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趁著巧巧睡下了，我偷偷溜出去喝了點小酒，我知道蕭承翊是知道，但是他沒有跟來，只是派了兩個爪牙遠遠的跟著，我也不理會。以前總是三巧陪著我去，如今孤身一人略顯寂寞，君子喝酒時常講究：飲之有度，方知酒中樂趣，不醉則無情趣，爛醉則失風度，而微醺就剛剛好。有些醉意，忘卻了苦惱，隨心所欲，步伐略顯輕快，我提溜著未喝完的半壺酒閑逛著，云城的街道雖不比洛城的繁華，但也是熱熱鬧鬧，應有盡有。

我路過一家叫‘不夜樓’的歡館，只見小倌們花枝招展的在門口攬客。這家館子很特別，小生們面如敷粉，唇紅齒白，作女妝媚客，身段婀娜多姿，竟比我這真女子還要妖嬈嫵媚上幾分。我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大膽的抬手撫上小倌的臉蛋，手感很細膩絲滑，白皙的皮膚如剛剝了殼的雞蛋般吹彈可破，可是小倌不經意的躲開了我的手，臉色帶著不達底的笑意，好聲好氣的對我說道：“小娘子，你喝醉了，我們這兒，只招待男客。”

“夠嗎？”我不愿多廢話，直接掏出一錠金子，金子在燈光的晃動下，閃著誘惑的光芒。

“夠了，夠了。”

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兩位小倌見到我手里明晃晃的金子，那還管我是男客是女客，只要給夠錢，一切都好說。

我在兩個小倌的擁簇下，愉快地被領進了‘不夜樓’。他們的手輕柔得就像沒骨頭的一樣，悄無聲息地爬上我的腰，在不知不覺中解開我的衣裳，一邊又歡聲笑語的勸著酒，此時的我，飄飄然如入云端，終是能明白為什么男人總是想要左擁右抱，為什么男人總是喜歡沉迷青樓瓦舍，因為一聲聲都是奉承討好，一句句都是善解人意，一個個都是溫柔解語花，這恰到好處的氛圍，的確實能讓人享受其中，誰還愿意回去面對那冷冰冰的現實呢？

可是總有人不識趣，‘砰’的一聲，閣間的門被強行破開了，灌進來的涼風吹散了我的快樂，我冷眼看著蕭承翊，他冷著一張臉，緊握著佩劍的手青筋暴起，我知道，他又生氣了！

“滾出去。”蕭承翊這話是對著小倌們說的。

想來小倌們身處風月場所，也是見慣了這些上門要人的場面，面對來人的暴怒，竟都不害怕反而嬉笑著，也是，畢竟花錢的可是我！

見況，惱得蕭承翊突然拔劍劈向桌子，桌子頓時倒裂成兩半，“滾出去，不然這就是下場。”這才把小倌們嚇得倉皇而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從話里可以感覺到他真的已經很隱忍了，聲音都有些微顫。

“我在做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可惜了。”我繼續飲著酒，雖然索然無味，但是醉是真的醉，腦子有些暈沉沉的。

果然，我的態度又成功把他激怒了！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在乎。氣得他扔下手上的劍，很氣憤的快步朝我走來，反手將我打抱起扔向一旁的軟榻，繼而欺身上來，不由我拒絕就開始撕扯我的衣服，賭氣般的對我說道：“既然你這么想要，那我就成全你。”

被他這么一搞，我酒氣都散了大半，推搡著他作妖的手，對他嚷嚷著：“混蛋，放開我！”

他將我反抗著的雙手反剪到頭頂，虎口鉗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他，十分生氣的質問著我：“你不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在生氣么！至于費這么大的勁跑這里來作踐自己，身邊不就有一個現成的，你看著我，看我，有我不夠么？”

“你不行。”我擲地有聲的拒絕著。

“有什么不一樣？不都是男人嗎？”如果不是被我氣瘋了，蕭承翊一定會覺得自己肯定病得不輕，有朝一日他竟拿自己跟小倌們比較起來。

“他們會說愛我，你會嗎？”

“我看你是瘋了。”

你看，你就是不會！

不管是蕭承翊還是‘容子瑜’，他們都不會。

“是，我是瘋了！”我是瘋了才會賭氣跑這里來！我是瘋了才會聽到這些事情時會不自覺的痛苦！我是瘋了才會去擋那一箭。你算老幾？憑什么在我心中占據這么大的位置，我真的很憎恨這么沒用的自己。

“你想瘋那我就陪你瘋好了！”他說完不再理會我的反抗，任憑我怎么掙扎，繼續用蠻勁撕扯下我的衣裳，直到我胸前丑陋的疤痕赤裸的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才沒有了動作，不知在想什么，死死的盯著它看。

