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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向隅而泣,仰天長嘯

  • 暮年追思錄
  • 振鴻
  • 4607字
  • 2021-09-19 09:08:39

我在還不到六十周歲的時候便辦了提前退休,從此告別了大半生的教書匠生涯,回到家里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遠離了塵世的喧囂與茫茫人海的爾虞我詐及波譎云詭,我變得心靜如水,與世無爭;日子過得倒也清閑自在;這種北窗高臥、東籬自醉的生活對一向不汲汲于榮名、不戚戚于位卑且澹泊寡欲的我來說,不啻東晉詩人陶淵明筆下描寫的桃花源。

鑒于蘭的身體狀況,蘭在十年前便辦了病退,比我早退了十年,之后便一直在家里做飯、洗衣和看外孫、外孫女,一個人包攬了一切家務,盡顯她賢妻良母的本色;盡管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上了一生奔波操勞的滄桑,雨雪風霜染白了她的滿頭秀發;昨日楚楚動人的少女已成今日步履蹣跚的老嫗。

但我依然愛她,在我的眼中她依然是那么唇紅齒白,光彩照人;美得一如當年,恰似月中嫦娥,凌霄仙子;容華若桃李,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顏。

我與蘭結婚至今已近五十余年,大半生過著蓬戶甕牖、褐衣蔬食的清貧日子,但我倆多年來一直相濡以沫,共挽鹿車;兩個女兒承歡膝下;小日子倒也過得其樂融融。兩個女兒:小雨和小露也都已經出嫁,而且也都已經生兒育女,各人都在各自的生活小圈子里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令我感到慶幸的是,自兩個女兒結婚有了各自的兒女后,照看外孫和外孫女的擔子自然而然就壓在了蘭的肩上;從此后,蘭的精神分裂癥便奇跡般地不治而愈了,十余年來再也沒有犯過病,我暗自慶幸蘭終于從病魔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阿彌陀佛!但愿我倆能攜手并肩走過我們的余生,

一家人的生活較前有了明顯的好轉;一家人不但解決了溫飽問題,而且隨著教師社會地位的提高,我的工資水平有了較大幅度的提高,于是,我們一家人不久就加入到了島城小康人家的行列。

公元二0一五年春天,我與蘭兩人搬到了坐落在黃島的職工宿舍居住,那是我的大女婿—小雨的丈夫為我和蘭租下來的“福利房”,是二室一廳的套房,面積九十多平方米,附有廚房和盥洗室;寬敞、明亮,陽光充足。

那里周遭風景如畫,環境寧靜幽雅,滿院子馥郁芬芳、五彩繽紛的奇花異卉和蒼松翠柏,隨風裊娜、枝條依依的柳樹和高大的梧桐樹觸目皆是;當你邁進那座曲徑通幽的院落時,你一定會有一種仿佛置身于伊甸園的感覺。我和蘭一起在黃島溫馨地共同生活了三年,一直到她不幸辭世。

有人說,人在進入老年或身體衰頹后,其帶有欲望的愛可以轉化為柏拉圖式的愛,那時,情感本身也轉化為精神的依戀,以回憶和同情為基礎的純潔的友誼。世上難有永恒的愛情,但世上絕對存在永恒不滅的親情。而一旦愛情化為親情,那份根基才不是建筑在沙土上了。

誠如所言,我在進入了我人生的桑榆暮景后,變得越來越離不開蘭了,我對她多年始終不渝的愛情早已轉化成親情—一種永遠都不會隨著時間或地點的轉換而改變的永恒不變的親情。這種親情雷打不動,即使海枯石爛也不會褪色。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從公元二0一五年秋季開始,蘭又病倒了,這次的發病之初先是皮膚病,有一天,蘭的腿上、胳臂上及身體的其他部位突然生出了許多密密麻麻奇癢無比的大疙瘩,起先蘭并沒有在意,也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每天照樣煮飯、洗衣、看孩子,但病情卻一天天的嚴重起來。

于是,我伴著蘭跑遍了島城大大小小的醫院,找了許多中西名醫為蘭看病,但蘭的病一直不見起色,據有的權威大夫講,蘭的病看似皮膚病,實則血液病;于是我又伴著蘭到“山大”醫院找名醫為其診斷,經血液化驗后,證實了蘭患的是白血病——俗稱血癌,聽到這個消息后,如同五雷轟頂,我一下子被這個壞消息給打懵了,驚得目瞪口呆,仿佛天要塌下來一般。

人說:健康的身體是靈魂的客廳,而病弱的身體是靈魂的監獄。蘭的病入膏肓使她的精神徹底地垮了下來,已經不能下地行走,只能靜臥床第,每天僅靠幾口奶粉維持生命,那副面黃肌和弱不勝衣的摸樣,讓人看了心痛。

近五十年來,我與蘭相依為命,夫唱婦隨地共同生活了大半生,如今她卻患了不治之癥,沉疴難起,整日纏綿病榻,臥床不起;難道她真的要離我而去?一想到此處,我的心便隱隱作痛起來,淚水情不自禁地如同斷線的珠子似的從眼中流了出來。

我離不開蘭,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蘭的存在,想想我倆共同生活的五十年,蘭何曾離開過我一天?半個多世紀以來,我與蘭相濡以沫,鴻案鹿車;而今天她即將永遠地離我而去,這叫我怎能不痛徹心扉,肝腸俱碎?

