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選我儒家。”

老夫子端坐在長條桌前，左右兩邊是和尚與道士。

“入我佛門，可脫離苦海，可輪回轉世，可入極樂。”

“我道門，不談前世，不論來生，只求此生順心意?！?

隨著和尚、道士開口，其他老者也紛紛開口。

“好男兒當有萬夫不當之勇，當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民以食為天，選我農家不會錯。”

春秋十二家與佛教，女帝的十三位從龍之臣，坐成一條弧線。

他們面前，站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郎。

身姿挺拔，袁婷越是。

鼻挺額滿，眉飛眸亮。

李開元插手站在屋子中央，俯視坐在長條桌后的十三人。

“王爺、王爺?！?

一個小太監小聲提醒，示意他可以做選擇了。

神游物外的李開元回神，顧盼左右。

“我可以選了嗎？”

“陳留王請便?！?

十三位老者中央的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開元走上前。

夫子見他直奔自己，捋須微笑。

“選我儒家就對了。”

李開元站到他面前，認真看了看，伸手從他胡子上捏下一節韭菜葉。

笑著彈指，轉身，走向右側。

夫子掩面，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回去一定要把書院今日當廚的那人罰抄《論語》一百遍！

坐在夫子右側的和尚笑著起身，雙掌合十，高頌佛號。

“阿彌陀佛！殿下入我佛門，當為護教神龍！”

“沒興趣?！?

李開元不曾停步，越過兵家、法家、醫家、墨家老者，停在最右側一位老者面前。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穿黃色大馬褂的老者抬頭，看到一張充滿好奇的臉。

“先生，您是哪一家，為何不做自我介紹??？”

李開元剛才就覺得納悶。

女帝奶奶要他啟蒙擇學，給他找了十三位先生。

其他人都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只有這位，從始至終不發一語。

“殿下，我是小說家。”

穿大馬褂的老者起身，拱手欠身作揖，陪著笑回答。

李開元摸著下巴沉吟，重復一遍：“小說家?！?

“殿下，你要選他，還不如選我?！?

長條桌最左側，站起一位身穿員外袍的老者。

錦帽貂裘，富態親和。

他兩只手掌各攥著兩顆玉石核桃，搓來搓去，宛如鄉間富家翁。

李開元扭頭望來問：“您是？”

“吾乃雜家！”

“噢！”

李開元點頭，明白了，“兼儒墨，和名法。”

老員外搖頭：“非也！”

“唔之雜家，以算學為基，擅長財商經濟，在朝廷內的吏員間，頗受歡迎?！?

李開元愣了愣，和他原本以為的差距甚遠。

不過，關系不大，他又不喜歡。

“多謝先生解惑，真……本宮，還是想了解下小說家?！?

李開元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大馬褂老者。

“先生，您能講講小說家的修行嗎？”李開元虛心請教。

他怕自己理解錯。

大馬褂老者頷首，笑著說：“我們小說家，以故事、情節、人物為載體，分語言、文字兩種形勢，專修精神世界。修煉高深處，精神的便是世界的。”

李開元眼前一亮，精神的便是世界的。

“先生，您能再說的通俗易懂些嗎？”

“這樣說吧：我們小說家，收集故事、記錄情節、摹刻人物，然后設計場景、布置劇情、塑造角色，最終你會掌握虛構的能力，即化虛為實，將我們腦中的想象變成現實?！?

“這種現實是只能停留在文字、語言層面嗎？”

李開元緊張的抓住面前老者的手，急切問。

大馬褂老者搖頭：“非也?！?

“文字、語言只是施展虛構能力的兩大途徑，也可以選擇繪畫、雕刻、園藝。”

“當你修煉到極致，一念一世界，可以肆意將精神投射入現實，并凝聚實體?！?

李開元越聽眼睛越亮。

當他準備做決定的時候，唾面自干的老夫子咳嗽著起身望來。

“殿下，化虛為實的能力，修我儒家亦可?！?

“如果殿下想要掌控一方世界，還是入我佛門吧?！?

和尚跟著站起身，雙掌合十說：“一沙一世界，一掌一佛國?！?

另一邊的道士也不甘寂寞地站起身說：“或者殿下是看中了精神的修行，那完全可以選我道門，沒有哪種修行比我道門更直接作用于靈魂、精神?！?

“要知道，我道門的驅鬼馭神、元神出竅、奪舍重生等能力，都直接與精神、靈魂有關?！?