我伺機掙脫開雙手，朝他的臉上揚手就是一巴掌！我可是使了十足的力氣，毫不手軟，打得他偏向了一邊不敢回頭直視我，我順勢推開了他，整理好被他拉扯得不像樣的衣裳，撇下迷茫的他獨自跑了回去······

翌日。

大家不約而同地收拾好了行囊，準備出發！

蕭承翊從馬廄里牽來了馬匹，早早就侯在了門口等我。

見到我時，他便幽幽的開口問道：“酒醒了？”

“嗯。”

“知道錯了？”他又接著問道。

“嗯。”我覺得他十分啰嗦，不愿再跟他去回憶昨晚的不愉快，甚是敷衍的回道。

“錯哪了？”

但他很沒有眼色，依舊不依不撓的追究到底。

“不該拿著你的錢去那種地方，下次等我有錢了再去！”

我這話一出，差點又把蕭承翊氣出內傷。

好在他也只是丟下了句‘嘴硬’便不再多話。

一路上兩人都負著氣，誰都不愿意放下臉面先再去開這個金口。

八月初的天氣還是帶著七月的暑氣，我們走了不過數里路，早已汗淋淋的。小啞巴小臉熱得紅撲撲的，我擔心她得了暑氣，便提議在林蔭里休憩會，片刻后，又帶著她去溪流邊給她洗了把臉，可以看得出來，相比較初次見她時，臉上已經肉嘟嘟了許多，臉色也越發好了起來，不再是當初骨瘦如柴的小可憐樣，對此我很是欣慰。

岸邊的溪水清澈干凈，我捧起水就喝了起來，絲絲入喉，冰涼清爽。蕭承翊見狀也跟了過來，他搶在我的上游洗手洗臉，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我也不惱，我脫下我的鞋襪，在水里搓洗起著我的雙腳。果然，蕭承翊頓時就露出了嫌棄的神色，而后只能無奈的甩了甩手，訕訕地沿著岸邊走回林蔭去。

我沾沾自喜氣到了蕭承翊，心情也莫名跟著舒爽了許多。正準備帶著小啞巴也一同返去，在轉身時，身后忽然出現一個明眸少年，嚇得我差點驚呼出聲，可是少年明顯有備而來，眼疾手快的用麻布往我嘴巴上一唔，我頓時就發不出聲響來，只能任人宰割的被少年提溜著劫走了，只留巧巧一個人不知所措的在原地。

我心想著，我這下真的慘了。怪我剛剛何必為了賭一時之氣，把蕭承翊給氣走了，倒給了賊人可乘之機，怕是要白白搭上性命，有些得不償失。

我暗自后悔，卻不可得知賊人究竟所欲何為？

然而少年只是把我劫到不遠處的一破廟里，廟里很是荒涼，佛像都結了絲了也無人打掃，佛前的蠟燭早已燒干。我有些害怕，可是藥勁還未緩過來，竟是動彈不得。

只見少年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往我鼻尖湊過來讓我吸了兩口，我才慢慢恢復了力氣。

“阿沁姐姐，你不用怕！我是羭次！”這個自稱喚羭次的少年像是早就認識我一般同我搭話道。

“羭次？”

我很驚訝于他直接稱呼我為阿沁姐姐，可是我搜遍記憶，也實在想不起我曾經認識過眼前這位喚羭次的少年。難道我還有些記憶未想起？我反倒有些懷疑起自己來了，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畢竟也是有過先例。

“也是，姐姐自是不認識我的，我認識姐姐時，姐姐早已經不省人事了。倒是我記混了，我那時還小，那么多年日日守著姐姐，我自然也以為姐姐是認識我的。”羭次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失笑的搖了搖頭，在那里自言自語了起來，左一句姐姐，有一句姐姐，反倒教我更加糊涂了。

“那個···羭次？我不認識你，也不懂你在說什么？你把我帶這里來，究竟想做什么？”

“不認識我沒關系，這個你總歸是認識的吧？”羭次從他的袖口里拿出一把精致的紙扇，遞給了我。

我認得扇骨上的鏤空雕花紋，這是左無痕的東西！我記得他可寶貝這玩意了，當年要他給我看一眼死活都不肯，如今怎得輕易落在這少年的手里！他究竟是左無痕的什么人？左無痕···也不知道他這些年去了哪？過得還好嗎？

“這是左無痕的物件？”我略帶不確定的反問道。

“是的！他是我師兄。”

“原來如此。”

“他叫你給我的？”

羭次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這是無痕師兄生前最寶貝的東西，如今我只是物歸原主！”

