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地降低自己的目標,就是天堂。
——題外話(出自山東人,劉曉華)
這本書寫到這里,基本可以說是,我把一匹瞎了眼的野馬,放任到了一片土不沃草不肥的遼原,周遭盡是麥芒竹劍,亡命天涯。
曾無數次問我自己,閆文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所經歷的這場無足輕重的故事,到底該怎樣結束?
也曾無數次在夢里與他對話,閆文說給我的那些心事,對我來說,其實太平凡不過了,甚至連起碼的感動,都很少觸及我的內心。
接受平庸吧,閆文!
這也是他的大哥閆明聽見自己的師傅,自打閆文進門以后,正兒八經說的第一句話。
閆文聽得也是內心一驚。
正是不愿向歲月低頭,敢于直面人生的年紀,怎么會堂而皇之地接受平庸呢?更何況,我還能在某些時候,聽到你們蕓蕓眾生的心聲。
這是何其幸運、何其榮幸的能力啊!
閆文臉上掛著明顯刻意出來的微笑,眼睛盯著面前這位老爺子,什么都沒說,但又好像說了千言萬語。
“我姓陳,耳東陳。”老爺子挪了挪屁股,四平八穩地坐好,微微皺了下眉毛,說,“今天早上我卜了一卦,卦象說家里要來人,但我什么都沒有準備,你知道為什么嗎?”
閆明生怕自己的弟弟說錯話,雙手抱著書走過來坐到閆文身邊說:“師父,他哪里知道這些?師父您還是幫他看看,怎么才能度過眼前這個劫數。他的手相,看得我觸目驚心啊。”
陳老稍稍露出一絲不滿之色,隨即隱去,深沉的雙眼迎著閆文深不可測的眸子,不曾離開半分。
閆文也全神貫注地看著陳老,想要傾聽到他內心深處的聲音。
倆人就這么對峙著,像兩只劍拔弩張的公雞。都是讀心,講究的是一種心平氣和里的萬丈波瀾。
閆明自然不敢再聲張,因為他從沒見過師父這般嚴肅謹慎過。
空氣在對峙里停滯了大約兩分鐘的樣子后,閆文率先說話了。
“陳叔,您要是準備了,便顯得心虛;但不準備,又顯得玄虛,所以,您半開著門,鋪好了我坐著的這個墊子……它跟隨您有二十年了吧,大概從您還是發改委的科員開始,到現在,也有些年頭了。”
閆明吃驚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弟弟,眼神里盡是陌生和驚懼。他做夢也想不到,閆文竟然有這樣深得道行,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師父的前世今生。
陳老淡淡一笑,嘴角卻明顯地抖了兩下。
“陳叔……”閆文學著他扯了扯嘴角,說,“我有個拙見:道者,遵循所謂的看破不說破。古往今來,幾乎很少有人能夠做到,但凡真正睿智的人,塵世間的事,都藏在眼睛里了,不像我哥,喜歡故作玄虛,這樣一來,他得到的和丟掉的,一一抵消,將來,是不是會得到幸福?”
陳老聽完閆文的話,沉思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撲朔:“你比你哥有慧根啊……我沒想到你會拿這個蒲團說事,倒也不失為一種境界。它的確跟隨我整整三十年了,見證了我半生跌宕,你知道嗎,能坐在它上面的人,普天之下,不超過三個人。”
閆文沒有動。
這要擱在其他人身上,早就受寵若驚地從蒲團上移開,雙手捧起以表恭敬。
但不是每個孩子都會翻筋斗,不是每個俗人都會拍馬屁。
陳老滿意地點點頭說:“寥寥數句,就把你不平庸的一面展現出來了啊……但是,既然我已經說了,你就得放下心里的這份干凈,嘗試著接受平庸,如此以來,你哥所擔心的,自然會煙消云散。當然,閆明他能不能幸福,全看他的悟性了。”
“我哥擔心什么?”
“你的一筆債,血債!”
閆文閉上眼,雙手抱拳抵住下唇,低聲嘟囔了一句:“所有的債,英子早就用命償還了......”
陳老“哈哈”一笑,同樣嘟囔著說:“可你的殺心還沒散掉啊。”
閆明猛地抓住閆文的胳膊,慌神問道:“文文,你怎么能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啊,這些天里,你到底經歷了什么?”
不等閆文說話,陳老擺手示意閆明不要插嘴,自己接著說:“你本來有個機會,能成為你自己心目中的天神佛祖,小伙子,但是你沒有抓住啊……”
閆文已經對他接下來的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同時也對他這個人有個一個大概的了解。
陳老年過六旬,兩個孩子都已經結婚生子,各自在肅城有了自己的家庭,逢年過節都難得來一回。
陳老孤獨,寂寞。
老伴離開的頭一年,就沒有耐住寂寞,找到一家不太正經的家政公司,聘了一位不太正經的家政阿姨。
兩年下來,陳老帶著她游山玩水,享受著無比美好的人生春天,
等到金錢支撐不住欲望的時候,陳老塌房了。
一個人躲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流著初戀般的眼淚,無比心傷。明知戲子無情,婊砸無義,陳老心里也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淪為了時下流行的新詞: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
不過,他的傷愈合起來也快,究其原因就是,陳老一不小心從自己的書架上,看到了一本塵封已久的《周易》。
一旦進入,就難以自持。
三年小有所成,閆明成了他的第一個門生。
之后,一切變得停滯不前,如預期的一毛一樣。
閆文笑了笑,顯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語氣開始變得怪異。
“我知道他擔心的,也知道您影射的這件事。那個人,他非死不可,只是陰差陽錯,沒有落到我的手上,他就是我心愛的女人生命中最大的劫數,我窮盡自己的本領,也沒能把她救贖,失敗啊。”
陳老擺擺手,不同意他的說法。
“小伙子,你聽我一句勸,他的業障,如今算是塵歸塵土歸土,還清了。你留著他的后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但是無論你怎樣打算,都是錯的啊。你心里也知道,他的錯,只能由他自己承擔,其他人都是無辜的。”
“你不知道我的打算,怎么敢斷定對錯呢?”閆文反問,“我相信我哥,才跟著他來拜訪您,可是您這番話我不敢茍同。我這么給您說吧:他的女兒,我從沒動過任何心思,我之所以帶著她,其實是想給她一個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天堂。”
“你給不了,人間怎會有天堂?”
“我給得了,我說有就有。”
......
等閆明還沉浸在這段對他來講云里霧里的對話時,閆文已經領著何妍登上了回肅城的大巴車,因為秦靜瑤發來了一條命令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