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說過，順從集體是最容易做的一件事。因為不需要自己思考，只要跟著大多數人的步伐便不會出問題。

當然，順從并不是盲從，你可以呼吁大多數人的熱情，但前提是絕不能違背自己心底的聲音。

但還有一些人平時看起來嘻嘻哈哈，一副天塌下來有別人頂著的樣子，結果到了事關他人的時候，卻比誰都要犯怵。

我身旁的季遠山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匯演已經開始，我們現在正在主席臺側面列隊，等前一個班級表演結束就會輪到我們。

而此時的季遠山將身體繃得筆直，無意識的咬緊下唇，雙目圓睜直視前方，僵硬的像拉滿的弓弦。

說實話，我很不想理他，但他這副模樣看了就讓人難受，萬一等會表演時搞出了丑，說不定會波及到我。

“我說你能不能自然一點，沒必要這么緊張吧…”

我小聲的提醒他。

“怎么可能不緊張啊，要是因為我的失誤拖累了班級的成績，我豈不是成了罪人?！?

他的姿勢紋絲不動，說出內心的話語。

“其實你表現的怎樣真的不會有多大影響。”

雖說很想這樣勸告他，但這樣說不定會讓事態更加嚴重。

看來只能用那招了，我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稍微認真一些。

“不用那么擔心，鮑教官其實很看好你。”

“真的嗎？”

他激動的歪頭看向我。

“當然，我向你保證，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

這可不是謊言哦，鮑教官看他的眼神確實與旁人不同，也不過就是兇惡個幾十倍而已…

不過現在還是給他一些自信吧…

果然，季遠山的眼神突然充滿斗志起來。

真是單純啊……

我將視線移向前方，欣賞當下班級的表演。

雖說偶爾會有人出現失誤，但每個人的眼神都異常堅定。

一個班級的團體凝聚力已經初現端倪，這大概也是軍訓的目的之一。

隨著前方的隊伍整隊完畢，齊步遠離主席臺，操場的擴音器再次傳出了聲音。

“下一個要表演的班級是七班，請教官整理隊伍，盡快登場…”

輪到我們了。

我排去雜念，將自己變為可一個無情的機器。

新生七班全體在教官的指示下，踏著音樂的旋律，走向了主席臺……

在返回的路上，我恢復了意識，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

還好沒出什么意外。

我目光追尋著前面那人的鞋子，身旁的季遠山則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接下來只需要等待剩下的班級表演結束，再由總教公布成績排名，這地獄般的軍訓生活便徹底結束。

但在此之前……

我跟隨大部隊在操場站定，前方的表演仍在繼續，但我已經無心觀賞。

終于，那陪伴了我們一天的音樂停了下來，喇叭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我看向主席臺，總教仍是坐在開幕式時的那個位置。

“請同學們安靜一下。”

此話一出，操場立刻平靜了下來。

軍訓一周的效果在此時顯露。

等到周圍完全變得落針可聞，總教才再次發話。

“大家今天的表現我都看在眼里，在我看來，你們已經成為了合格的戰士，所以恭喜你們，完全可以為自己感到驕傲。”

周圍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這次，總教沒有制止大家，任由所有人抒發自己的喜悅。

等到操場差不多平靜下來，總教開始公布各班的排名。

歷年的軍訓其實不會公布具體排名，只會按分數排出等級，而且確保每個班級都會拿到。

雖說如此，但大家幾乎都默認一等獎里班級位于前列的就是今年匯演得分最高的班級。

當然，這種事都是我從季遠山那兒了解來的。不知道為什么，這家伙好像對新山高中特別熟悉的樣子。

“拿到一等獎的是…”

總教的話語突然停頓。

我不禁有些無語。

是不是所有人在這種時候，都會故意吊別人胃口啊…

好在，停頓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新生七班和新生三班！”

“哦哦哦哦哦哦哦?。　?

周圍人的歡呼聲幾乎震破我的耳膜。

說實話，對于這個結果我沒有絲毫的驚訝，如果被這樣訓練都拿不到第一的話，我們的態度未免也太差了些。

之后總教又公布了二等獎和三等獎的結果，二等獎有三個班級，三等獎則有五個班級之多，但不管怎樣，大家都拿到了獎項。

最后，校長劉志剛接過了話筒。

我自動屏蔽掉了那些冗長的廢話，只接受了那些有用的信息。

“………那么，我宣布，新山高中第十三屆軍訓圓滿結束！請各班班主與教官上臺領獎…”

站在隊伍前方的教官們立即向前走去。

等所有人站定后，我看向主席臺，鮑教官與李鋒正并肩站在那里，手里共同拿著象征著一等獎的錦旗。

等到頒獎結束，教官與班主們回到班級，操場立刻又變得熱鬧起來，大家都在和教官們聊天拍照，想要留下最后的紀念。

然而，我們的鮑教官卻遲遲沒有回來。

班里的女生們已經開始詢問李鋒教官的去向。

“唉，剛剛他還和我在一起來著?！?

