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叩拜夫子后,董一浩將自己的舊衣盡數(shù)封存,在青瓦白墻的書院里開始了新的修行。清晨第一縷陽光尚未穿透晨霧,他便已端坐在書房,將竹簡上的《春秋左氏傳》《公羊傳》《谷梁傳》逐字批注,墨跡在竹片上暈開的紋路,如同他日漸清晰的學問脈絡。四書五經(jīng)被他翻得卷了邊,遇到《中庸》里“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般晦澀處,他會抱著書卷追著同窗請教,甚至追到廚房,在氤氳的飯香里與夫子探討“格物致知”的真諦。
暮色四合時,后山竹林便成了他的第二課堂。奪命書生的劍法如驚鴻掠影,劍鋒劃破夜色的寒光里,董一浩的身影從踉蹌變得沉穩(wěn);半面書生傳授的步法,讓他在青石上踏出的節(jié)奏,漸漸與松濤共鳴。更兼那“滿面春風功”日夜滋養(yǎng),丹田處溫熱流轉,不僅重塑筋骨,更將少年人的浮躁盡數(shù)滌蕩。
春去秋來三度寒暑,書院池塘的荷花開了又謝。當老夫子撫著花白長須將新制的儒衫披在少年肩頭,眾人驚覺那個曾經(jīng)細微瘦小的少年早已不見蹤影。晨光里,董一浩執(zhí)卷而立,眉間書卷氣與周身劍氣交融,連呼吸吐納間都帶著山嵐般的清逸。“寧者,安寧致遠,守正持中。”老夫子將刻著“董寧”二字的玉牌交到他手中,遠處傳來的晨鐘,恰好應和著少年踏上新程的腳步聲。
暮春的細雨如絲,斜斜地掠過三賢莊的飛檐,將青石板路洇得發(fā)亮。老夫子獨坐書房,手中那封密信已被反復摩挲,邊緣泛起毛邊。信上的字跡遒勁有力,是韓山童那熟悉的筆跡,字里行間透露出的豪情壯志與緊迫局勢,讓他眉頭深鎖,眼底滿是憂慮。
許久,老夫子終于緩緩起身,拄著斑駁的烏木拐杖,步履沉重地朝著金禪子與玉賢神君的居所走去。他的衣袍在風中輕輕飄動,仿佛承載著千斤重擔。
推開房門,屋內(nèi)燭火搖曳。玉賢神君一聽老夫子說明來意,頓時面色大變,猛地站起身來,大聲叫道:“什么,你這不是找死嗎!韓山童再英雄了得,就憑他那三萬人馬,怎么可能會取得天下?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過早出頭必受元廷重力圍剿。秦末農(nóng)民起義,陳勝吳廣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的聲音在屋內(nèi)回蕩,神情激動,眼中滿是擔憂與焦急。
老夫子聞言,重重地嘆了口氣,眼中閃過追憶之色:“自五年前與韓山童促膝夜談后,聽他談及天下蒼生疾苦,看他心懷壯志,我便決定助他成大業(yè)。如今局勢雖險,但我既已做出承諾,又怎能輕易背棄?”他的語氣堅定,卻也難掩其中的無奈與哀愁。
金禪子雙手合十,低誦一聲“阿彌陀佛”,緩緩開口道:“風云際會,有因必有果。相逢便是因,相助便是果。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日,我們就舉辦個相送宴吧。既為老夫子踐行,也為這未知的前路祈愿。”他的聲音平和沉穩(wěn),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卻也隱隱透露出一絲不舍。
窗外的雨依舊在下,仿佛也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分別而低泣。屋內(nèi)三人,各懷心思,卻都知道,這一去,江湖又將掀起一場驚濤駭浪。
第二日清晨,熹微的日光才剛剛穿透云層,給三賢莊的飛檐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老夫子就已站在了莊門口。他身著一襲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青色儒袍,手持一根烏木拐杖,拐杖頂端的玉石被摩挲得圓潤光滑。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淺淺的皺紋,那一頭銀白的長發(fā)被整齊地束在頭頂,幾縷碎發(fā)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奪命書生緊隨其后,他身材高大魁梧,一襲黑色勁裝勾勒出結實的肌肉線條。背負的烏金寶劍,劍身寬闊厚重,劍鞘上刻著古樸的紋路,透著一股肅殺之氣。他的眼神冷峻犀利,仿佛能看穿一切,臉上一道長長的傷疤從眼角延伸至嘴角,更增添了幾分兇狠與不羈。
半面書生則搖著一把繪有墨竹的折扇,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他面容白皙,神色淡然,可若細看,便能發(fā)現(xiàn)他左臉從額頭到下巴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被刻意用頭發(fā)遮擋了一部分。那把折扇看似普通,實則扇骨是由精鋼打造,扇面上還暗藏著機關,是他行走江湖的得力武器。
董寧身背長劍,劍鞘上纏著紅色的絲線,在日光下格外醒目。他穿著一件黑色短打,腰間系著一條牛皮腰帶,上面掛著幾枚暗器。他的眼神堅定而警惕,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渾身散發(fā)著一股歷經(jīng)磨礪的干練氣息。
