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然

第二天，她只帶著自己的竹編行李箱，穿著一年前回到這里的那一身衣服，沈如潤給她的，除了那把木梳，全都留在了房間，她下樓，沈如潤照常坐在餐桌前等她吃飯，報紙遮住了臉，她本想悄悄走了，卻鬼使神差地放下了行李，坐到她往常的位子上，開始吃早餐。

他也放下報紙，一起吃了起來，他看見擺在樓梯那兒的行李箱：“天雨，你要出門呀？”

“如潤，我叨擾了這么長時間，該是離開了！”

他手里的餐叉劃落，碰得瓷盤作響：“又到谷雨時節了，你生日快到了，那件事你考慮了快一年了，如何了？”

“對不起！”

沈如潤站起，拉著木雨站了起來：“我想要的，只是那個谷雨時節，在小雨里從石橋上向我走來的姑娘，那個姑娘叫木天雨。我愛你，不管你是否有了其他身份；你嫁給我，不論我們的信仰是否沖突。”

“如潤，我……”

他放開她：“我今天去天街客棧，日落之前，我等你。”

沈如潤坐在天街客棧靠窗的座位，天已下起了小雨，他看見一把青色雨傘逐漸出現，接著是一身天青色旗袍，她站在橋上向他笑，她緩緩走下橋，進了客棧。沈如潤早已站在門口接過她收起的油紙傘，牽著她的手回到靠窗座位，“最后一壺香茶，趁熱喝！”他給她倒了一杯茶。

“天街小雨潤如酥，我出生時正好是這句詩里的時節，是這個天氣，當時父親就給我取名天雨了！”

“木先生也早已為你訂好了夫君，我叫如潤，正好在你的詩里面。”

遠去

木天雨二十五歲生日，她和沈如潤舉行了婚禮，婚房里，他和他共飲交杯酒，她看著他，逐漸朦朧，她倒在了他的懷里……一輛去德國的火車即將開動，頭等車廂，他抱著還在昏睡的她：“天雨，你的信仰有許多人去守候，而我只有你……”

當木天雨再次醒來時，身邊陪伴的只有臨伯了。臨伯給了她一封信，她打開，正是沈如潤的筆跡，卻寫的是地下工作者的密語，她的記憶力讓自己不用對著密碼本，就直接翻譯出了信件的內容，原來，自己接受任務，回到天明鎮，查那件丟失的文物的下落，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參與的是名為“獵鷹”計劃中的一環，“獵鷹”是敵方策反我方地下工作者后，順騰摸瓜，欲將江南片區我方隱蔽人員一網打盡。沈如潤的任務就是盡力找出挽救我方地下工作者。當初，他在浴室里對木天雨發怒，是一時接收錯誤情報，誤以為心上人或許是狩獵者，他那番動作，是在試探，若木天雨有下一步動作，他只能先解決了木天雨，待完成了解救任務，再去陪她。木天雨一夜未眠時，窗戶那邊的書房，徹夜燈火未熄滅，沈如潤思考了一晚上，終究任性一回，全了少年心愿……新婚夜前夕，他知曉未婚妻是“獵物”，有了另外一個想法。

谷雨時節，微雨沾了窗扉，細細雨點落在玻璃上，倏忽變換成了雨道兒，一條條落下，模糊了窗外如電影鏡頭伴快速閃過的風景。木天雨手指發顫，緊緊握住紙張，眼眶邊可見點點晶瑩。

臨伯見她看完信件許久不說話，勸了一句，“小姐，姑爺說是生意上的事情急需處理。他不會忘了你們的蜜月旅行！”

一行清淚滑落，經過腮邊，落到手上的信件上，剛好滴到那最后一句，“天雨吾妻，我們從事的事業是為了幫助更多的人。我曾經怕過，我幫了所有人，卻幫不了你。還好，我幫你脫離了‘狩獵者’的控制。我等了你十年，你等我多長時間好呢，十天？還是十年？再等你要成老姑娘了。我也不放心讓你等那么久，打個商量，十個月后，若我還沒來找你，你就忘了我吧。”

木天雨抵達德國，十天后，上峰與她取得聯系，“獵鷹”計劃全民潰滅，她有新的任務，需要立即回革命區。面對任務，她從未提過要求，這一次，她爭取了留在天明鎮。

一個月后，天明鎮的人都知道，沈家少爺和少奶奶新婚蜜月歸來，少爺事業心重，直接去江南跑生意去了，沈家少奶奶打理著沈宅。九個月后，沈家少奶奶去江南和沈少爺團聚了。此后十年，沈宅只有幾個老人守著，再未見主人行蹤。

十年后，渡江戰役如火如荼。天明鎮又是谷雨時節，一位衣著樸素的女子撐著傘，她佇立在石拱橋的一頭，抬腳，卻又放下，她微微低頭，手中的傘也不經意間傾斜了幾分，遮住了眼前的光景。這十年，換了她來每年谷雨在橋那邊的窗前等待，這是早就養成的慣例。這一次，她卻不敢了，怕希望再次破滅，唉，當年，十天后，她回到天明鎮，立即打探他的消息，可是沒有消息，十個月后，有了消息，便是失蹤，十年間，依舊是沒有消息……

“渡江戰役后，當是好個清朗人間。恰若，天街小雨潤如酥！”

她幾番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握著傘柄的手幾分顫栗，終究是大著膽子讓油紙傘遮住的光景露在眼前，一切未變，只是石拱橋的中央，那人穿過經年歲月，越過凌風冽雨，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