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夜色悄然籠罩了大地。
裴子諾在下班的時候忽然接到了夏若青的電話。
一看到夏若青三個字,他頓時神經(jīng)高度緊張。
不會吧不會吧,又來,怎么還沒完沒了了?!
若青在電話里簡明扼要地說:“對不起,酒廠的事是我誤會你了,我向你道歉。”
裴子諾連忙客氣地說:“嗨,沒事兒,我這人經(jīng)常被人誤會,我早就習(xí)慣了。”
若青沉默了一下,又平靜地說:“關(guān)于蕭俊辰,我還是想再跟你談?wù)劊蹅円娒嬲f吧!”
裴子諾第一反應(yīng)是震驚,然后才想到拒絕:“談,還談什么呀?”
若青的語氣很誠懇:“子諾,這是最后一次了,把話都說清楚了,我就再也不麻煩你了。”
聚會的地點是裴子諾定的,是一家高檔的私人會所,四面環(huán)水,城堡似的英倫建筑。
大廳內(nèi)的地板全是玻璃做的,人踩在上面好像凌空似的有點眩暈。好在四周時不時放出干冰,整個腳底下似乎都陷在云霧之中。
會所的經(jīng)理親自出來招呼,還送了香檳,裴子諾坐的位置正好對著棋盤似的街市,這么高俯瞰下去,一切都飄渺得好似工筆畫。
裴子諾看完了菜單,揚頭交給侍者:“就特別推薦吧。”
侍者問:“裴先生,是否立刻上菜?”
裴子諾似乎有點漫不經(jīng)心:“還有位客人,等她來了后再上菜。”
若青一頓好找啊,頗費了些時間,才找到了這家高檔的會所。
當(dāng)她在迎賓小姐的帶領(lǐng)下,款款走進(jìn)餐廳大堂的一剎那,裴子諾立時站起身來,沖她招招手。
若青快步走過去,笑容很是晦澀,她坐在了他的對面,壓低了聲音:“怎么選這么貴的地方?!”
裴子諾淡淡微笑:“沒事啊,這地方我經(jīng)常來,老板也是熟人。”
若青很是無語,但對方似乎習(xí)以為常的樣子:“我點了他家最拿手的幾道菜,你待會兒可要好好品鑒一下。”
若青端坐著,有些悶悶不樂的看著他。
裴子諾很好笑地說:“放心,這一頓我請你,你別這么緊張。”
“可是,明明是我約你出來的。”若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夏小姐,請美女吃飯是我裴二公子的榮幸。”裴子諾義正嚴(yán)詞地指出,然后他別過臉,笑瞇瞇地吩咐服務(wù)生:“可以上菜了。”
用餐的途中,若青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其實,我今天找你出來,還是想問你要一下蕭俊辰的聯(lián)系方式,電話號碼,郵箱,或者是其他社交賬號都可以,子諾,你說的那些我都明白,可是,可是我還是希望能聽到他親口對我說,他放下了,他不需要我了,這樣我才會徹底死心。”
裴子諾抿抿嘴放下了筷子,端起一旁的紅酒,輕輕喝了一口,才坐直了身子,正視著她的臉龐。
“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相信的。”他說著,忽然拿起一旁的手機,在屏幕上連點了幾下,似乎在慎重地翻閱什么。
夏若青心神一陣恍惚,目不轉(zhuǎn)睛地凝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裴子諾翻到了一個視頻,然后將手機遞過來,很慎重地交給若青看。
若青很快接了,手指按了播放。
視頻里,蕭俊辰那張俊美非凡的臉在她的瞳孔里飛速放大,他一口流利的英語,似乎在侃侃而談什么,周身不斷有歡快的笑聲傳來,夏若青看到,他穿著灰白色的寬大版型的休閑裝,嫻雅地倚靠在沙發(fā)上,笑得合不攏嘴,畫面忽然突兀地往旁邊傾斜了一下,一個美麗的亞洲女孩靠在了蕭俊辰的懷里,一扭頭撒嬌似的對蕭俊辰說:你在和誰聊天啊,是你朋友嗎?蕭俊辰一只手抱著她,親昵地說:嗯,改天介紹你們認(rèn)識。女孩將腦袋埋在他懷里,嚶嚶嚶地笑著,他們看起來很親密,也很般配。
視頻播放完了,夏若青又鬼使神差的點開播放了一遍。
對面的裴子諾也不生氣,只是一個人氣定神閑地吃飯,刀切牛排的聲音咯吱咯吱。
夏若青著魔了一般,嘴角噙著一抹寡淡又迷離的微笑,她一動不動,兩眼失神著,像個機器人一樣,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播放那個視頻。
半個小時過去了。
她終于停了下來,呆呆地將手機放回桌面上。
裴子諾拿起一旁的餐巾紙擦了擦嘴,很是同情的望著她:“這下,你該徹底死心了吧!”
