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俊辰的墓碑前。
潘叔又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找到夏若青,信封里的頭發(fā)是蕭先生的,你比對一下DNA,你就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的。”
葉朗清沉吟不語,紛雜的目光久久地凝注著冰涼的墓碑,墓碑上照片里的人笑得何其燦爛無辜。
蕭俊辰,是我害了你嗎?你的死是想獻祭你的愛情,那我呢?
葉朗清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掉進了冰窟里,透骨的涼意滲入四肢百翰,凍得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在蕭俊辰一歲的時候,他的妹妹出生了,可是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因為政策問題,蕭先生只能帶一個孩子回城,他最終舍棄了自己的女兒,回到上海之后,因為孩子的事情,夫人一直和他鬧,鬧著要回云南去,可是蕭先生新官上任,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夫人病逝后,他也想把蕭俊辰帶在身邊照顧著,可是他越來越忙,根本連這個兒子的起居日常也沒有時間過問,反倒是俊辰,是個懂事又堅強的孩子,他知道蕭先生忙,卻很少抱怨他,俊辰這孩子把自己的生活學習安排得井井有條,每次打電話回去,他總是說自己過得很好,讓蕭先生安心工作,我們也都相信他。”遲暮之年的潘叔一心念叨著蕭俊辰的好,說起來總是沒完沒了。
葉朗清目光不變,靜靜地聆聽。
他此刻還是無法確定,他所認識的夏若青,和蕭俊辰喜歡的那個夏若青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為此,他還回了趟云南老宅。
在老宅子里,幼年夏若青和母親曾經(jīng)居住過的那個房間里,他找到了一枚雪白的玉觀音,這是他唯一找到的跟她們有關聯(lián)的物件,那對母女當年一前一后離開葉家的時候,幾乎是凈身出戶,什么也沒有帶走。
雪白的玉觀音靜靜地躺在床榻下的灰塵中,似乎是不小心遺落的,被人徹底忘卻。
葉朗清撿起了它。
此去經(jīng)年,與記憶中的夏若青重逢,他曾經(jīng)拿出那枚玉觀音,企圖與對方相認,卻遭到誤解和排斥,他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抵觸這個東西?!
然而現(xiàn)在,他明白了。
露天陽臺上,他將玉觀音再度拿給她看的時候,對方卻意料之外的也取出了一塊一模一樣的。
原來,本來就是兩塊一模一樣的玉觀音,他們兄妹倆一人一塊,是母親留給他們之間的信物。
蕭俊辰誤打誤撞的將自己那一塊玉觀音作為定情信物,送給了夏若青,而夏若青原本擁有的那一塊卻被養(yǎng)母夏雨薇遺落在葉家的老宅子里。
現(xiàn)如今,兩塊潔白無瑕的玉觀音靜靜地躺在一處,蕭俊辰卻已經(jīng)杳然遠去。
夏若青覺得悲哀,卻哭不出來,只是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惆悵和空虛。
葉朗清擁著她在陽臺上站立了許久許久。
他提出可以帶她去墓園里看看蕭俊辰,她卻急劇搖頭,強烈拒絕。
她需要時間去想明白一切。
葉朗清所說的這些,她聽懂了大半,剩余部分,她渾渾噩噩,不以為然,也許內(nèi)心倦怠了,也許只是想暫時逃避。
他有些擔憂的凝望著她冷靜的面容,這跟他預料中的她的反應截然不同。
夏若青的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銳氣,那種刀鋒一般夾雜著冷意的銳氣,只剩下一汪寂靜的死水,就這般呆呆地站在他的身旁。
“若青,我不愿再瞞你,我和蕭俊辰是朋友,很久之前就認識的朋友,他的死一度將我推入消沉的苦海,可是后來我想明白了,俊辰那樣驕傲恣意的人,是不愿意成為別人的拖累的,他給了我光明,我就不應該再沉溺在黑暗里,我必須自己走出來。”此刻的葉朗清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仿佛一切痛苦災難都已經(jīng)過去,美好的未來正在向他招手。
“我累了,我想休息。”若青目視遠方,忽然喃喃自語。
“你身體還沒恢復好,是應該好好休息。”他側(cè)過身,很是溫柔的看著她:“若青,我希望你明白的,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她干干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往客廳里走去。
他一個人留在陽臺上,凄迷如火的陽光,晃得他微微瞇起眼睛。
若青,你果然還是沒有原諒我,在你的心里,你愛的那個人一直都是蕭俊辰嗎?
