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0一五年八月的一天拂曉,我同往常一樣從客廳里端著一碗水來到蘭臥室的病榻前,欲喂她幾口水喝,但我突然發現蘭有些異樣,呼吸變得非常急促,口水從歪斜的嘴角流了出來;我趕忙竭盡全力地呼喚蘭的名字,但她已經陷于昏迷狀態,正值彌留之際;無論我怎么呼喚她,她都毫無反應;不多會,我突然聽到蘭的嗓子里咕嚕了一聲,隨即呼吸戛然而止。
我用手試了一下蘭手腕上的脈博,哪里還有什么脈博,蘭的心跳和呼吸皆無,于是我知道蘭已經魂歸天國,駕鶴西去了;我情不自禁地淚下如雨,但無論如何我多么傷心,也不能讓蘭醒轉過來,剎那間我與蘭幽明異路,陰陽相隔;讓我幾不欲生。
自我和蘭相戀至成婚五十余年來,相濡以沫,鴻案鹿車;而今她猝然離我而去,又怎能不讓我痛徹骨髓,叩心泣血?然而傷心幾何,命也命也!惟徒喚奈何,仰天長嘯之外,又何法之有?
我立時給兩個女兒和外孫、外孫女打了電話,告訴了他們這個噩耗,兩個小時后,小雨、小露及外孫、外孫女四人風塵仆仆地趕到,小露見到蘭的遺體后,立馬撲在母親的胸前嚎啕大哭,小雨也站在蘭的身側涕泗橫流,外孫、外孫女更是傷心欲絕;一時間,一家人抱頭哭成一片,哭聲哀哀欲絕,聲振屋瓦。
蘭躺在床上的遺容雖然雙目緊閉,但依然如生前那樣桃臉杏腮,有遠山芙蓉般的美麗,更像沉睡的愛神維納斯,其面目宛然如生,仍是那么光彩照人。我不禁一聲長嚎,哀聲大慟,其凄切之聲直沖星漢。
因為正值酷暑季節,天氣酷熱,蘭的遺體不宜在家久留,第二天我就在大山火葬場為蘭辦理了火葬手續;蘭火化的那天,我和兩個女兒及外孫、外孫女,連同我的兩個女兒女婿一齊來到火化場為蘭送行。在蘭的遺體被火化前,小雨、小露及外孫、外孫女又是一頓嚎啕大哭;而我更是晝夜長吟,剖肝泣血,欲哭無淚,悲痛欲絕。
我與蘭大半生中恩恩愛愛,松蘿共倚五十余年,本想鹿車共挽度余生,但天不遂人愿,一生與我相依為命,相濡以沫的蘭突然駕鶴西歸離我而去,從此幽明異路,陰陽相隔,這叫我怎能不傷心欲絕?而蘭臨咽氣前對我的那慘然一笑,令我刻骨銘心,終身難忘。
蘭辭世后,鑒于我如果仍繼續住在黃島,每天面對與蘭共同生活了三年之久的故居,就免不了每天觸物傷情的悲哀,另一方面,如今我已是多病纏身,我的居住處離醫院越近越好;這樣跑醫院看醫生也就更方便些。于是,我告別了與蘭在那里共同生活了三年的黃島老屋,只身搬回了青島,在女兒工作的醫院附近的租了一處民房居住。
蘭駕鶴西歸后,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幾番空照魂銷。沒有了蘭的日子,使我度日如年,我每天靠回憶活著,把蘭在世時我倆共同度過的那些秋月春風都一一喚來,以便沐浴在往昔那些崢嶸歲月的春風雨露中,暫時忘掉失去愛妻的悲痛。
蘭的影子總是在我的眼前浮現,蘭生前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歷歷在目,她的歡聲笑語仍歷歷在耳。蘭雖死猶生,依然活在我的心中;蘭經常在我的夢中出現。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覺醒知是夢,心下一片茫然。
而今后沒了蘭的日子我如何生活下去。而那種落月低軒窺燭盡。飛花入戶照床空的日子我能忍受得了嗎?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自從蘭辭世后,我就一直沉浸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終日喪魂失魄地什么也干不下去;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孤單無伴的我猶如一只在天上失群孤飛的大雁,不知飛向何處。
月明星稀,烏雀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我的那顆浸透了痛苦、飽含著凄楚的靈魂任憑風吹雨打去。不知道哪里是我的歸宿?漫漫長夜,面對孤燈,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真讓我欲哭無淚啊!
而今后那種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讓我怎么忍受?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我親愛的蘭,你在哪里?如果你是在天上,那里的瓊樓玉宇寒不寒?高處不勝寒,你身上的衣裳單不單?棉衾薄不薄?整日伴著我的唯有無盡的思念,而每一個魂牽夢縈的夜晚我都輾轉難眠;一閉上眼你的明目皓齒便浮現在我的眼前,睜開眼后你的倩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明目皓齒今安在?
夢里徒叫千百聲,空有淚相隨。伴客銷愁長日飲,偶然乘興也醺醺;怪來醒后旁人泣,醉里時時錯問君。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愛情是回憶的寶庫,我一方面為了撫慰蘭的那顆孤苦無依的在天之靈;另一方面也為了填充一下我那顆傷痕累累的空虛的心靈,再就是為了讓回憶驅逐我目前心中的悲苦;我決心每天都給蘭寫一封信,像五十多年前我給蘭寫信一樣;但愿她的在天之靈在讀完了我的信之后能夠帶著愜意的微笑安息。
唐朝大詩人李白說:”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三國梟雄曹操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在這里再讓我默誦一下宋代大詩人蘇東坡的那首千古絕唱《江城子》給蘭聽一下吧。
她生前酷愛唐詩宋詞,閑來無事的時候總愿意手捧一本“唐詩宋詞”朗朗上口地柔聲吟詠。我的愛妻,請你聽完了蘇軾的這首充滿了纏綿悱惻、悲涼凄切的詞之后,不要傷心落淚,盡管我現在已經是欲語淚先流,惟有淚千行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