我聞言猛的抬起頭，不可思議的問道：“你說什么？”

“他已經死了！”

“不可能！他很厲害的，怎么會······”這樣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也會死嗎？我有些不敢相信。

“姐姐，恕我直言，這算起來還是因你而死的。”

“我？難道是···蕭承翊殺的？”我簡直不敢相信，卻又覺得不是不可能。

“不是。其他的我不大了解，但我想姐姐是清楚的，我只知道當年是無痕師兄帶著姐姐到它山求藥的，那時的姐姐已是半死之軀，一直昏迷不醒，無痕師兄為了救你，堅持將自己的救命之藥‘海莫離’給了你，可是無痕師兄自己也是重傷在身，私以為讓你服下‘海莫離’后會醒來，誰知你竟沉睡了足足十一年！他日日夜夜守著你，盼著你醒來，我想他定是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他始終沒有等到你醒來的那天就遺憾離世了。姐姐，我受無痕師兄的囑托，在冰谷守了你十一載，我已經認識你十一年了。”羭次前前后后仔仔細細的同我交代了起來。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不信你看看你手上的鐲子，上面的血跡，是當年無痕師兄不小心沾上的。”

“原來是他······”我撩起了被衣裳覆住的鐲子，看著裂痕里面像花一樣的血。

“姐姐？姐姐？”羭次喚著有些出神的我。

“他真的···死了？”

羭次點了點頭。

“是他救的我？”

羭次又點了點頭。

“他現在···在那里？”

我問得很隱晦，像是這樣就能以為他只是在某個角落里生活著，而不是死了。

“無痕師兄沒有回南河，我將他安葬在它山上，他說這樣子可以離你近一點！阿沁姐姐，無痕師兄他···真的很愛你！他說倘若你醒了，讓我不要來打擾你的生活。可是，我覺得有些事情你總歸得知道。”羭次說道情深處，不禁紅了眼眶。

羭次說的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經歷，什么‘它山’、‘冰谷’更是聞所未聞，但是卻在我身上真實發生過的經歷。我自醒來后一路拖著病軀走到現在，從不想去細究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原以為我只是命硬未死、詐尸還生，沒成想我現在所擁有的生活竟是左無痕用命換來的時光，他還是那么傻。

我竟不知道，他這種夾雜著愧疚的愛卻也可以這般純粹，終究是我辜負了他，是我不懂他。

原來他愛我！

可是他死了！

羭次望了眼門口，匆忙從懷里拿出一瓶藥丸塞到我手上，焦急的對我交代道：“姐姐，這藥丸是我師父讓我帶來的，可緩姐姐身上寒火癥的苦楚。他來了，我得先走了。”說完不及我回應便跳窗走了。

羭次前腳剛從窗戶出逃，蕭承翊后腳就趕了進來，我趕緊把扇子藏進袖口，蕭承翊進來后先追到窗戶看了眼，并沒有追出去的打算，折返回來喚了喚我：“阿沁，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有些迷瞪的坐在草堆上還沒有晃過神來。

蕭承翊確認了我真的并無大礙，但瞧著我不太對勁，繼續朝我問道：“啊沁，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來人是誰？”

“我沒事，只是一個送藥的少年，他并未對我做什么。”我沒有理清思緒，不敢擅自報羭次的身份，抹了抹不知何時落下的眼淚，擺了擺手上的藥瓶，避重就輕的回道。

“羭次？”

“你認識他？”我十分驚訝，在我沉睡的那些年里，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他同你說了什么？”蕭承翊沒有回答我，而是詢問道。

“沒說什么，說是代他師父來給我送藥。”

“如果單單只是送藥，他需要把你帶到這里來？”蕭承翊一眼就洞穿了我，十分懷疑我對他有所隱瞞。

我對著蕭承翊赤裸裸的眼神，突然說道：

“他還說，有個人很愛我！”

蕭承翊這下就沒有再說話了，只是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他死了！”

我低下了頭看著我手上的白玉手鐲，裂縫的血跡依舊紅得很好看，不仔細瞧還以為是手鐲的花紋。

“阿沁！”

我愣愣的看著他，忽然釋然，朝他應道：“容子瑜，我們走吧。”

我們回到林蔭處，小啞巴正蹲坐在地上，乖乖的等著我們。直到看到我們的那一刻，她臉上才露出了笑容，朝我們飛奔了過來。

大概對于小啞巴而言，我們便是她的希望！

經此事后，我和蕭承翊不再慪氣，之前不愉快的事情也很默契的不再提。

而那把扇子也只是靜靜的躺在我的行李堆里，我至今都不敢打開來看。我是害怕的，因為我隱隱覺得，一旦打開了，它會擾了我回西夜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