葉朗清覺得頹然喪敗。
這時,他放在身后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看著來電顯示的名字:陳小野。
他猶豫著要不要接,但是又怕手機鈴聲持續(xù)嘯響,會影響到若青的休息。
于是,他接了。
陳小野在電話中哭喊著:“二哥,我殺人了,你救救我!”
他悚然一驚,幾乎是本能地問:“你殺了誰?”
“顯昂,他昏迷了,一直在流血,我怎么喊他他都不醒!”陳小野哭哭啼啼,很是驚慌無措的樣子。
葉朗清震驚極了,深吸口氣才穩(wěn)住神,身體僵硬的吩咐道:“先打120救人,然后在家里等我,好嘛?小野,你哪里都不要去,在家里等我。”他試著安撫她。
陳小野泣不成聲,哆哆嗦嗦地嗯了一下。
葉朗清掛斷了電話,轉(zhuǎn)身走進了客廳,夏若青不見了,他目光猶疑,又快速走到了臥室門口,透過門縫,可以看到床榻上酣睡的女子,頓時微微松了口氣,他深深的凝望著她,有些猶豫不決,但是很快的,他調(diào)整思緒,驅(qū)車離開了花園別墅。
傍晚的時候,若青才清醒過來,葉朗清不在,她一個人呆在屋子里有些無聊,就簡單的洗了個澡,收拾了一下,出了門。
大街上人來人往,晚風徐徐。
若青孤身走在人群中,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
然后,她看到了街角那家花店。
舅舅和舅媽還在店里嗎?
女孩有了方向,便加快了腳步,朝花店走去。
花店里,夏致遠夫婦正在忙碌著,看到若青走了進來,又是高興又是激動。
“哎呀,若青來了呀!”
“舅舅,舅媽!”若青聲音歡快,眼眶卻微微泛紅。
——
醫(yī)院的加護病房里,周顯昂從昏迷中醒來。
葉朗清上前一步,躬身望著他。
周顯昂的額頭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微微睜開的眼睛萎靡成一條線。
“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需要我叫大夫過來嗎?”他有些關切的樣子。
病床上的人閉了閉眼睛,木訥地搖搖頭。半晌,忽然微提了口氣,聲若蚊蚋地問:“小野呢,小野去哪兒了?”
聞言,葉朗清眼神微變,臉色變得凝重冰冷:“她傷了他,這是刑事案件,我已經(jīng)報警了。”
“什么?”病人的情緒立馬變得激動起來,顫抖著伸出一只手來,執(zhí)拗地低喊:“你干什么,報什么警啊,是我意欲冒犯于她,她為了自保,才用花瓶砸暈我的,你,你不要報警。”
看著他執(zhí)迷不悟的樣子,葉朗清又氣又恨,忍不住道出了實情:“你還不明白嗎?昨晚那杯咖啡,她給我下了藥,她的目的我想你也很清楚,你還要繼續(xù)縱容她嗎?你這樣下去只會害了她!”
周顯昂苦笑不止,虛弱地點點頭。
葉朗清又義正嚴詞地指出:“周顯昂,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次若不給她一點深刻的教訓,下一次她指不定還會做出什么荒唐可怕的事情呢?”
“你說得我都明白,這次著了她的道也是我活該,可是,小野本性不壞,我相信她會改過的!”周顯昂唇片干白,氣若游絲的替陳小野開脫:“我們,我們再給她一次機會吧,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的情義是絕對存在的,我相信你也不會如此絕情!對吧?”