夏若青默不作聲地點頭,眼睛盯著某個虛空,樣子有些呆滯。
裴子諾挑了挑眉,安慰道:“你也別難過了,要相信以你的條件,未來肯定還會遇到更好的。”
夏若青安靜的坐了一會兒,忽然微吸口氣,臉上露出無比釋然的表情。
“我真的太餓了,好東西都被你吃光了。”女孩抓起筷子,往前坐了坐,開始狼吞虎咽地吃飯。
裴子諾一只手支著下巴,不動聲色地端詳著她。
若青贊不絕口:“這家菜也太好吃了吧!你經(jīng)常來吃嗎?你也太有口福了吧!”
裴子諾看到她這個樣子,終于松了口氣,暗暗忖度:還真是心大,看樣子不會有什么事了。
正這樣想著,目光一瞟,卻忽然敏銳地注意到了另一個方向。
那里,昏黃的隔間里,有一縷熟悉的倩影。
那是,褚思恬。
她竟然也在這里。
沒由來的。
裴子諾抿了抿嘴,忽然怒氣沖沖的拍了一下桌子。
正在干飯的夏若青詫異地抬起頭來。
——
不遠(yuǎn)處。
隔著水晶珠簾的包間里,深紅色的餐桌前。
褚思恬強顏歡笑,眸子卻瞬間潮濕,“拜托你了,陳sir,你一定要幫我。”她的聲音瑟瑟顫抖,仿佛有說不出的苦楚。
對面的男子嘆息一聲,抬起手拍拍她的肩膀:“我盡力吧!但是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找到你爸爸。”
褚思恬深吸一口氣,笑得眼睛里亮晶晶的,“無論怎么樣我都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爸爸還活著,雖然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他。”女子一面懇切地說,一面從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輕輕推到了男子的跟前。
那男子只看了信封一眼,便明白了里面裝著什么,急忙推脫道:“褚小姐,你別客氣了,幫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無論怎樣我都要謝謝你,請你收下吧!這是我的心意。”褚思恬神色迷蒙,一味地堅持。
男子呆呆地望著她,望著她眼底那抹善良真摯的光芒。
“好吧!這錢我先幫你收著,等哪一天你需要了,我再還給你。”他只好這樣說。
褚思恬目光溫柔,欣慰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一個很不禮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突如其來。
“他是誰?”
褚思恬和陳sir同時轉(zhuǎn)過臉去。
裴子諾雙手叉腰,居高臨下,一副兇神惡煞的摸樣。
褚思恬吃驚地瞪著來人,素白的臉上,那如花似玉的笑容驟然消失,仿佛被突然撞破了秘密似的。
陳sir站起身來,看著裴子諾,平靜地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褚小姐的好朋友,很高興認(rèn)識你。”
裴子諾瞟了他一眼,哼笑一聲,直直地盯著褚思恬,傲慢地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他是誰啊!你大晚上和他在一起干什么?”
褚思恬生氣地別過臉去,態(tài)度也極為冷淡:“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
裴子諾扯了扯嘴角,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我不明白你知道嗎?”他目光冰冷地瞪著她,坦白道:“為什么你在別的男人面前就總是一副溫柔可人的樣子,而面對著我,卻老是冷若冰霜?”
褚思恬的唇邊泛起蒼白苦澀的微笑。
原來他還是不明白。
裴子諾又強硬地道:“你吃我們家的,住我們家的,你現(xiàn)在還拿著我們家的錢給別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些錢是我靠自己的努力掙的,是裴氏付給我的薪水,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褚思恬理直氣壯地反駁他。
“靠自己?”裴子諾夸張地點點頭,訕笑一聲,“沒有我們裴氏你會有今天,褚小姐你別忘了,離開了裴氏你什么都不是!”
