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流浪

扒手窩的老大，是一個據說從七歲那年就開始出來與街邊小混混廝混，干了不少壞事的純流氓。

純流氓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長得很高很瘦也很黑，就像是一個瘦猴兒。

他沒告訴自己手下的小弟們真名，只讓他們叫自己，猴哥。

晚上睡覺時，徐芊芊扭頭看著旁邊比她大了一歲的洪玥，眨巴著一雙干凈杏眼，低聲向她搭話，“姐姐你睡了沒？”

十五六歲的少女很容易聊在一起，基本只要雙方的任意一個搭一句話，很快就能熟絡起來。

這還是洪玥來到扒手窩的這將近一個月，第一次有人愿意和她搭話。

其他女孩子都害怕她背上的那道疤痕，她們說洪玥是蜈蚣精變的。

洪玥幾次解釋說，自己不是什么蜈蚣精，她是為了送一個迷路小孩回家的路上，被壞人用刀砍的。

大家不信，紛紛聯合起來孤立她。

雖然自己像個老好人，哪里需要幫助就第一個沖上去，可是等自己被利用完，就又會被一腳踹回來。

很讓人傷心。

洪玥一直挺孤獨的，她渴望能有一個玩伴，或者不是玩伴，只要愿意和她說上幾句話，讓她知道自己還是可以和別人正常交流、所以不是蜈蚣精就可以了。

所以眼下旁邊這個叫徐芊芊，因為長得十分清純漂亮，所以被扒手窩里的少年們當成團寵的少女主動給她搭話時，洪玥別提有多高興了。

太好了，總算有人肯和她這只“蜈蚣精”說話了，洪玥想著，欣然掀開自己的破棉絮，問她，“要不要進來說？”

據洪玥自己的觀察，假如兩個人要混成好姐妹的話，互相鉆被窩，是最快最有效，也是最能向對方展現自己想要交好的一種方式。

徐芊芊看了一眼想要討好她的男孩子們送的棉被，再看看洪玥的，猶豫了一下，還是爬進了洪玥的被窩。

不是她真的像洪玥那樣想要和她叫好，才同意鉆的被窩。

而是她接下來要說的“大事”，實在不合適放聲出來。

“你叫什么名字？”徐芊芊問。

洪玥連忙自報家門，“我叫洪玥，洪水的洪，珂玥的玥，就那個珂玥，我教你寫……”

說著要起身。

“行了行了，我進過幾天的學堂，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徐芊芊摁住她，低聲問，“洪玥姐，你覺得猴哥這人怎么樣？”

洪玥認真想了一下，說了三個字，“特別兇。”

“就是就是，他哪里像猴哥了，分明就是一個劊子手，長得兇死了。”徐芊芊吐了吐舌頭，“就像那個每逢七月半，去集市上參加鬼節時，那些鬼戴上面具的樣子，青面獠牙的，嚇死人，特別是他臉上那東西，我看一次就惡心一次。”

猴哥臉上也有一塊“蜈蚣精”留下的疤痕，從右面額角上一直開到左面下巴尖上，據說是曾經偷去了某某城的某某院外家，被人家給收拾一頓后，留下的。

當然，這是恥辱，不僅是因為它毀了猴哥原本就不怎么樣的容貌，更是因為這是一次失敗后，留下的詛咒，是一段屈辱。

猴哥不允許手中小弟們提，誰提就要揍誰。

洪玥曾親眼看見，一新來的十四歲小孩，因為不小心多嘴說了一句“猴哥臉上的那條傷疤好酷”，差點被他用皮鞭活生生抽死。

從那以后，猴哥臉上的這條“好酷”的傷疤，就越發沒人敢提了。

而今再被徐芊芊說出來，還是在周邊躺了十來個同齡少女的情況下說出來，洪玥又驚又怕，忍不住低聲提醒道，“芊芊，咱們還是當心一點吧，萬一隔墻有耳，我們就死定了。”