是的,葉朗清沒有報警,但是他也絕非心軟,而是在等待周顯昂醒來后再做決定。果不其然,自己都命懸一線了,周顯昂還在袒護陳小野。
“葉朗清,現(xiàn)在我這個樣子,是沒有辦法再繼續(xù)工作了,所以,你還是回來吧,集團有你主持大局,我們才放心啊!”周顯昂伸出一只手,撥拉了一下對方的衣袖。
葉朗清卻雙手負后,很自然的后退了一步。
“King已經(jīng)將我逐出家門了,我不會再回去了。”他態(tài)度堅決。
“可那是誤會啊,既然若青并不是King的女兒,那就表示大家都誤解你了,你回來吧。不管是家里還是公司,眼下都亂成一鍋粥了,離了你真的不行。”病床上的男子苦口婆心地挽留他。
“可是——”葉朗清眉眼高抬,表情遲疑著:“King并沒有叫我回去,我今天回家了,他也沒有留我,黎叔告訴我,King的精神頭好了很多,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痊愈的。”
“你們父子倆還真是死心眼,沒有一個人愿意低頭,難道真的要一直死撐著嗎?”周顯昂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冷冷地瞧著他,頓了頓,又咬牙切齒的道:“反正,我現(xiàn)在生病了,我不能帶傷工作,我是鐵定要休息一段時間的,至于你,該你承擔的責任由不得你逃避!”
葉朗清低頭,似是而非地笑笑。
“真的不打算追究小野的責任了嗎?”他話鋒一轉(zhuǎn),又冷冽的望著他,似是不甘。
“受傷的是我,還是讓我來處理吧!你就別管了!行嗎?”周顯昂真是護犢情深,
葉朗清無奈,心里卻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
入夜,客廳里,燈光明亮。
夏致遠從柜子底下取出了一沓老舊泛黃的照片,攤在了若青的面前。
“這些都是你媽媽在云南的時候照的照片,那個時候,她非常迷戀葉紹榮,口口聲聲非他不嫁,家里人怎么勸她,她都不聽,我們也打聽過,那個葉紹榮在一家藥廠里當學徒,和藥廠老板的女兒走得很近,可是你媽媽不死心啊,也追到了藥廠,天天跟在葉紹榮后面晃悠,后來,葉紹榮去了外地工作,你母親就苦苦地等著他,誰承想他最后還是娶了別人。”回想起已逝的妹妹夏雨薇,夏致遠不覺有些心酸,他盯著照片的雙目也漸漸潮濕起來:“如果當年我在你母親身邊,我一定會阻止她一錯再錯,那個姓葉的絕非良配啊,他的身邊來來去去,總是環(huán)繞著很多女人,你母親就是被他給迷了眼,才會鑄成大錯。”
“舅舅,那你口中的那個葉紹榮是我的父親嗎?”夏若青迷迷糊糊地問。
“當然不是了。”夏致遠否定得很快,話音剛落,他就愣住了,睜大眼睛一動不動。
若青抿了抿嘴,苦澀地一笑:“那么,我到底是誰?”
夏致遠雙手扶膝,從愣神中漸漸清醒過來。
“舅舅,我是媽媽撿來的孩子嗎?”若青失了神,喃喃地問。
夏致遠的視線微微抬起,仿佛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接到了病重的夏雨薇的電話。
在電話里,夏雨薇向他托孤,卻說明了若青的身世。
“她不是我的孩子,可是我答應過別人,會好好養(yǎng)大這個孩子,我不能食言,哥哥,若青就交給你了。”
若青不是雨薇的孩子,那么他的生父生母到底是誰?
夏致遠嘆息一聲,幽幽地道出實情:“雨薇一直愛著葉紹榮,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娶了沈曼怡,心灰意冷之下雨薇迷失了,她也找了別人,可是,一年后,她意外懷孕生下的孩子并沒有活下來,在醫(yī)院里,她收養(yǎng)了你,那時候你呱呱墜地,尚在襁褓中,可是你的親生父母卻拋下了你,雨薇痛失愛子,你的到來給了她許多安慰,她一直拿你當親生女兒對待,在雨薇的心里,你就是她的女兒。”
若青不覺間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雙手捂住臉,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若青,我本來沒想告訴你這些,可是你這趟回來,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我猜想,你應該是知道了些什么,對嗎?”夏致遠神情復雜,有些無措的盯著自己的侄女。
若青強忍著笑了笑,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很冷淡:“是的,我什么都知道了。”
“那么?”夏致遠的雙手劇烈顫抖起來,緊張的盯著侄女的眼睛:“你找到你的身生父母了嗎?”
若青拼命搖頭,又是笑又是哭,斷斷續(xù)續(xù)的道:“沒有,沒有找到,他們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夏致遠愣住,臉色煞白。
若青卻突兀地站起身來,只身往門口奔去。
“若青!”夏致遠臉色大變,起身急喚。
女孩已經(jīng)拉開家門,瘋狂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