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
沂俐怒視著他。
偏偏某人還一臉無所畏懼地嘲笑:“殿下,您早該想到的。”
她莫名有些煩躁。
樓下,嚴公子見到黃舒,嚇得面色慘白,酒頓時醒了一半。他撲通跪下,一言不發,只是深深地磕了頭。
黃舒沒有理他,他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最后落在屏風后那名白衣男子身上。
“南奕,那個人是誰?”
南奕遲疑了一會兒:“據說是黃舒同父異母的弟弟。”
“可是……”沂俐咂舌,“可是他兄弟姐妹們,不是都已經死了么?”
樓下,黃舒緩緩舉起手中令牌。
“給朕搜!”
沂俐挑眉。
南奕面不改色地看著已經跑上了樓梯的御林軍,緩緩開口:“據說是養在宮外的一個孩子,被嚴府發現,接入嚴府養著的。”
兵甲撞擊聲漸近。
南奕指尖彈著手中茶盅邊緣,愉快地總結:“總之,這次嚴家是撞在槍口上了。”
“都是你設計好的?你把我也算計進來了?”沂俐難以置信似的看著準備從秘道逃跑的南奕,“這也是祖父讓你做的?”
南奕踩下藏在地毯下方的機關,回眸笑了:“臣算計的從來都不是殿下,而是黃舒。”他扶著那扇門敷衍地行了個禮,“陛下說了,只要能達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無所謂。”
南奕閃著暗金色光澤的黑色衣角消失在暗門后的那一剎那,小屋的門被吱吱嘎嘎地打開,黃舒出現在了毫無防備的沂俐面前。
他撩起黑色簾子,瞥了一眼搭建在池塘上方的歌臺:“皇后喜歡這種地方?”
沂俐面不改色,甚至扯出一抹極為誠懇的笑容:“是啊,這兒……舞女挺多的,舞跳得好,人又長得俊,我喜歡不是挺正常的。”她強迫自己在黃舒的逼視之中不露出一點怯色,“再者,陛下不是也來了么?”
“朕來這里,是帶你回去的。”黃舒的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卻沒有想到能見到這么一出好戲。”
沂俐負手:“是么?那可真是太巧了。”
黃舒的眸子里多了一點探索:“你若是喜歡,朕便買下這碧澄居送你。”
沂俐走到窗邊撩起簾子眉眼冷峻眼神深邃,嘴角卻依舊掛著僵硬的笑意:“你看那些世家弟子都挺喜歡這兒的,我也不能奪人所好啊……”
“是么?”黃舒站在她身后,慢慢環顧四周。
這只是一間很普通的屋子,根本看不出什么異樣來。
“難得看見皇后會為別人考慮啊?”
沂俐抓著簾子的手微微一僵。
她在慶幸自己是背對著黃舒的。
若是自己直面著他,他大概已經看清自己古怪到扭曲的表情了吧……
“是么?”她輕笑一聲,“原來臣妾在陛下眼中就是一個從來不會為別人考慮的自私自利的小人。既然陛下提出來,那臣妾改就是了。”
她放下簾子,回首粲然一笑:“既然如此,這碧澄居我就更不能要了,不是么?”
黃舒看著她的眼睛時,只覺得她的眼神,近乎挑釁。
那圓圓的眸子里閃爍著的傲慢的火焰灼燒得他很不舒服,他挪開了目光,恰好看到趕來醫治的大夫。
那大夫探了探那女子鼻息后,焦急把脈,隨后無奈搖了搖頭,表示那女子沒救了。
黃舒站在沂俐身后,神情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愉悅。
“嚴家這次怕是攤上大事兒了。”
沂俐心煩意亂。
死了?怎么會死了?南奕不是說只是燙傷么?
再看看黃舒那副舒坦的模樣,沂俐所有的懷疑都落在了他頭上。
剛剛她眼角余光瞄到那白衣男子袖子里飛出一枚銀針來。
銀針在半空中閃了一下,倏然不見蹤影。
隨身帶著暗器,隨機應變,白色衣袂翻轉之間便殺一人。
夠快,也夠狠。
“需要驗尸嗎?”
不管這白衣男子是什么身份,若他當真如市井流言中描述的那番是黃舒同父異母的弟弟,那他恐怕早就死于黃舒奪嫡時下的那盤大棋之中了吧?