李鋒撓撓頭，給出這樣的答復。

聞言，大家的情緒都有些低落起來，不管之前他再怎么嚴厲，現在我們也想與他做最后的道別。

見大家的情緒有些不對，李鋒開口安慰：

“沒關系的，教官可能只是突然有事，過一會就回來了…”

“老師說的沒錯，鮑教官肯定馬上就會回來?！?

張浩也開始符合。

事實真是這樣嗎？

我垂下目光。

我的潛意識告訴我，鮑教官可能不會回來了。

此時距離午餐時間還有最后十幾分鐘，等到下課鈴聲響起，大家就不得不離開這里。

如果在此期間鮑教官還未回來，那我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

而我心中的疑惑，也就無人可解……

就在我打算認命之時，有人輕輕觸碰我的肩膀。

我回頭看去，楊生生精致的俏臉出現在我的眼前。

只是此時，她的眉眼間帶有一絲焦慮。

“你知道教官在哪嗎？”

“哈？我怎么知道…”

我下意識回答。

但她只是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直到我不好意思的扭過頭去。

“你可以找到他嗎？”

她的語氣十分鄭重，讓我不敢隨意回答。

“我不能保證…”

良久，我給出了這樣的答復。

“需要我幫忙嗎？”

“最好不要，和你一起行動會變得非常顯眼?！?

我果斷的拒絕，

“那就拜托你了?！?

楊生生緊盯著我，我不敢直視她那飽含期許的目光，在心里嘆了口氣。

罷了，這也是為了我自己。

趁著操場一片混亂，我轉身走向主席臺的方向。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鮑教官所在的位置。

能悄無聲息從班主任身邊離開，避開所有人視線的，只有那里。

所以求求你，一定要在那里。

祈禱著，我來到了主席臺下階梯的拐角。

在樓梯的陰影處，鮑教官正抱著手，背靠墻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無瑕欣喜，先與他打了聲招呼。

“鮑教官？”

聞言，他下意識站直身體，有些驚訝的看向我這邊，看來他沒料到會有人來找自己。

鮑教官上下打量了我一通。

“是你？”

鮑教官能對我有印象真是萬幸，看來我不用再多費口舌。

“那個，大家都在等您回去，想和您做最后的告別。”

我說出了大家的愿望。

然而，鮑教官只是平靜的說道：

“沒什么好告別的吧，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教官委婉的拒絕了我的請求。

我就知道會這樣…

如果這么容易勸說的話，他現在也不會躲在這里了。

我在心里默默嘆氣。

既然如此，我只好努力拔除他心里的芥蒂。

“可是，大家都很喜歡您，想再見您一面，請您不要躲著我們。”

“我只是嫌麻煩罷了…”

鮑教官為自己辯解。

“是嗎？您真的是因為嫌麻煩呢，還是……”

“感覺愧對我們對您的喜歡呢？”

我觀察到鮑教官的眼神迅速黯淡下來。

“你什么意思？”

他的聲音不復往日的威嚴，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中年男子。

“您其實是想讓我們討厭您的對吧，這樣一來，您心里也能好受些?！?

我觀察著教官的神情，見他沉默不語，我知道自己的推理沒有出錯。

說實話，我并不想擔當這個角色，但若是不把事情說開，現狀就不會改變。

我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

“可是，只要您一天是我們的教官，你的目的就不會實現。”

“想讓我們厭惡您，你所做的那些還遠遠不夠，辛苦的訓練對我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過這大概也是您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吧…”

“這五年以來，您一直嚴厲對待自己的學生，好像這樣一來，當年的悲劇就不會上演……”

事已至此，我將那蒙在現實之上的面紗輕輕拂去。

“你的意思是，我一直以來所堅持的，都是無用功嗎？”

鮑教官的語氣十分平靜，沒有絲毫的起伏。

“當然不是…”

我立即反駁。

“您培育出了一批優秀的戰士…”

階梯的陰影打在鮑教官的臉上，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

時間已經不多了，我不知道教官是否回心轉意，但我最好先離開這里。

于是我對教官行最后一禮后，回到了操場。

其他班級還在忙著和教官們親熱，只有我們班的人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像與父母走失的孩子。

我低頭走進隊伍，不想看到這副景象。

“怎么樣？”

楊生生立即向我詢問。

“不好說…”

我如實回答。

“這樣啊…”

楊生生看了向我來時的方向。

我則低著頭，盯著腳下的草坪，等待最后時刻的到來。

不一會兒，周圍出現了一陣騷動。

“可以說是你的功勞嗎？”

楊生生打趣般的聲音傳來。

哼，以為說這種話就能捉弄到我嗎？

我故意用輕飄飄的語氣回答。

楊生生笑了笑，加入了簇擁鮑教官的隊伍之中。

我則抱著手站在包圍圈的最外圍，看著這溫馨的一面。

鮑教官的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

我閉上眼，想將這份記憶完整的留在腦海，好像這樣就能抓住夏天的尾巴。

那個上午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鮑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