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仲春時節，隴西這片土地上的風依然凜冽。殘雪還未消融，連楊柳梢頭都泛著冷意。

烈風凜凜，吹的人臉頰都發疼。草原風過，發出簌簌聲響。

秦國的風光比不得閬中美景的秀麗，無論是山林和河谷都帶著粗獷的感覺，令人觀之心胸開闊。

綠草茵茵的草地上，一個身著布衣的少年。靜立在這片天地間，背影有些孤獨。

雙肩比一般男子瘦削，氣勢卻足以頂天立地。

他瞇瞇眼，有些動容的看著這片天地。嘴角卻牽了牽，有白色的呵氣自他口中溢出：“秦國！求賢令！”

秦國自秦孝公便發布求賢令，對有識之士的待遇可謂是戰國七雄里最為寬厚。

然而，秦國窮，能寬厚的只有在政事上的限制。去秦國的士子只要有切實的想法，都會得到無比的尊重。

少年稍站了片刻，便轉身回城。待面容落到光影處，赫然是屠杌婞！

咸陽城內，行人熙熙攘攘。只是四開八合的街道上，只有牛車來來往往。屠杌婞走到一家酒館門前，門窗上還掛著厚厚的毛氈子。

他撩開毛氈子，找一個靠窗的位置獨自坐下。

這是咸陽一家中等大小的酒館，有兩層，在大堂，靠北墻的地方，有一個高出地板，長寬兩丈的臺子。

屠杌婞看了一眼，上面竟是畫的棋盤。臺子的兩側各放了一口淺口陶罐。里面放置棋子，坐在這個角落正能看見棋局。

二樓乃是雅座，雅座三面是墻，一面是帷幔。透過帷幔，正可以看見一樓大堂里的境況。

有個少年上來笑著問道：“小店有秦酒，楚酒，越酒，魯酒，衛酒，不知先生要哪一種？”

“即是到了秦地，入鄉隨俗，秦國的風光配上秦國的烈酒才最是得宜。”屠杌婞爽朗笑道。

“先生，您果然有眼光。還請先生稍候片刻?！鄙倌旯硇卸Y道。

很快酒肉便送了上來，突然大廳里有人揚聲“諸位！”

嘈雜聲漸漸平息下來，所有人都向臺上看去。

一個二十余歲的年輕素袍士子站在臺上，面膛黝黑，高鼻薄唇。袍子已經陳舊，衣領袖口處已洗的發白。但鬢發整齊，舉止大方。

“在下衛國士子息弘，欲論，秦可取巴蜀乎？”

此言一出，整個酒館中嘩然。

“息先生，說來聽聽?！绷⒖逃腥说?。

息弘微微一笑，道：“自孝公出求賢令以來，各國士子皆蜂擁至秦國。秦經商鞅變法，已做到民有所養，自給自足。秦居高臨下，中原各國皆在囊中。然巴蜀實為弊礙，若能取下巴蜀，必能逐鹿中原。巴，蜀乃個部族組合而成，不過一群烏合之眾。且巴國與蜀國早有嫌疑，內政已亂，不足為懼。若是動用強兵，必能直搗黃龍，擒下蜀王，巴王。巴蜀之地皆為所有?！?

臺下眾人被鼓動的厲害，只消想想秦國逐鹿中原，便激動不已。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息弘正準備下臺。

屠杌婞臉色一僵，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道：“先生稍待，在下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于先生。在下曾親至巴蜀，深知巴蜀民風彪悍。就算只有老弱婦孺，也能殺個把人。若是他們各自為戰，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滅之?！?

眾人怔愣住，一時間大堂里靜默無言。

屠杌婞又緩緩開口道：“巴蜀地勢險峻，歷來有天險之稱。多是羊腸小道，岔路極多，若是無巴蜀人帶路，那是出也出不來的，更遑論大軍揮進?！?

這樣的話，自屠杌婞這個看起來還不足十四五歲的稚童口中說出。

只須臾，竟讓息弘掌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嘻”大廳里有人嬉笑譏諷息弘。

息弘狠狠的盯著屠杌婞，面上勉強維持風度。沒想到，初次發表言論，便碰到如此厲害的人物。

不久，便從樓上雅座下來一少年，對著屠杌婞躬身道：“公子，我家主上請你進去?！?

屠杌婞對著樓下的人拱拱手，跟在少年的身后上樓。掀開帷幕，只見一個弱冠少年，跪坐在席上。

少年長得很是不錯，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微方的下巴。還未蓄須，卻已然有了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凌厲姿態。

身著玄青色寬袍，墨發用白玉簪整整齊齊的綸起，露出寬闊飽滿的額頭。錦繡華服，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反觀屠杌婞就穿的落魄的多，但有些時候士人相交連姓名都不問，更遑論身份。

少年怔忪片刻，仔細打量屠杌婞。他在樓上只聽見言論，哪里料得此人如此年輕。

“在下聽先生一席話，雖一言道出巴蜀難取之處，可息弘說的也是正理。若先生是秦國人，當如何壯大秦國?！鼻嗄觊_口道，聲音厚重，令人聞之便可以產生信賴感。

“巴蜀隱居閬中，并不在中原腹地。實不必如此在意，巴，蜀，苴三國自顧不暇，如何能阻擋秦國鐵騎。秦國與魏國死磕多年，如今新君繼位，而魏王已成猛虎下山之勢。秦魏世仇，秦君不應先按下這頭猛虎嗎？”

“猛虎雖老，余勢仍在，怕不是那么好吃下的。”青年微微笑著說。

“是嗎？據我所知，魏王老矣，任用公子昂為相。越發不足為慮了?！?

“公子昂可是有名的儒將，任用他為相，有何不妥？”

“公子昂，吃喝玩樂是一把好手?？墒?，讓他謀國純屬誤國。且公子昂這個人嫉惡如仇，魏王殺他家小，他如何還能盡心為魏王辦事?！?

“哈哈哈，先生一席話說得我好生痛快。在下秦國，司馬錯，請教先生大名。”青年仰頭大笑道，醇厚的聲音自喉嚨里緩緩溢出來。

司馬，據說秦國最年輕的將軍就姓司馬。治軍嚴苛，軍中交口稱贊。乃是贏駟最為器重的將軍。

“衛國，屠杌婞。”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敢問先生，可愿為我門客?！彼抉R錯對著屠杌婞認真道。

俊美的臉上滿是笑意，就這樣抬眼，清澈透亮的看著屠杌婞。

屠杌婞不動聲色，思索一會，灑然一笑道：“我初來乍到，正愁沒地方去。既然司馬公子執意相邀，婞敢不從命。”

大堂里的言論仍然激烈，多少士人十年寒窗苦讀。只為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

在這若是言論出眾，有理有據。便有可能，被人舉薦為官，或是一朝聲名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