“或者，殿下其實看中了小說家語言文字與現實的連接關系。”

又一人站起，手中一把半開半合的折扇，頭戴圓巾，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

“吾乃名家，擅長辨析、論證，最擅分解語言文字與事物間的關系。”

李開元腦中瞬間想起了“白馬非馬”、“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等經典故事。

“不了不了，諸位先生的道都很好，但我更想選小說家。”

李開元歉意一笑。

眾人疑惑，紛紛怒目望來。

左右不了李開元，可以逼大馬褂老者退讓。

老夫子哼了聲說：“你小說家也算我儒門分支，旁門左道，敢與我主脈搶弟子？”

“信不信我法家一紙公文，讓你小說家再無印書傳賣的可能？”

“只要我墨家逐漸停止造紙工藝地研發，你小說家便沒有未來！”

“吃飯比看小說重要。”

最后那句農家樸實的話語，逗笑了李開元。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也因此被破壞。

李開元害怕大馬褂老者怕了，不敢收他做弟子。

他欠身作揖解釋說。

“諸位先生，我選擇小說家，正是因為不愿意放棄任何一家啊！”

“這是哪里話？”

老夫子不悅，甩袖反問。

和尚、道士等人也齊齊望來，不明白李開元的意思。

李開元解釋說：“你們春秋十二家，以及西域佛教，有哪一家能兼收并蓄，同時容納其余十二家力量？”

“這絕無可能！”

兵家老者第一個喊了起來：“那會走火入魔的。”

大馬褂老者也勸說：“殿下，我小說家的道也不行?！?

“不！”

李開元面對十三位老者，很認真地說：“不是不行，是從來沒人想過?！?

十三位老者愣在原地。

以他們的地位，所掌握的修行法，以及真正擁有的力量，可以說是這個世界的巔峰。

一個十八年來不學無術的少年，告訴他們，你們不敢想。

什么感覺？

好像有人指著他們的鼻子說：“都是垃圾！”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感覺屋內一片肅殺，大氣不敢喘。

他有心提醒陳留王，千萬小心。

這十三人，可都掌握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惹惱他們，很大可能渣都不剩。

李開元卻似乎不曾察覺般，自顧自說。

“比如兵家的力量?！?

他指指頂盔摜甲、扶著長矛氣咻咻瞪著他的兵家老者。

“如果我將圍魏救趙這個典故寫成故事，用小說家的方法修行，我會不會掌握這道兵法的力量？會不會有一天，我發動【圍魏救趙】，能一擊使蠻族大軍不得不回撤？”

兵家老者呼吸一櫛，腦袋像是頓了下，一時間轉不過彎來。

李開元又指著醫家老者說：“很多名醫大家，死了便無法再現于世，我如果把他們的生平事跡寫成書，以小說家的修行法催動，能否將他們在天地間的烙印喚來，讓他們重現世間？”

“還有墨家?！?

李開元指著墨家老者說：“你們的研究，有時候是不是停滯不前？如果能告訴我你們想要什么，我足夠了解后，做一篇那樣東西的小說，將之提前呈現，你們是否可以通過短暫的觀摩，找到新的研究方向，節省冥思苦想的時間？”

………………

隨著李開元一個個想法說出，春秋十二家和西域佛教十三位老者全都目瞪口呆。

這樣說來，他們的確是不敢想。

和李開元比，他們真的就是垃圾。

大馬褂老者抓住李開元的肩膀，顫抖著聲音說：“怪不得女帝說你能興我小說一脈?！?

李開元愣了愣，那位女帝奶奶，又提前算到了？

“既然如此，那殿下就選擇小說家吧，莫要忘了來我儒家看書。”

老夫子言罷，身上騰起浩然正氣，化作一縷紫氣，消失不見。

道士與和尚對視一眼，紛紛露出勝利的笑容。

和其他家比，兩大宗教傳說故事最多，若李開元的思路是正確的，那他們兩教受益最多。

兩人無需叮囑李開元，各展神通離開。

兵家、醫家、墨家、法家、名家、雜家……

其余老者先后離開，一旁伺候的小太監也站到了屋外面。

屋內，只剩下李開元與大馬褂老者。

“我們小說家拜師收徒，沒太多講究，你三日后來尋我，我為你啟靈。”

“是，師傅?！?

李開元十分恭謹，心中激動。

等大馬褂老者離開，屋內只剩李開元自己。

他展開一幅畫，上面畫著個膚若凝脂、眸如秋水的女子。

“玉環，你也來這個世界了嗎？”

三日前，鴻臚寺官員帶來女帝詔令：命龍孫李開元擇學啟蒙。

李開元不愿搭理。

鴻臚寺官員呈上一幅畫，李開元懶得多看一眼。

當那幅畫緩緩在他面前展開，李開元再也挪不開目光。

“這是蠻族天女藍琪兒的畫像，是陛下讓臣找人畫出送給殿下的。”

“陛下還說了什么？”

李開元聽鴻臚寺卿說。

“陛下說陳留王應該會喜歡蠻族的天女，應該不會拒絕她為殿下定下的這門親事?！?

李開元沉默，半晌才問：“什么時候完婚？”

“那要看殿下何時擇學啟蒙，何時建功立業，何時配得上蠻族天女?！?

鴻臚寺卿淡笑著，將一年之約也講了出來。

李開元接過那幅畫，緩緩卷起，同時面無表情地對鴻臚寺卿說：“可以為我請先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