所以他只可能是黃舒安插在嚴府的奸細。
利用嚴家對權力的渴望,捏造出這么一個身份來……
如他所愿,嚴家發現了這位白衣男子,相信了他的身份,并將他收留在嚴府之中。
而這嚴府所信任之人,卻在嚴家小公子需要脫罪幫助時,給予了最致命的一擊。
而嚴府侍從卻不曾看清他指尖飛出的那一枚銀針,眾人眼巴巴地望著他,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畢竟眾目睽睽之下,嚴家小公子當眾殺了一人,嚴家該如何解釋?
沂俐只覺得頭皮發麻。
那白衣男子抬頭。電光火石之間,他與黃舒交換了一個眼神,沂俐透過掛在窗邊的銅鏡看到黃舒微微點了點頭。
“走吧。”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輝,“別逼著宮中侍衛拿著刀逼著你。”
拿著刀逼著自己。
這倒確實是黃舒會干的出啦的事兒。
她低頭,乖乖跟在黃舒身后走下了樓梯。
“所以,驗尸嗎?”
黃舒眼底閃過一絲厭煩:“不驗。”
“陛下,香灰不至于將人燙死吧?”她指了指二樓倒在地面上被一群人團團圍住的女孩兒,“但是她死了。”
“一個舞姬而已。”黃舒神色有些厭倦,“死在皇后手中的舞姬也不算少,為何皇后會對這位舞姬的死這么在意?”
沂俐嘴巴張了張,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因為她是明鳳軍的人啊……
當然,這個理由她沒有說出口。
“因為啊……”她笑得有些惋惜,“因為這位姑娘舞跳得好啊……”
坦然的眸子里亮得璀璨。
“若是你喜歡舞,回頭讓宮里的舞女日日夜夜在你庭治殿門口跳。”他在窄窄樓梯上轉身扶著沂俐的胳膊,“這外邊舞姬跳的舞,哪里有宮里舞女跳的好?”
“不好。”沂俐將手搭在了黃舒胳膊上,“若是那些人在庭治殿前夜夜笙歌,打擾了你宮里的那些女孩子們先不說,朝中那幫老頭兒知道了又要說于理不合了。”她煩躁地揉了揉額角,“你是嫌棄我麻煩不夠多,是嗎?”
“是啊。”他笑笑,胳膊微微用力,將她拖在了自己身邊,“若是你麻煩夠多了,你就不會日日出宮了,不是么?”
“不是。”她松開手時,那只胳膊卻被男子死死鉗住,“若是麻煩多了,我指不定會日日出宮。”她抬頭挑眉,“或是逃避,或是出宮尋求幫助。”
她臉色淡淡的:“你若是查過我,你就會知道區區宮腔根本管不住我。”她笑意漸濃,“我乖乖呆在宮里,不過是給你面子罷了。”
黃舒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樓下,那白衣男子面無表情地吩咐嚴府護衛:“你們回府,去把老爺找來。”
“別!”嚴公子很是驚恐,“祖父他定會罰我的……”
白衣男子聲音很是溫和:“公子,出人命了……若是老爺不出面替你擺平這事兒,您怕是要償命了。”
“償命”這兩字如閃電一般劈在嚴公子頭上。他抖了抖,抓住了那白衣男子的衣袖。
“朕竟不知道嚴相能擺平命案。”黃舒聲音響起,他站在樓梯上垂眸望著緊張到瑟瑟發抖的嚴家小公子。
眾人齊齊跪下。
“嚴相何時能凌駕于我朝律典之上了?”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垂頭跪在一旁的嚴家小公子,“若不是今日出了這事兒,朕還真不知道啊……”
沂俐站在他身后的陰影里,饒有興趣地看著不住扯著白衣人衣袖的嚴家小公子。
黃舒眉頭緊鎖:“來人,去給朕把刑部的人找來。”
不到半柱香時辰,刑部的人和嚴府的人都到了。
“陛下。”
“嚴大人。”
兩位帝國權力巔峰的男人在碧澄居碰面,那場面多少有點……滑稽。
“陛下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嚴相先發制人,他目光銳利的小眼睛瞟到了站在黃舒身后陰影處的沂俐,“陛下可是把臣的教誨都拋之腦后了么?”
“嚴相呢?”黃舒針鋒相對,“為何也會出現在這里?”
偏偏嚴家那小公子像是見了救星似的,撲在了嚴相身后,他扯住嚴相袍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擦著:“祖父,救我!”