蘭永遠是我的女神,我的維納斯,我的天使;我曾經如癡似狂地愛過顏丹鬢綠、如花似玉的蘭,至今我還滿懷癡情地深愛著艾發衰容、步履蹣跚的蘭;即便是病榻上柴毀骨立、氣咽聲絲的蘭,在我的眼中依然如五十年前那么嫵媚動人,具有攝魄勾魂的魅力。

自蘭生育了兩個女兒小雨和小露之后,從年輕的時候起,便留下了腿痛腰酸的病根,經常痛得徹夜不眠;于是,蘭便到處打聽能夠醫治風濕、祛除庝痛的藥方,后來蘭在報紙上偶然發現了一些自稱為“神醫”——實則江湖騙子馬敬泉的人揚言他們的藥是“祖傳秘方”,不但能藥到病除,且能延年益壽,蘭便按照這些江湖術士的要求寄錢給這些騙子購買他們口中神乎其神的草藥。

一開始,服用了這些遠距離寄錢購買來的草藥,很是有些療效,服用后庝痛立馬減輕或消失;于是蘭便接二連三地連續幾年服用這些功效神奇的草藥。豈不知正是這些攙了大量激素的草藥害了蘭,使她的血液于潛移默化中發生了變化,留下了血癌的種子;待到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已悔之晚矣!

為了治愈蘭的病,我曾經陪著蘭住過市立醫院、中心醫院、海慈醫院等島城名牌醫院,但蘭的病依然不見起色,最后無奈之下,住進了黃島第一人民醫院血液科病房;這時蘭的病情急劇惡化,后來發展到根本下不了床;甚至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一切都得靠我不離左右地在她身邊伺候。

在黃島第一人民醫院住了近一個月后,蘭的病情似乎有了一點好轉,于是,蘭便提出回家養病的要求,因為住院的費用實在高得令人咋舌,每天的醫療費用高達數百元乃至上千元;此時蘭的頭腦還尚清醒,當她聽說了昂貴的住院費后便堅決要求出院,因為一生節儉的她不愿意把我倆大半輩子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錢都消耗在病已治愈無望的她身上。

最后,我實在拗不過蘭,只好讓蘭出了院,但回家后不久蘭的病情就急劇惡化,有一天竟昏倒在地上,結果跌破了頭,血流如注,氣息奄奄,于是,我立馬打電話給“120”,幾分鐘后,風馳電掣般呼嘯而至的急救車將蘭拉到了黃島第一人民醫院。

這時的蘭依然昏迷不醒,在重癥監護室里,蘭三天三夜水米點滴未進,一直處于昏睡狀態,不一會接到我的電話后,大女兒小雨、二女兒小露、小雨的兒子及小露的女兒一起從外面趕來,我們一家數口人圍坐在蘭的病榻之側,不知如何是好。

我默默地望著蘭那張毫無血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的臉,不禁潸然淚下;從前那是一張何等生動、紅撲撲燦若桃花的臉,而為何幾天之間就會變得如此形容枯槁,形銷骨立了呢?想想我和蘭一起走過的那些坎坎坷坷的風雨歷程,想想我倆共同度過的那些牛衣對泣的日子,我更是悲從中來。

如果蘭就此離我而去,我將會是何等地痛徹骨髓!面對著昏迷不醒的愛妻,我的心像大海的波濤般洶涌澎湃,怒號翻騰;一想到今后沒有了蘭的日子,我將如何忍受那種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的孤獨?如何度過那空床臥聽南窗雨、枕冷衾寒的漫漫長夜,而又有誰復挑燈夜補衣?

