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趕夜路時

陳蒹葭、徐芊芊以及張老夫人來到正廳入座后，張老夫人便打發下人去把洪玥獻給她的假牙拿了過來。

看見泡在鹽水里的那幅假牙時，陳蒹葭和徐芊芊二人明顯被嚇了一跳。

“這是？”陳蒹葭一臉訝異。

“三無客棧老板娘洪玥給我定做的假牙，”張老夫人笑道：“那姑娘挺聰明一人。”

洪玥……

張老夫人不說，陳蒹葭倒是快把這人忘了，畢竟在她離開古瀟城去蓬山吃齋念佛這些日子里，就不曾聽到過有關洪玥一星半點的消息。

便是她還在府上時，對著以沖洗緣由迎進王府的“兒媳婦”也沒什么印象。

此番陳蒹葭也松了口氣，好在洪玥在她宣王府這三年間幾乎從未未出去走動過，外人別說一睹其真容，可能對她這“宣王發妻”的身份也不一定有聽說過。

否則是下聽張老夫人提起“三無客棧老板娘洪玥”時，她還真有些不知道應該得怎么開口。

“是嘛，”對著這副被張老夫人稱作寶貝的假牙陳蒹葭始終不敢茍同，見狀也只能略微一笑：“洪玥倒是有心了。”

徐芊芊坐在陳蒹葭右手邊，聞言也跟著一塊莞爾輕道：“月月姐向來如此。”

說話間，徐芊芊那雙眼睛始終定在泡在鹽水里的那副假牙，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向來如此？”張老夫人笑著問徐芊芊：“這么說，芊芊和她是認識的了？”

徐芊芊恍然回神，從假牙上挪開視線，偷眼觀察了一番陳蒹葭表情，略略笑著點頭：“以前有過一點交道，不過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個好姑娘。”張老夫人挺喜歡洪玥，提起她時眉眼間滿是毫不掩飾的喜愛：“將來也不知便宜哪家小子。”

徐芊芊聽著張老夫人對洪玥由衷的夸贊，眼神暗自望向身旁陳蒹葭。

她向來是個極其懂得看人眼色之人，否則單憑楚生對她的寵愛沒至于這么些年來能在王府上上下下混得如此風生水起。

一見陳蒹葭雖是笑意滿面、眼底卻不怎么高興時，徐芊芊巧妙將話題從洪玥身上轉開，指著那副假牙問張老夫人：“張夫人，芊芊有些好奇，您這用來浸泡假牙的是尋常水嗎？”

張老夫人搖了搖頭：“鹽水。”

說著，她將假牙取出來，按照洪玥教給她的辦法在自己口腔內安裝上假牙。

整個過程差點沒看呆徐芊芊。

陳蒹葭卻是個十分講究的，見狀忽覺反胃，面前那滿桌的菜肴竟也令人有些不適了。

雖是這般，她又不好直接在張老夫人面前表現出來，只能以攆佛珠為由略略合上了眼睛。

徐芊芊恰恰相反，不僅看得認真，甚至還有空在心底又想好了一招徹底除去洪玥、能夠確保讓她一輩子穩坐宣王府正主夫人的辦法。

·

聽說皇上那邊極其贊同她與楚生這門婚事的徐芊芊，一直到楚生陪了她會兒、離開去書房處理事務好半晌了，整個人都還是飄忽著的。

她坐在妝奩前，對鏡取下頭發里的那根白玉簪，腦海中一閃而過幾道破碎畫面。

女乞兒被人滿街追打；女乞兒從一雙骨瘦如柴的手中接過了白玉簪；女乞兒與同伴走散；女乞兒被那一身華服的小公子帶上了馬車……

雨娘推門走進來時，徐芊芊還在盯著簪子沉浸在自己的那些破碎回憶里。

沒人比她更清楚，這些記憶意味著什么。

“洪玥，”徐芊芊轉了轉簪子，唇角掛著幾絲殘忍笑意：“感謝你當時毫不猶豫地把這根簪子分給了我，這么些年來憑借它，我徐芊芊可是順風順水得很。”

雨娘在一旁站了會兒，確定她從每日望簪必有的游神中緩回來后，上前去抓起一把梳子給她梳著頭發。

“雨娘，”徐芊芊將發簪擱在鏡子前，慢慢抬手卸著紅妝：“下月初五，我終于可以風風光光嫁進宣王府了。”

雨娘笑笑：“恭喜姑娘。”