嚴相眉毛抖了抖,抬起腿,顫顫巍巍地將自家寶貝孫子踢到了一旁。
黃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笑吟吟地彎下腰去,他逼視這躲在嚴相身后的嚴公子:“救?你想讓你祖父怎么救你?”
拄著拐杖的嚴相毫不猶豫地將那木質拐杖一把扔開,他抖抖索索地跪下:“陛下,無論炎兒做了什么,我嚴府絕不偏袒。”他顫顫巍巍地拜了下去,“嚴炎任憑陛下處置!”
“哦?”黃舒好奇地望著心口不一的嚴相,“嚴相可知道嚴公子……他殺了人了?”
一旁是嚴家小公子的抽泣:“祖父,我不想死……”
嚴相袖子抖了抖,卻也狠下心來——
“我朝律法規定,殺人償命!嚴炎任憑陛下處置!”
“好!”黃舒轉向大理寺那幫官員,“聽到了么?快把人帶下去吧。”
嚴相抹了一把汗涔涔的額頭,趁著黃舒不注意,偏頭瞪了一眼嚴炎。
偏偏嚴炎不耐煩地撇著嘴,怨恨地瞪著黃舒。
“我沒殺人!”他委委屈屈地瞄著嚴相,“祖父,你信我,我真的沒殺人……”
他一邊委委屈屈地嘟囔著,一邊幽怨又期待地盯著嚴相,“祖父,你信我,我真的沒有殺人。”
“祖父,我雖紈绔,但也非什么心狠手辣之人。”嚴炎雖然害怕,卻也發揮出出生到現在最好的口才,“祖父,我從小到大連一只蟲子都沒弄死過,您真的相信我會殺人?”
這番話雖誠懇,但眾人也只是縮著腦袋,負手立在一旁。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黃舒已經打定主意讓嚴炎背這鍋,現在跳出來幫嚴炎說話,可不就是觸了黃舒霉頭么……
沂俐站在黃舒身后,摸了摸鼻子。
“這個案子交給刑部去查。”黃舒冷冷看著匍匐在地的嚴相,“嚴相管教不嚴,罰三個月俸祿!”
罰三個月俸祿,算是警告。
對嚴家試圖凌駕在當朝律法之上的警告。
沂俐指尖無意識地捏著樓梯扶手上一只小獅子的耳朵,而那只小獅子的耳朵上有一根不曾去除的木刺,那木刺刺破她的指尖,她感受到疼痛時,也恰好回過神來。
嚴家嫡孫被安上殺人罪名,預示著嚴家基本上算是完了。
沂俐瞄著神色憤恨的嚴炎,又瞟了匍匐在地的嚴相一眼,低下頭,躲避著眾臣刀子一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跟在黃舒身后,上了回皇宮的車駕。
車上。
“說吧。”黃舒倚在軟墊上,雙腿交疊塞在桌下,“解釋一下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沂俐撒謊撒得面不改色,“剛剛說了,看舞。”
“可是據我所知……那個屋子的視角并不是很好呢……”
穿著男裝的沂俐笑吟吟地攤手:“你管我?”她用一種極為大大咧咧的坐姿坐在黃舒對面,“放我出宮,還派人看著我?”她挑眉質問,“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
“你想多了。”他低頭,聳肩笑笑,“朕不過是出宮后恰巧遇上。”
“是啊,真夠巧的。”她偏了偏腦袋,左手指尖敲著膝蓋,“當今圣上恰巧在今日那個時候出宮恰巧路過碧澄居又恰巧遇到選擇在今日出宮恰巧出現在碧澄居的我。”她感慨,“可真夠巧的。”
“是啊。多巧。”黃舒抬起頭,望著她滿是探索的眸子答得誠懇,“就在皇后恰巧在碧澄居的今日嚴家小公子也恰好出現在碧澄居也恰好傷了人。”
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
車廂外聽見黃舒質問的護衛都知道,黃舒已經把懷疑全部轉到了沂俐身上。
“傷了人?”
“剛剛陛下在碧澄居中說的可是殺了人啊……”她微微笑笑,聲音漸輕,宛若吐著信子的毒舌看見獵物后游走一般,“剛剛陛下在刑部不曾驗尸不曾斷案不曾得出結果時,可是口口聲聲指正是嚴家小公子殺的人啊……”
馬車停在了長生殿前。
黃舒起身走下馬車:“人證會有的,物證也會有。”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么坦誠毫無保留,“該有的都會有。”他那雙勾人眼睛里閃過一絲老謀深算的痕跡,“你且看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