“你怕什么，我就說，”徐芊芊一個從小美到現在的美少女，瞬間就不明白丑人們的心理了，“他本來就長得兇，長得丑，尤其是那條傷疤，惡心死了，我看了就想吐！為啥還不讓人說！”

作為一個美人，徐芊芊非常不能忍受自己眼里有一點看上去不好看的東西，猴哥的這條傷疤，她早就想說了。

為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愿意聽她說的，哪肯輕易就這么放過，越說越起勁，越說越大聲。

洪玥只能連忙捂住她的嘴，將她拽進被窩里。

好在徐芊芊的注意力，很快被撓洪玥胳肢窩的惡趣味吸引過去。

一般人被撓一下就受不了了，可洪玥不是這樣的，無論徐芊芊怎么撓，她就是沒反應，表情還十分挑釁，“不笑不笑我不笑。”

徐芊芊不信邪了，將魔抓轉移到了洪玥脖頸上。

這下洪玥可受不了了，咬牙憋著笑，和她在被窩里打鬧打得一派雞飛狗跳，順便還合伙一齊罵了一頓被她二人吵醒起來坐著罵人的女孩子。

·

誰知到第二日，這罵人和被罵哭的女孩子竟然已經聽到了她們對猴哥的傷疤大談特談，并且還十分高效率地跑去，將此事添油加醋一番后，悉數說給了猴哥聽。

那天猴哥叫人來抓她們的時候，早就得了消息的洪玥和徐芊芊兩個已經收拾好東西，溜之大吉了。

兩人手拉手，穿過一個接一個的山頭，在集市上餓了，沒錢買包子吃就去摸，成了真正的兩個女流氓。

徐芊芊比較煩一點，洪玥這人太老實，每次好不容易摸來一只錢袋子，就拿那么一點包子錢，其余地就全部還回去。

還不準打老人和看上去很落魄的行人注意，這樣一來，能動手的目標瞬間就減少了很多，沒錢就沒吃的，徐芊芊甚至已經想憑著自己那學得一竅不通的琴技去賣藝了。

真的快餓死了。

徐芊芊躺在破廟里的木板上，抓著洪玥的手，又餓又冷地哭得不成樣子。

洪玥讓她等著，出去沒多會兒后，提回來一只山雞，就著滿臉滿手擦傷，興奮跑進來，“芊芊，咱們有肉吃了！”

已經餓得半死不活的徐芊芊愣了一下，旋即眼放亮光，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跳上去摟住洪玥脖子興奮得大喊大叫，“開葷咯開葷咯！”

兩人飽餐一頓后，又擠回破廟里的木板床上緊緊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但是被子實在太小了，擠一塊也不行。

洪玥知道徐芊芊體質要弱一些，睡前便把被子全部讓給了她。

誰知翌日一覺醒來，被子和徐芊芊唯一的一見厚衣全蓋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她自個已經凍成了一團。

洪玥撲過去抱住她，用自己的身體給她溫度。

一夜冷風，成功把徐芊芊吹成了火人，又燙又汗。

洪玥的眼淚猛地落了下來，大概就是從這一回開始，她真正地做到了要保護好她這妹妹一生的準備。

哪怕是后來，她搶走了本該屬于她的東西，她一次次陷害她，洪玥也從沒拆穿過她，哪怕是做一個小小的反擊。

她只是用自以為的懦弱，把最真實的自己包裹起來，為的就是，能夠好好保護好她的妹妹。

就像她現在這樣，盡自己所能，保護好身邊的人。

徐芊芊微微睜開眼皮，嘴唇很干，“你醒了？昨晚半夜時，你一直喊冷，吵得我睡不著。”

洪玥哭得泣不成聲，“對不起芊芊，真的對不起。”

徐芊芊搖搖頭，她已經虛弱到說不出話來了。

·

這一病就是三天三夜，洪玥不吃不喝守著徐芊芊大病初愈后，兩姐妹拉著手，繼續南下流浪。

冬日的余暉跟在身后，將兩人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而這很長很長的兩段影子，貼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