這些媽媽一心想促成的關系，她根本就不感興趣，也不上心。完全沒有當年對于周旭的那份執著和害怕失去。就像在談判桌上，隨時有可以走開的籌碼。

第二天，宣一美小心翼翼地跟著林絢，去參加了她主持的“國臺美國行大型晚會”。活動結束后，宣一美看著高高大大，儒雅有禮的主辦方特別熱情地邀請林絢一起吃夜宵，被拒絕了又看了看自己，堅持要周末請宣一美吃飯，心中立刻殺出了Plan B。

在回家的路上，宣一美試探著問道，“絢兒，我看那個主辦方對你挺殷勤的，你們怎么認識的啊？”

林絢完全沒想太多，笑道，“哦，說來真的是挺搞笑的。我不是之前眼睛感染，讓老博帶我去看醫生么。回來的路上在中國城吃了頓午飯。我們兩個清華的，就在討論清華怎么好，北大怎么慫。結果嚴其，就是這個主辦方好巧不巧在隔壁桌，突然冒出來一句，‘誰在說我們北大壞話呢？’就這么，我在一只眼睛腫得跟包子一樣的狼狽時刻認識他了。聊起來，發現我們有共同認識的主持人朋友，所以他就說他們有這個晚會，讓我來主持。”

宣一美心里挺高興，“他能主板這樣的晚會，應該在美國有根基了吧。”

林絢點點頭，“你別說，他還真挺北大的。來了就當僑界領袖，還特別得意有政治身份。不過他不是只做媒體，在美國主要是做藥品、地產之類的，在中國也有。”

“喲，那不是挺好。我看你倆聊天都是些什么龍生九子、仰韶文化這些，陽春白雪的。能和你聊這些的，也不多吧。”

“這倒是。他是北大考古專業畢業的，真的是挺難得的好些我感興趣的話題、詩詞歌賦都有研究。BJ人，官宦人家，又特能貧。”林絢說著笑了笑。

宣一美在這個笑容中看到了希望，“那周末一起吃個飯也挺好。你和柳溪不是都說了啊，要找個有文化的。北大考古系畢業的，該是有文化了吧。”

林絢沒想到媽媽在這里等著她，快速說，“媽，人家有老婆，大學同學。只是沒孩子罷了。你想什么呢？”

宣一美琢磨著，“我看他也得有四十幾了，兩人一直沒孩子，這說明婚姻不正常啊。”

林絢毫無城府道，“他說了，一直在辦理離婚。他媽媽也想他再找一個，生個孩子。不過他老婆一家都是他接來美國的，都是他養著。真離婚了，他老婆也挺可憐。我還勸他考慮考慮。”

宣一美立刻說，“我就說啊！肯定是不幸福。離了挺好的，也沒有孩子。”

“哎呦，媽，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

周末的午餐，嚴其格外隆重的選在了亨廷頓花園，還特地早一點接了林絢和媽媽，帶著她們直接到山上的豪宅區看了一下，憨厚道，“離婚原來的房子要留給我前妻。所以我看上了這棟，有天窗可以看星星的。聽說絢兒爸爸是做房地產的，讓阿姨也給我參謀參謀。”

宣一美自然是滿心歡喜，看著這山景別墅笑著說，“我們也不專業，但這房子看著挺好的。你打算什么時候買啊？”

嚴其看了林絢一眼，“就等絢兒和阿姨你一句話了。我已經把絢兒主持晚會的視頻都發給我媽媽了，老太太可喜歡絢兒了。”

林絢一陣尷尬，還沒來得及說話，宣一美立刻說，“還是等你離婚手續都辦完了再說。絢兒畢竟是頭一回，還是要干凈利落。”

嚴其笑著說，“那阿姨你這是同意了是么？你放心，我不會讓絢兒受委屈的。律師說了，下個月所有法律程序就該走完了。”

林絢終于說了句，“你倆這是不問問我本人就決定我終身大事了么？”

嚴其笑了笑，“不急，先去吃飯吧。”說著招呼林絢和媽媽上了車。

到了飯店后，嚴其說去外面接個電話，讓林絢和媽媽先點菜。媽媽看著林絢那張臉，語重心長道，“絢兒，媽媽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說，再好的愛情，也有保質期的。婚姻不一樣，就是誰能讓你過得舒服，你就跟誰。嚴其這人懂事兒，房子都看好了。而且他比你大這么多，會照顧人，跟你爸和我也有共同語言。反正他還沒正式離婚呢，也不要你馬上嫁人，你得走出第一步，處處看啊。你這么想留在美國，非要自己拼死拼活拿綠卡，女孩子家多累啊。嫁給有綠卡的，你輕松多少啊。”

