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羅夫尼克王國與卡爾薩斯王國原本是一個國家，直到教廷為了和路德維克家族達成妥協，人為地把國家一分為二，兩大家族為了爭奪權力和水源連年征戰，生生在同文同種的一個民族中制造了血海深仇。有一次連續三年沒有降下一滴雨，伊蘇里亞河枯竭了，一口井打到地底只有干涸的河床，作物全部枯死在地里。我們足足等了好幾個月，搭載物資的飛機才姍姍到來，卻在第四區領空被擊落，機上包括第五區大法官在內的成員全部罹難。該起事件成了導火索，在政府的極端主義成員和民兵組織的支持下，大量暴民越過邊境線把屠刀對準了和他們一樣的平民。聯盟成立時為修補兩國關系曾劃定自由貿易城市，馬蒂爾便是一個，由于兩國居民長期雜居通婚，情形更為慘烈，丈夫砍死妻子，鄰里相互殘殺，人們全部瘋了，為了不被殺害而瘋狂地揮舞屠刀。馬蒂爾鄉下有一個村莊，村里只有一所學校，學校里只有一個老師、一個校長，屠殺開始后家長們帶著鋤頭和甘蔗刀闖入學校。”

深海中一片黝黑，拉特蘭闔上眼睛，手指慢慢移到紐扣，一粒一粒解開紐扣。他還那么年輕，卻總穿著法袍，像個老學究一樣把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隨著紐扣的解開，一道又一道猙獰的傷疤暴露出來，縱橫交錯，道道深可見骨，竟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海倫娜移開了視線，埃倫特僵硬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音節，只有迪恩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拉特蘭的手停在第四顆紐扣的位置，他低著頭，微微牽動嘴角，仿佛想露出一個笑容，卻沒有成形就散了。

“四十九刀。”他說，“他們砍了整整四十九刀，我竟然還能活著。我醒來之后，屠殺已經結束了，我是村里唯一的幸存者。數十萬人葬身血泊，馬蒂爾的慘案不是第一起也不是最后一起，我甚至不知道該去恨誰。我一直在想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來，后來我終于明白，一個窮鄉僻壤的教師誰也保護不了，蠟燭在高處才能照亮更多人。”

“這就是你成為大法官的理由？”迪恩輕聲問道。拉特蘭點了點頭，秀麗的眉眼隱隱流露毅色：“是的，那個夏天我見過了真正的地獄，所以今后無論發生什么都無所畏懼。”

“嚇了我一跳。”半晌，迪恩長長吐出一口氣，“沒想到你會是那場慘案的幸存者。真正的地獄嗎？”他重復著拉特蘭的話，目光移向窗外，仿佛想借此洞悉久遠的過去。“我以前也生活在一個戰亂不斷的時代，戰爭總要死人，但是有些事永遠無法習慣。痛苦、憤怒和悲傷，都是心臟還在跳動的證明，一旦這顆心臟死了，便也無法稱為人了。”

海倫娜沉默地站在他身后，雕塑般的面容似乎浮現了一絲裂縫。拉特蘭一言不發，迪恩等著他的回答。

一分鐘后他依然保持原樣，正當迪恩擔心他被回憶擊垮的時候，拉特蘭慢騰騰的開口：“迪恩大人，你剛才不是還一口咬定自己只有五歲嗎？”

“……”

埃倫特突然笑出聲來，迪恩噎得半死又找不到話反駁，飛撲到海倫娜懷里：“海倫娜，他欺負——”

他話音未落，一把細雨般的銀針漫天灑落，海倫娜立刻張開琴弦，銀針撞在琴弦織成的網上，窸窸窣窣落了一地。她身子突然一輕，腳離開地面，重力消失了，四人懸浮在半空中。一個青年從樓梯上方的房間走了出來：“我還以為哪來的耗子，原來是你們幾個。”

他穿著條紋西裝，袖子挽到手肘，輪廓清瘦挺拔。拉特蘭盯著青年：“您哪位？”

“贊高大人，您沒事真是太好了。”迪恩以狗刨的姿勢艱難地游到海倫娜身邊，贊高哼了一聲。渚紗推著白睿從拐角處出來，他擺了擺手，輪椅停了下來。“先把他們放下來吧。”他口氣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