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描寫句和判斷句

描寫句是用來描寫人、物的德性的。人、物的德性，普通總是沒有發生的時間的；即使有發生的時間，這時間也往往是不可知的，例如說“這一所房子很大”，這“大”只是描寫語，咱們不能說它從何年何月何日具備了這大的德性。又如說“這一所房子很舊”，咱們雖能懸想新舊兩個時期，但咱們無從知道這房子在何年何月何日由新變了舊。非但德性發生的時間不可知，連終止的時間也不可知。因此，咱們可以說德性是比較地常在的，或比較地帶綿延性的，普通的描寫句都是描寫常在或綿延的德性的。

描寫語和描寫詞　描寫句中的謂語，我們把它叫作描寫語。描寫句中的謂詞，我們把它叫作描寫詞。最簡單的描寫語就只有一個描寫詞，而這描寫詞的本質就是一個形容詞，例如：

（A）石頭冷。（55）

（B）這個容易。（62）

（C）迎春老實惜春小。（46）

（D）這句話奇。（89）

較復雜的描寫語是在描寫詞的前面加上末品，例如：

（E）這里的雞兒也俊。（40）

（F）你太固執了。（78）

首仂用如描寫詞　首仂可以偶然用如描寫詞，但首仂里的名詞必須是指人所領有的事物，而且以習慣所容許者為限，例如：

（A）他很粗心。

（B）你太大意了。

句子形式用如描寫詞　句子形式可以用如描寫詞，但這句子形式里的名詞必須是人所領有的事物，而且以習慣所容許者為限，例如：

（A）鳳姐兒嘴乖。（35）

（B）狗兒利名心重。（6）

（C）奶奶也太膽小了。（72）

（D）他外頭好，里頭弱。（29）

（E）我雖年輕，這話卻不年輕。（74）

（F）二奶奶本來事多。（55）

（G）眾親友雖知賈家勢敗。（110）

（H）我這兩日嘴饞些。（109）

敘述語帶描寫性　動詞用為謂詞，本是敘述句里的事；但是，如果及物動詞后面不帶目的位，而前面又有“可、好、難、易、夠、中”一類的末品，或后面帶著“得、不得”一類的末品者，這動詞和末品合成的仂語可認為描寫性仂語，它是等于一個描寫的用途的，例如：

（A）這花真可愛。

（B）這小孩很好看。

（C）比母親的話反難回答。（34）

（D）這事情很容易辦。

（E）外頭的高幾恐不夠使。（40）

（F）這可不中用了。（57）

（G）我看他相貌也還體面，靈性也還去得。（81）

（H）偷的鑼兒敲不得。（65）

當謂詞前面有“能、會、配”一類的字時，也是敘述帶描寫性的，例如：

（A）他很會做菜。

（B）他不配做這件事。

以“有”字為謂詞的句子，在形式上雖是敘述句，在意義上卻有些是帶描寫性的，例如：

（A）他很有膽量。

等于他很勇敢。

（B）他沒有氣力。

等于他很弱。

描寫語帶敘述性　純粹的描寫語是不涉及時間的。如果在描寫語里加上時間限制，它就多少帶些敘述性，例如：

（A）我這幾日忙。（57）

（B）我在家，他就好。

（C）你還嘴硬？（58）

描寫語加上命令語意，也帶敘述性，例如：

（A）你別忙。

（B）依我想，奶奶且別性急。（91）

敘述語帶描寫性純粹的敘述語是不涉及程度的。如果在敘述語里加上程度限制（“最、太、忒、頗”一類的字），它就多少帶些描寫性，例如：

（A）故二人最相投契。（2）

（B）你也太操心了。（16）

（C）生得亦頗有姿色，亦頗識得幾個字。（79）

（D）黛玉十分推讓。（3）

（E）因連日不自在，并沒十分妝飾。（7）

但是，敘述詞并非都可以用程度限制的，如“打”不能有“最打”；描寫詞則個個都能用程度限制，因為程度限制本身就是帶描寫性的。

描寫句中的關系位　關系位并不限于敘述句，描寫句也可以有關系位。其最常見者是用來限制范圍的，例如：

（A）此事上頭可托，底下難托。（91）

（B）這種事我做不得主。

（C）他們里頭，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49）

判斷句是用來斷定主語所指和謂語所指同屬一物，或斷定主語所指的人、物屬于某一性質或種類的。它和描寫句有一個相同之點，都是沒有發生的時間的，譬如說“他是張國光”，咱們不能指明他在什么時候是張國光。又如說“他是好人”，咱們也很難說出他在什么時候開始是好人。因此，判斷句只管判斷，是不涉及時間的。

依剛才所說，判斷句是可以細分為兩類的：第一，是斷定主語所指和謂語所指同屬一物的，例如：

（A）他是李德耀。

（B）我們的校長是張華新。

（C）明天是八月十五。

（D）這是我的朋友李運乾。

第二，是斷定所指的人、物屬于某一性質或種類的，例如：

（A）他是好人。

（B）咱們是好朋友。

（C）老虎是猛獸。

（D）石榴樹是灌木。

在上面的例子里，咱們注意到，每一句都有一個“是”字。這“是”字是主語和謂語之間的連系物，它是把謂語介紹于主語的，我們把它叫作系詞。在現代中國語里，普通的判斷句都用得著系詞。