林絢默默不語了一陣子。她知道，她推掉了這個，還有別的。至少媽媽對于嚴其還沒正式離婚這件事是介意的，那么還有哪個比嚴其更合適的擋箭牌呢？

因為這個，當嚴其說到自己在拉斯維加斯有一個專屬Suite，可以帶林絢和媽媽去時，林絢答應了。只是林絢沒有想過，這趟行程，會徹底改變了她今后的人生軌跡。

晚飯后，媽媽說她要洗個澡，換個衣服，再一起去看Bellagio噴泉，讓林絢先去嚴其屋里等自己。林絢便按照吩咐去了。嚴其的總統套房正對著整個Las Vegas Strip，無敵風景。

林絢站在窗前觀賞著，嚴其突然從身后抱住林絢道，“絢兒，你知道我有多愛你么？”說著便強吻起來。林絢掙扎著躲開道，“你干嘛啊？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呢。”

嚴其笑著，“你媽媽都同意了。早晚的事！”說著便熊抱起林絢來，掀起她的長裙來。林絢分離掙扎著，可在一米八五的壯漢面前，她所有的反抗是那么無力。她猛然一掙，只覺得一陣疼痛，拼命咬了嚴其一口，這才逃脫開。等她跳脫開低頭去看，床單上有一塊血跡。

林絢只覺得頓時天崩地裂，全身的血脈都噴張起來，失聲痛哭起來。嚴其嚇壞了，驚慌說道，“你怎么了，絢兒！”

“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你！”林絢憤怒地狂吼著。

這時候媽媽跑了進來，面如土色看著失聲痛哭的林絢，“怎么了，這是？”

嚴其一臉驚恐道，“沒怎么啊，剛才有點情不自禁，我就想親近一下。也沒真碰到，她就。。。。。。”

“那怎么會有血！”林絢生無可戀地哭喊著。

媽媽連忙道，“嚴其你先等著啊，我帶絢兒回屋平靜一會兒。”

林絢回到屋里，心如死灰道，“我還看不起別人，現在我就是那個沒有結婚就失去了貞潔的人。我這一生，最驕傲的，就是我干干凈凈。現在這個，已經沒有了。”

媽媽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絢兒，嚴其也說了，根本沒碰到。可能你反應太激烈，掙脫時候受傷了。再說了，即使有，你正好就結婚不就好了？”

“什么？”林絢絕望地看著媽媽，“這就是你的反應么？如果當初這樣做的是周旭，你也會這么說么！”

媽媽一陣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就這樣，拉斯維加斯之行戛然而止。回去的路上，林絢蜷縮在車里，誰和她說話也不搭理。等終于到了家，林絢突然面無表情說，“媽媽，明天我送你回國。”

媽媽一愣，“絢兒，我不是下周的機票么？”

“我給你改機票。請你回國。”林絢依然沒有半點表情。

就這樣，林絢不顧機場哭成淚人的媽媽怎么說，怎么勸，看著媽媽進入登機口后，默默轉身離開了。

宣一美不會明白，也永遠不會理解，這一次，林絢是真的被逼到了絕境。她的唇上仿佛還留著地鐵站里周旭的溫度，她本來計劃好了再回國就去找周旭，不管如何也要和他在一起。然而現在，她永遠不能了。她沒有這個資格再回到周旭身邊，永遠沒有了。她林絢，不再是個仙女了，她不過是個凡人，或者說連凡人都不如，就是個低賤到塵埃里的垃圾。

深夜里，林絢又想到了當年出國前那片《被咬過一口的蘋果》，只覺得無法呼吸。她撥通了周旭的電話，卻說不出話來，只能哭泣。她看了看桌上的水果刀，只覺得也許死，是現在最好的結果。她只有死了，才可以擺脫這恥辱，擺脫媽媽的控制。

“怎么了，絢兒，是學習壓力太大了么？沒事的，你一定可以的！”周旭安慰著。

林絢強忍著心里的疼痛，說了句，“旭，你之前說，無論怎樣，只要我回去，你都會要我，這話，還算數么？”

周旭停了片刻，緊張道，“絢兒，到底出什么事了？無論什么事，你都不要亂想，不要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聽到沒有！絢兒，回答我！”

林絢緊緊握著刀，哭泣著，“你還沒回答我呢。”

“林絢你個大傻瓜！”周旭咆哮起來，“這還用問么？我都說過了，任何時候，只要回來的是你，我都不會讓你受委屈。你聽見了么？”

林絢的心瞬間支離破碎，狠狠把水果刀扔了出去，許久才顫顫巍巍地說，“那如果回去的是個殘破的我呢？”

“絢兒，”周旭哽咽了，“我的心，早就殘破了。。。。。。”

摧毀一個人，特別是雙魚座的女生，只需要將她的夢撕碎，扔在她面前，告訴她，醒來吧！你以后都不能再做美夢了。從那一刻起，她五彩繽紛的童話世界便一夜之間變成暗無天日的黑暗城堡。被逼到絕境里的雙魚，就像離了水的魚，奄奄一息。即便有了讓她生出雙腳來的魔法藥水，每一步，也都如踩在刀尖上那么疼痛。每一步，都在提醒她，不要閉眼，因為睡去后，只有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