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屠杌婞聲音冷然，臉色蒼白的對車夫喊道。

馬車猝地停下來，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司馬錯回過神來，疑惑的看著屠杌婞。

“怎么了？”

來不及回答司馬錯，馬車剛停穩。屠杌婞便立刻起身跳下馬車，朝暈厥在馬路中間的姑娘小跑過去。

他跌跌撞撞地撥開人群，跪坐在女子面前，定了定神。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掀開女子的面紗。

遠山似的眉，雙目緊閉，挺翹的瓊鼻，紅唇早已失去血色。

寬闊的額頭被垂下來的劉海覆蓋，少了幾分英氣，卻越發襯得嬌小可人，惹人憐愛。

屠杌婞心里咯噔一聲，竟然真的是阿芷。

看著這張完全沒有血色的臉，屠杌婞連聲音都顫抖起來。啞著喉嚨，輕輕喚道：“阿芷！”

屠杌芷隱約聽到屠杌婞的聲音，悠悠醒轉過來。

“阿婞，你來了！”聲音中蘊含著欣喜，雖軟綿無力卻依然熟悉，在屠杌婞耳里更是猶如天籟。

屠杌婞見屠杌芷醒來，心中一喜。剛想出聲喚她，便看她又昏睡過去。伸手抱起她，驚覺，掌心有溫熱黏膩的液體流過。

屠杌婞神色一僵，慢慢抽出在屠杌芷后背支撐著的手。暗紅的血遍布手掌，連原本白皙的肌膚都被染紅。

眼中聚起水霧，淚珠聚集在纖長的睫毛上，卻始終不曾滴下。

屠杌婞只伸手更加用力的抱緊屠杌芷，埋首在她身上，肩膀微微顫抖。

司馬錯見她這般模樣，把手搭在他的背上，附身安慰道：“阿婞，她……”

屠杌婞輕輕抬起頭，眼瞼微微發紅，目光空洞，神色怔忪，有一種悲傷過后的空茫。

“救救她，求你救救阿芷……”

片刻后，屠杌婞回過神來，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般，用力扯住司馬錯的白袍。

霎那間，司馬錯的白袍上，便留下一個血色的手印。屠杌婞看見這個手印，心中更加慌亂不堪，語無倫次的向司馬錯哀求。

司馬錯目光憐惜的看著屠杌婞，用手掰著他的肩膀，目光如炬的看著他，沉聲道：“阿婞，我在，她不會有事的。”

剛說完話，司馬錯便一把抱起屠杌芷，向最近的醫館跑去。

屠杌婞看著他抱著屠杌芷走遠，本想也追著過去。卻奈何剛才驚俱過度，現在渾身力氣都被抽走。他只能半跪在地上，略緩緩。才能繼續追上司馬錯的腳步。

“真是奇跡，我還沒見過傷的這般嚴重，還能活下來的。幸虧你們送來的及時，不然這個姑娘就算是大羅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了。”

“大夫，她現在如何了。”屠杌婞滿面焦急的問道。

“外傷的話，好生修養，應該問題不大。只是她體內好像有一種毒，或是說一種力量。在她體內橫沖直撞，連經脈都細沉無力。能不能醒來，就看她的造化了。”大夫摸著山羊胡，沉思片刻道。

屠杌婞聞言，握著屠杌芷的手又緊了幾分。阿芷，你不會丟下我的，對不對？

司馬錯看著屠杌婞滿面悲戚的樣子，心里竟然生出一絲絲疼，雖不明顯，卻分外撩人。

司馬錯有心安慰他幾句，卻又吶吶無言，半晌才沉聲道：“阿婞，等她身上的傷好了。若是她還沒醒，我們就帶她去尋扁鵲神醫。”

屠杌婞聞言，深深看了司馬錯一眼，而后平靜道：“主公，不必太過費心。這是婞的私事，家姐的事就不勞煩主公了。”

“先生大才，當以國士之禮待之。這都是錯應該做的。”司馬錯表情微鄂，轉而一笑道。

屠杌婞凝視了他一會，什么都未說，只低下頭認真的看著屠杌芷。面目都埋在陰影里，看不出表情。

司馬錯看他這個模樣，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卻什么都未說，抬腳走出房門，留下空間給她們獨處。

跨出房門的那一刻，朦朧中聽見，屠杌婞在身后低語呢喃。

司馬錯腳步一頓，隨即啟唇輕笑。端直寬厚的臉上泛濫出柔軟，百煉鋼終是幻化成繞指柔。

司馬錯出門抬頭，湛藍湛藍的天空上飄浮著大朵大朵的白云。隴西這大好河山，粗獷的不止是人和風，還有天空。

細雨過后的天空格外明亮，高闊深遠，延綿至高山之顛。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豪情萬丈來。

屋內屠杌婞把臉放在屠杌芷的手心，巴掌似的小臉，蒼白的毫無血色。紅唇輕啟，低聲絮語。

黑鴉鴉的青絲在身后垂落，竟生出一點女兒家才有的柔情來。

司馬錯看著這一幕，心中冰山漸漸消融，化作纏綿的春水。臉上的表情越發溫暖，幸福歡樂，幾乎要從眼睛里溢出來。

阿婞，無論你是男是女。我都愿意，和你生死與共，榮辱相依。

我為將，你便是我的軍師。我為王，你便是我的良相。

日后你我南征北戰，共挽鹿車。我愿陪你走過這一世繁華，縱使終生不娶。這是我能想到離你最近的方式。

即使你執意離開，我也愿一直站在你左右。不離不棄。

司馬錯一直注視著屋內，陽光和煦，微風陣陣，青絲輕揚。攜帶著私語一點點印刻在司馬錯的心中。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格外鮮艷明媚。就連三月的隴西都沾染了這些溫情，綿密細膩從骨子里透出來。

只是當時還未知，最終曲未終，人已亡。

青山落拓常歸遠，綠水微渺徒涳濛。抖擻光陰負幾春，錯彈琵琶思故音。

是誰負了誰的流年，又是誰錯過了誰的浮生。

多年以后，司馬錯仍然記得這兩張讓他念念不忘的臉。

他以為的忘記，只是擱淺在記憶里的船。只要有一點潮起潮落，便能乘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