謝天謝地,在水米未進、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的第四天,在重癥監護室醫生、護士們的全力搶救下,蘭總算是又從死神的魔爪下掙脫了出來,此時的蘭已經骨瘦如柴,一副氣咽聲絲,氣息奄奄的樣子;而身下屁股及骶部和髖部上的褥瘡更是令人慘不忍睹。

醫生們對病入膏肓的蘭已經回天乏術,于是便把蘭打發回家,讓其回家靜養,我和孩子們也都覺得再在醫院里繼續待下去,除了浪費金錢外,已經再無任何意義;而且在醫院里根本無法遏制蘭身上褥瘡快速蔓延的勢頭;而蘭自己也覺得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來日無多,便強烈要求回家,似乎想在生命結束之前再重溫一下家庭生活的溫馨。

于是,我把蘭接回了家,我與蘭又單獨在一起生活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是我與蘭生命歷程中的最后攜手沖刺階段,是我刻骨銘心、終生難忘的三個月;在這既短暫又漫長的九十多天的時間里,我晝夜二十四小時地陪伴在蘭的病榻旁,目不交睫地日夜守護在朝不慮夕的愛妻的身畔,為她端屎端尿,喂水喂飯。

在蘭生命中的這最后三個月,蘭已處于命若懸絲之際,大漸彌留的時刻到了,她呼吸困難,氣咽聲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每喘一口氣都要竭盡全身吃奶的力氣。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看著愛妻痛苦遭罪的樣子,我心如刀絞;卻又無能為力,惟偷偷墜淚,向隅而泣,仰天長嘯而已。

此時此刻,我的心如同一葉在茫茫大海上孤獨地飄泊著的孤帆,不知道向何處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達彼岸;又如天空中的一只失伴獨飛的孤雁,悵惘地俯瞰著一望無際荒草萋萋的大地,不知道哪里是它的歸宿;今宵棲于何處?

我日日夜夜地伴在蘭的床側,不離她的左右,唯恐她會乘我不備之際,突然離我而去。不知為什么,近兩年來,在我的眼前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總在黑暗中朝著蘭亂舞,似乎隨時都會將蘭強行拖走;我感到惶惑不安,岌岌不可終日,唯恐有一天蘭會對我不辭而別,永遠離開我。

因此,只要蘭離開家門,哪怕只有半步之遙,我也會對其牽腸掛肚,直到她平平安安地回來,我心里的一塊大石頭才會落地。蘭每年的酷暑總愿意到我家附近的“恒博醫院”門口乘涼,從蘭出門的那一刻算起,我會一直站在我家封閉的涼臺上,透過涼臺的窗口,遙望著在醫院門口乘涼的蘭,或時不時地將眼睛貼在窗戶上盯看坐在“恒博醫院”門口與其他婦女聊天的妻子,直至傍晚蘭回到家里為止。

昔日戲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來;昨日的噩夢,今天都即將成為現實,我親愛的蘭即將離我而去,面對這我無法與之抗爭的命運,我只有默默地忍受,而對那隨即而來的無法言說的痛苦我也只有暗自垂淚。

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如果無人告訴他已經被判了死刑的真相,那么在臨行前他照樣會如平常一樣安之若素地活下去,但如果有人告訴了他事情的真相,知道了他即將被綁赴刑場,生命會剎那間在一聲槍響中結束;那么他會馬上精神崩潰,痛苦得無以復加,寢食俱廢。

而如今的我恰如那個被告知判處了極刑的人,面對即將失去親人的劇痛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束手待斃,這是何等地殘酷,又是何等地不幸!

但不管蘭的病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后果,我仍一如既往地愛她,我們之間似乎沒有年紀的概念,在我眼中看見的蘭永遠都是在光彩照人的黛綠年華;好像是位青春永駐的美麗女神。

多年來,我亦是集多病于一身的病夫,嚴重的高血壓、心臟病和糖尿病等諸多疾病使我身心交瘁;在我伴同蘭走完她人生最后旅程的九十多個日日夜夜里,夜以繼日的操勞與焦慮,使我夜晚經常受到可怕夢魘的侵擾,朦朧中我仿佛正在墜入一個黑暗的無底的深淵,而我多么渴望能與蘭在另一個世界里攜手并肩。

蘭每天僅靠幾湯匙奶粉來維持生命,但有時候剛剛喝下去的奶粉隨即便會嘔吐了出來,她的胃已經存不下任何食物。蘭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但周身的疼痛經常使她在氣咽聲絲的呻吟聲中,睜開她那雙依然美麗的大眼睛,淚水盈盈、脈脈含情地看著我,我的心在剎那間碎了,但我為了減輕蘭心里的負荷,我不得不忍受著內心巨大的痛苦,強行抑制住了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強顏歡笑,裝出一副笑臉。

在蘭的精神看似稍微好點的時候,我便為蘭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在那遙遠的地方》等曾經流膾人口的俄羅斯名曲,仿佛昨日的翠竹黃花又來到了我倆的眼前,在舒緩、曼妙的歌曲聲中,蘭會靜靜地閉上眼睛昏昏睡去。但愿上帝能使蘭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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