判斷句的謂語（包括系詞），我們把它叫作判斷語。判斷語中的首品，叫作表位。這樣，現代中國語的判斷句可分為三部分：（一）主語；（二）系詞；（三）表位。

由描寫句變來的判斷句　在現代中國語里，差不多每一個描寫句都可以變成判斷句，只要在主語和謂語之間加上一個系詞“是”字，再在句尾加一個“的”字就行了。例如“這一所房子很大”，可變為“這一所房子是很大的”。但是，二者的意義并不相同：前者是描寫這房子的德性的，當說話時，心中不必有別的德性存在；后者是斷定這房子所屬的種類的，意思是說，這房子是屬于大的一類的，當說話時，心中往往聯想到別的德性，如“那一所房子是很小的”之類。因此，由描寫句變來的判斷句最適宜于同時陳說兩種事物的不相同的兩種德性，例如：

（A）銀子是白的，眼睛是黑的。

（B）核桃是硬的，要用硬東西砸；柿子是軟的，不用砸。

敘述句帶判斷性　有些句子，表面上很像敘述句，因為它們是以動詞為謂詞的，但實際上它們只有判斷的用途。這類句子的謂詞往往是“有”字或“在”字。但這“有”和“在”只說明一種常在的性質，并非敘述不常在的事件，例如：

（A）馬有四蹄。

（B）星在天上。

這兩類的句子都可以說成正常的判斷句，而意義毫無變更，例如：

（A）馬是有四蹄的。

（B）星是在天上的。

由敘述語變來的判斷語　有些敘述語也可以加上“是……的”式，使它變為判斷語。這可以有兩種情形：

（一）把原來的敘述語轉成形容詞的用途21：

（A）他是留了胡子的。

（B）這里雖還有兩三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癢的。（8）

（C）卻不知寶玉是不要人怕他的。（20）

（二）把原來敘述語的目的位轉成主位，再加“是……的”，例如：

（A）咱們用磚頭砌成墻壁∶墻壁是用磚頭砌成的。

（B）張先生帶這一個小孩來∶這小孩是張先生帶來的。

沒有主語和系詞的判斷句　在答復的句子，判斷句的主語和系詞都可省略，例如我指著收音機問你：“這是什么？”你可以簡單地回答說“收音機”（但這種省略法不是判斷句所獨有，參看第五章）。除此之外，凡在富于情感的句子里，主語和系詞也都可以省略，例如：

（A）李紈道：“好主意！”（56）

（B）鳳姐笑道：“好丫頭！”（74）

（C）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說：“奇遇！奇遇！”（2）

（D）沒有的事！我們燒著吃呢。（49）

（E）什么稀罕物兒？（19）

（F）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這東西。（16）

在發問的時候，情形恰恰相反：有時候，問者只須提出主語，讓答者說出判斷語。但這種說法，甚是少見，只在詢問姓名籍貫的時候用得著它，例如：

（A）您貴姓？

（B）妹妹尊名？（3）

判斷句的形式當敘述句用　有時候，為了要加重語意，可以在敘述句里加上“是……的”。這種說法，在形式上是變了判斷句了，但在意義上仍是敘述的性質，例如：

（A）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嘗嘗，就給他吃了。（8）

（B）那廊上金架子上站的綠毛紅嘴是鸚哥兒，我是認得的。（41）

（C）難道你是不出門的？（71）

（D）等生了兒子，自然是知道的。（66）

（E）糟蹋了花兒，雷也是要劈的。（59）

（F）你別怕，我是不告訴人的。（19）

這種句子，可以敘述過去（例A），可以陳說現在（例B），也可以預言將來（例C、D、E、F）。因為用判斷句的形式說出，所以格外顯得有力。但他們卻不是真正的判斷句，因為它們并沒有斷定主語所指的人、物屬于某一性質或某一種類的緣故。

定　義

定義三十五：凡句子，用來描寫人、物的德性者，叫作描寫句。

定義三十六：描寫句中的謂語，叫作描寫語。

定義三十七：凡形容詞或別的詞，有描寫的功用者，叫作描寫詞。

定義三十八：凡句子，用來斷定主語所指的是什么，或屬于什么種類者，叫作判斷句。

定義三十九：判斷句中的謂語，叫作判斷語。

定義四十：判斷語中的首品，叫作表位。

訂　誤

（1）中國地方是很大，物產是很豐富。

這里的“是”字都該刪去，因為描寫句是不用系詞的。如果要說成判斷句，就該用“是……的”式，說成“中國地方是很大的，物產是很豐富的”。

（2）我是不做官。

該改為“我不做官”或“我是不做官的”。前者是普通的敘述句，后者是把判斷句的形式當敘述句用，語意加重。

練　習

下列諸句，試指出其屬于何種句子（敘述、描寫或判斷）：

（A）模樣又極標致。（2）

（B）你先持刀動杖的鬧起來。（34）

（C）眼也清亮。（38）

（D）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74）

（E）今日天氣和暖。（17）

（F）二爺是太太養的。（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