老夫子回頭望了望三賢莊,眼中閃過一絲不舍,隨后轉身,沉聲道:“出發(fā)吧。”眾人紛紛翻身上馬,馬蹄聲噠噠響起,一行四人朝著河北白鹿莊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盡是衰敗荒蕪之景。官道兩旁的田地雜草叢生,不見一絲莊稼的綠意,偶爾能看到幾具餓殍橫陳在路邊,無人掩埋,引得野狗在旁徘徊撕咬,發(fā)出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吠。遠處的村莊里,房屋大多破敗不堪,許多都只剩下斷壁殘垣,屋頂?shù)拿┎荼伙L吹得七零八落。煙囪里沒有一絲炊煙升起,整個村莊彌漫著死寂的氣息。
行至一處山林,四周靜謐得有些詭異,只有馬蹄踏在落葉上發(fā)出的沙沙聲。突然,一陣尖銳的哨聲打破了寧靜,緊接著,從樹林中涌出一群手持兵器的匪寇。他們衣衫襤褸,臉上帶著兇狠與貪婪,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手持一柄開山斧,大聲吼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奪命書生冷哼一聲,手中玄鐵重劍瞬間出鞘,劍刃在日光下閃爍著寒光,他毫不畏懼地迎向匪寇。半面書生則身形一閃,折扇展開,巧妙地抵擋著敵人的攻擊,同時尋找機會反擊。董寧也迅速抽出長劍,劍光霍霍,與匪寇們戰(zhàn)作一團。
一番激烈的廝殺后,匪寇們紛紛倒地,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周圍的土地。奪命書生將劍收回劍鞘,冷哼道:“就憑這些蝦兵蟹將,也敢來攔我們的路。”董寧擦了擦臉上濺到的血,說道:“看來這一路,不會太平。”老夫子微微點頭,神色凝重地說:“前方怕是還有更多的危險等著我們,大家務必小心。”眾人整頓了一下行裝,再次跨上馬背,繼續(xù)朝著白鹿莊前行,馬蹄聲漸漸消失在蜿蜒的道路上,只留下這片血腥的戰(zhàn)場,訴說著剛剛發(fā)生的一場惡戰(zhàn)。
半月風雨兼程,馬蹄踏碎二十余座城池的晨昏。當老夫子一行人望見河北白鹿莊巍峨的青灰城墻時,天邊正翻涌著鉛云,將莊前“替天行道“的杏黃旗壓得低垂。朱漆大門吞吐著往來人流,數(shù)百名頭戴紅巾的士卒腰懸彎刀,刀鞘上鐫刻的白鹿紋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站住!“兩名鐵甲衛(wèi)橫戟攔住去路,面罩縫隙里射出警惕的目光。老夫子剛要開口,奪命書生已將刻著三賢紋章的青銅令牌擲出。令牌落地時濺起泥花,衛(wèi)卒瞥見紋路,臉色驟變:“可是三賢莊的老夫子?“話音未落,莊門內(nèi)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銅環(huán)撞擊聲中,朱門緩緩洞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出,玄色錦袍下擺掃過臺階,腰間鹿首玉佩與身后兩人的兵刃同時輕響。左側壯漢鐵塔般矗立,手中金剛杵纏著浸透血漬的紅綢;右側俊秀青年一襲月白長衫,手中寶劍斜掃腰間。
“夫子!“中年男子抱拳時震得玉佩叮咚作響,濃眉下的目光掃過眾人染血的衣襟,“半月前接到飛鴿傳書,每日都要登樓眺望三次。快請進,莊內(nèi)已備好接風宴!“他話音未落,天空突然落下豆大雨點,將紅巾士卒的呼喝聲澆得愈發(fā)激昂。
暮色四合,殘陽將山寨染成血色。白發(fā)蒼蒼的老夫子束著青布儒巾,踏著石階拾級而上,腰間玉佩在暮色中泛著溫潤光澤。他抱拳一揖,長須隨風輕擺:“明王,老儒應約而來!“聲如洪鐘,驚起林間宿鳥。
寨門前,身披玄色披風的韓山童快步迎出。這位被尊為大明王的義軍首領劍眉星目,目光如炬,身后“反元復宋“的赤色大旗獵獵作響。鐵塔般的劉福通扛著金剛杵肅立一旁,絡腮胡間似有火焰躍動;少年韓林兒則緊握劍柄,稚嫩面龐上滿是崇敬之色。
“夫子大駕光臨,實乃天賜良機!“韓山童疾步上前,雙手如鐵鉗般托住老夫子雙臂,眼中盡是欣喜,“先生滿腹經(jīng)綸,有您相助,我軍定能破元軍如摧枯拉朽!“說罷,他側身讓出道路,玄色披風掃過階前青苔。
穿過雕梁畫棟的議事廳,眾人來到燈火通明的聚義堂。三十六盞牛油燈將廳內(nèi)照得亮如白晝,檀木長桌上早已擺滿黃米酒、烤全羊。韓山童親自為老夫子斟滿酒盞,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起漣漪:“這是義軍將士用繳獲的元軍糧草所釀,還請夫子嘗嘗咱們的心意!“
劉福通突然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杯盞叮咚作響:“有夫子坐鎮(zhèn),咱們定能直搗大都!“少年韓林兒也跟著起身,長劍出鞘半寸,映得燭光搖曳。老夫子輕撫胡須,目光掃過滿堂英豪,緩緩舉起酒杯:“諸君且飲此杯,待他日驅(qū)除韃虜,再共慶太平!“
酒過三巡,窗外新月如鉤。韓山童與老夫子并肩而立,望著山下綿延數(shù)里的軍營燈火,低聲道:“還請夫子為義軍謀劃長遠之計。“老夫子凝視著夜空,忽然指向北方:“明王可知,那元廷的根基,已如朽木般搖搖欲墜.,必是我等大展拳腳之際,救萬民于水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