“只是我這體內毒素，”徐芊芊深嘆了口氣：“每隔半月便要靠王爺的靈力來續一次命，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只是眼下一切都在按照我的意愿走著，我還真想多活幾年哪。”

“姑娘定是個長壽之人，”雨娘最怕她說些喪氣話了，畢竟大夫已經不止一次提醒過，她這毛病是萬萬不能隨意動哀的，遂連忙給她吃著定心丸：“咱們的人今兒來信，說是已經順利抵達南疆，姑娘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南疆地大物博多出神醫，屆時一定能給姑娘你尋到救命藥。”

“但愿如此吧。”徐芊芊嘆了口氣。

替她梳順頭發，雨娘整理著妝奩時，忽地響起了徐芊芊吩咐給她的事，附耳不知給她說了些什么后，朝屋外低聲說了句：“進來吧。”

房門推開，走進來了名穿著淺黃粗紗裙的小丫頭。

“奴婢香見見過徐姑娘。”小丫頭給徐芊芊跪禮著。

“嗯，”徐芊芊拉了拉有下滑下香肩的內衫，垂目問小丫頭：“你就是張老夫人的內侍丫頭？”

香見回道：“是的，張老夫人內侍丫頭加上奴婢一共有五個，我平常負責老夫人起居。”

徐芊芊抬眼與雨娘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你可知，”雨娘問香見：“此番我和主子找你過來是為何事？”

香見這丫頭十分機靈，聞言巧妙避開了一些比較隱晦的訊息，乖巧回道：“知道的，奴婢這是為姑娘賣命來了。”

“不錯，”雨娘滿意點了個頭：“你好好按照我方才吩咐給你的話去做，我非但不會為難你家人，”扔給她一大袋銀兩：“事成之后，我可以給你三倍，并能保證你平安離開張府，帶著家人遠走古瀟城，過上下半輩子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香見頭垂得更低了些：“奴婢謝過雨娘。”

徐芊芊拉開妝奩抽屜，撿出一只綠色小錦囊扔到香見撐在地上的手背上，面無表情吩咐：“做得干凈利索些。”

“奴婢明白。”香見撿起小錦囊和那袋銀子小心翼翼藏好，慢慢躬身往后退著走出了徐芊芊房間，讓事先就安排好的下人帶離開了王府。

“如何，”香見離開后，徐芊芊神展開自己的十根手指欣賞著：“別人家的狗，我們能確保一心一意聽咱們的話？”

“不能。”雨娘似笑非笑搖頭。

“所以呢，”徐芊芊收回手打了個哈欠：“我們要留她？”

“這點還請姑娘放寬心，”雨娘微微笑道：“事成之后，我會安排人不動聲色除掉她。”

·

今日是張叢森父親忌日，忙完衙門的事，他帶著師爺和幾個隨從一塊去掃了墓，回來時天色已經挺晚了。

遠遠望去，只依稀看得見黑夜籠罩下的群山宛若銀蛇般綿延起伏。

好在沒完沒了的雪終于停掉，視線視線上的干擾便不是太嚴重。

馬車掛上兩盞照明燈籠，趕夜路最忌匆忙，隨從們按照張叢森的意思，一行人不急不慢穿梭在林道中。

“成常你覺得，”張叢森刮了刮漂浮的茶沫，忽地出聲問坐他身旁的師爺：“如果毒紙是被張旺財吞下肚的，那他為何還在頭皮里藏了一塊？”

“這？”師爺有些愣住了。

張叢森吹著茶氣喝了一口，繼續道：“再一個，即便是自殺，那么這四個人為何會愿意對自己動手，或者換句話說，對方是用了什么手段，能夠讓他四人竟能在寸步不離大牢的獄卒眼皮底下服下的毒藥？”

師爺垂首思酌了片刻，實在理不出什么頭緒，只得抬頭問張叢森：“那依張大人看，這都是因為什么？”

張叢森放下茶盞，揉了揉太陽穴，嘆氣道：“我目前也沒什么想法，只覺得這案子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方特別多。”

張叢森嘆道：“另外還有那小廚子……”

一語未必，馬車忽地往旁嚴重傾斜了一下，張叢森肩膀猛地撞在了馬車車板上，硌得生疼。

“大人！”師爺連忙扶了一把張叢森，掀開旁邊車簾，伸出腦袋剛要質問都是趕得什么馬車，結果還未開口，整個人便忽然定住身形僵直不動了。

瞧他這副見了鬼的樣子，張叢森倒有些奇怪這一個二個的都是怎么了，便也掀開了自己旁邊的車簾往外看。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才知他們今兒這群趕夜路的的確遇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