褚思恬腳下一晃,幾乎站不穩(wěn)。
下一刻。
她絕望地?fù)u搖頭,抓起手提包,扭頭就走。
裴子諾一把拽住她,用力拽住她。
他的手指像鐵箍一樣冰冷,那種刻骨的帶著仇恨的冷意沿著他的手指傳到她生痛的手腕上,再漫延到她的心臟,凍結(jié)了她深藏的感情。
她被他抓著,卻執(zhí)拗地不肯回頭看他。
因為她的冷漠,裴子諾緊抿著嘴,怒氣頓時爬上眉梢,吼道:“想走,沒那么容易,你把話說清楚。”
“我和你說不清楚。”褚思恬的眸子轉(zhuǎn)瞬潮濕晶瑩,她一用力,猛地擲開他的手,轉(zhuǎn)身怒叱他:“裴子諾,你太自以為是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再也不會讓你傷害到我,再也不會。”
裴子諾胸口一滯,驚怒的目光越升越高,他正視著她,眼神復(fù)雜地變化,仿佛看到了怪物。
褚思恬高傲地?fù)P起頭,在眼淚噴涌而出的一剎那,颯颯的轉(zhuǎn)身離去。
裴子諾伸出來的手劇烈一抖,遲疑著,失去了抓住她的機會。
褚思恬淚流滿面,唇角下垂,幾乎是以逃離的速度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裴子諾皺了皺眉,因為某種可怕的感覺,他渾身瑟瑟地戰(zhàn)栗著,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豁然抬起一只拳頭,狠狠地砸向桌面。
“砰——!”一聲。
玫瑰色桌面上的咖啡杯跳起來老高,摔下去,滾落在地板上。
不遠(yuǎn)處的夏若青終于看不下去了,她大步走過來,劈頭蓋臉的罵裴子諾:“人都被你氣走了,你還在發(fā)什么瘋啊?我要是那個女的,你說出那番混賬話來,我肯定給你一巴掌。”
裴子諾的喘息有些粗重,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他輕闔著眼睛,垂頭喪氣的佇立在原地,也不說話,安靜得仿佛死了一般。
——
大街上華燈熠熠,涼風(fēng)習(xí)習(xí)。
褚思恬孤身一人,沿著人行道往前走,漫無目的地朝前走,一直走到一個街心公園。公園里有路燈,不時有人經(jīng)過,并不顯得冷清。
有個流浪漢在長椅上整理他撿到的純凈水瓶子。大大小小的瓶子被他一個個踩癟,然后塞進(jìn)一個骯臟的垃圾袋。
褚思恬呆呆地看著他,大概看得太久,那流浪漢忽然抬起頭來,沖她咧嘴一笑。他臉上很臟,牙很白,笑的時候表情很猙獰。
褚思恬被他的笑嚇著了,落荒而逃。
經(jīng)過路邊一個精品店的櫥窗時,褚思恬從燈光的反射里看到自已驚惶的影子,她的臉色青白,神色恍惚,就像那個瘋子一樣。
她沒有沒有地方可去。
就這樣恍恍惚惚的在人行道上走。
她想起了十歲那一年,那一個晚上,父親喝醉了酒很晚才回家,回來后就跟媽媽吵架,他們吵得很兇很兇,好像還動手了,后來家里就著火了,懷有身孕的媽媽在最后一刻帶著她逃了出來。第二天,鄰居們都說爸爸被火燒死了,她一直不相信,可是從此以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后來,媽媽得了失心瘋,住進(jìn)了精神病院,她被‘好心’的姑姑送到了孤兒院。
十二歲那年,她走街串巷的送報紙送牛奶,十字路口,騎著腳踏車的她被一輛豪華的轎車撞傷。車上坐著幸福的一家人,在那一年,那一天,她遇到了裴子諾和裴子琛兩兄弟。她很榮幸的被裴夫人看上,收做養(yǎng)女,住進(jìn)了裴家舒適寬敞的大房子。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上天對她的恩賜。
除了親情,她本不該對他們?nèi)魏我粋€人產(chǎn)生另類的感情,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永遠(yuǎn)記得,在很多年前的那個冬日的下午,她和子諾坐在窗明幾凈的店堂里,那時他疊給她一只紙鶴,她思想斗爭了很久,最后把紙鶴藏在大衣口袋里帶回家去。那時候這小小的大膽,給了自己很多快樂,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每當(dāng)看到筆記本里夾著的那枚紙鶴的時候,她的心里涌動的總是絲絲酸涼的甜蜜。
那時的他們是多么的青春年少,而不過短短數(shù)載,一切都已經(jīng)不堪回首。就在她以為幸福近在咫尺的時候,裴子諾的一句話擊垮了她的一切念想。
“爸,你開玩笑的吧!你讓我和褚思恬結(jié)婚,絕對不可能。”門外的她聽到客廳里父子的談話,裴子諾當(dāng)時的表情是那樣的玩世不恭,好像父親的提議是天大的笑話一樣。
那一刻,褚思恬的心涼透了。
看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裴子諾對她的感情。
他對她不過如此。
人啊!還是不能太貪心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午夜十二點,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侵略了這座繁華的大都市。
褚思恬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了一家私人精神病醫(yī)院的大門口。
她駐足在鐵門外,雙手抓著冰冷的欄桿,怔怔地朝里眺望。
醫(yī)院里的燈光被茂密的樹蔭遮擋。
濕漉漉的眼睫毛因為寒冷而顫抖不止。
她蜷縮著身子,黯然的視線里是漆黑黑的一片。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
“媽——我想見你。”女子閉下眼睛,低低地抽泣出聲。
瓢潑的大雨淹沒了她單薄的身影。
又過了好一會兒,有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大嬸穿過幽深的庭院走了出來,她吃驚地瞪著門外淋雨的女子,大聲喊道:“小姐,我們這里已經(jīng)下班了,你要探視病人的話,明天再來吧!現(xiàn)在雨這么大,你趕緊回去吧!”
褚思恬泣聲婉轉(zhuǎn),只是一味地?fù)u頭。
那大嬸嘆息一聲,搖搖頭,索性轉(zhuǎn)身離開。
褚思恬站在凜冽的風(fēng)雨中,白花花的雨珠從半空中降落,力度飽滿地砸向她。
她抬起一只胳膊擋住臉,哭泣著,身體一寸一寸地滑落,癱坐在濕冷的地面上。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