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場的取行李處，穆葉老遠就看見了媽媽。

黑色的高跟短靴上是一條黑色的九分闊腿褲，上身一件中長的駝色毛呢大衣。雖是剛下了長途飛機，卻是步態生風，神采奕奕。穆葉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媽媽一定是把她最時髦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穆葉朝著爸媽揮了揮手。

爸媽快步的走過來，沒有跟穆葉的擁抱，也沒有表現出一年多沒見女兒，重逢時的喜悅，只是看著穆葉身后的柏舟程序性地問了一句，“小黃也來了？”便逮著穆葉迫不及待地問，“你外公怎么樣了啊？你怎么跟他遇到的？”

穆葉還沒跟爸媽交代情況，一則這兩日確實煩忙得焦頭爛額，二來也怕故事太離奇，讓他們無謂地胡思亂想。

回家的路上，穆葉才把目前的情況和之前的過程詳細的講了一次。

爸媽都是一副難以置信不可思議的表情，又轉而為穆葉擔憂，“那你們兩個？”

穆葉轉頭注視著柏舟，很明顯把問題拋給了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轉頭看了后座上的穆葉爸媽一眼，“不介意我一直叫你們叔叔阿姨吧？”

“不介意，不介意。”爸爸立刻擺了手。

媽媽瞪了爸爸一眼，爸爸也不再吭聲。兩人把視線投向了窗外。車廂里回歸到沉靜。直到看到河對岸燈火輝煌處，爸爸才問道：“那就是曼哈頓吧？”

“嗯。”穆葉回道。

“終于有點城市的樣子了。剛才一路上我還想呢，這就是紐約嗎？怎么跟我們潘岳郊區一樣。”

穆葉笑笑，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聽見了，“論城市建設，高樓大廈，美國確實比中國差了幾條街。等你們到了曼哈頓，看到那破爛的地鐵和狹窄的街道，這種感覺會更強烈。肯定會說紐約原來就這樣啊？”

“哎！所以說啊，二十一世紀是中國的世紀。”媽媽感嘆。

下了車流如注的高速，又在節日彩燈交織的小路開了十來分鐘，穆葉說了聲，“到了。”

厚重的鐵門在車后轟隆隆地關上，爸媽環顧車外，只見裝扮漂亮的排樹，不見房屋，問道：“哪兒呢？”

“就這里。”

穆葉話音剛落，彩色噴泉掩映下的大宅落入眼前。

“這是……他的家？”媽媽的語氣和表情充滿懷疑。

“也是你的家。”淡淡的男低音，柏舟把車停進了車庫，“這里一直留有你們的房間。”

聽柏舟這樣說，媽媽瞅了一眼穆葉，她點點頭，表示此話不假。沒心沒肺的媽媽聽了此話也是百感交集，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難得顯出幽深。

柏舟從后備箱取了行李，爸爸見狀忙趕過去，“我來，我來。”

“我拿好了，沒關系。”柏舟禮貌地回道。

穆葉帶路進了屋。脫下外套掛在了mud room的衣架上，“爸，媽，外套給我吧。”

媽媽一邊脫外套，一邊打量著房間。一個十來平米的空間，似乎只是作為門廳使用。一扇窗戶下擺了一個紫檀木的長條桌，上面放了一個木雕的鷹和一瓶新鮮的百合，兩根碗口粗的象牙色的蠟燭搖曳著火光。屋里飄著一股輕軟的似羊絨拂面的清香。

鞋柜上，鄭姨已經準備了兩雙新的拖鞋。

聽到響動，柏舟母親迎了過來，微笑著，“終于到了，路上還順利嗎？”

“這是柏舟的媽媽。”穆葉見媽媽錯愕的表情，介紹道。

“很順利，謝謝了。”一向大大咧咧的媽媽此刻卻有些不知所措，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稱呼。

“先進來吧，”見她們只是站在門口，柏舟母親把她們引進屋，又似看出了穆葉媽媽的忐忑，說道：“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你叫我名字就好，左婉珍。”

媽媽只是笑笑，卻也暫時是叫不出口的，畢竟她跟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夫妻關系。

柏舟母親接著說，“我先帶你們去你們的房間吧。休息一下再下來吃點東西，我準備了一些爽口的食物。想你們剛坐了那么久的飛機也吃不了油膩的。”

穆葉跟著柏舟母親帶了爸媽從樓梯拾階而上，柏舟則拖了行李走電梯。

把穆葉的爸媽帶進了房間，柏舟和他母親很是理解的把時間和空間都讓給了她們，只是讓穆葉稍稍照料著。

爸媽的房間是個跟柏舟的房間類似的套間，墻面刷成了淡淡的紫色，又加了一點灰的色調。清一色白色的家具。

媽媽把房間打量了一遍，走到五斗柜跟前，拿起了上面擺著的一個芭比娃娃。右手理了理芭比的頭發，嘆著氣放了回去。

穆葉把行李放進了衣帽間，出來就見媽媽那副裝了厚重情緒的背影，躊躇著自己是該讓她獨自認真梳理品味現在的心情，還是打個岔，讓她立刻回到現實。

穆葉兀自站在那里，還沒想清楚，就被剛從衛生間出來的爸爸問道：“葉子啊，這個真的是你外公的房子？”

“嗯。”穆葉點點頭。

“這個房間不是客房？”

“不是，還有三個類似的房間，應該是給舅舅們留著的。”

爸爸此時也頗為感嘆地看向了媽媽，“老葉啊，你這個爸爸，還是重情重義的啊。”

媽媽轉過身來，“葉子，我們什么時候能見到他？”媽媽眼里有點明顯的紅暈，語氣也隨之凝重。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你們要不要下去吃點東西？”

“去吧，既然人家已經準備了，我們不吃也不太好。”爸爸朝著門口揮了揮胳膊。

吃完東西，穆葉順便把爸媽帶著在房子里參觀了一圈。爸爸邊走邊嘖嘖感嘆，“這房子有多少平米啊？”

穆葉在心里換算了一下平方英尺和平方米，“加上地下室大概1000平米吧。”

“地下室的那些古董都是真的嗎？”

“不知道，也不重要吧。都是外公在中國城淘的。他享受的是從雜貨中發現珍品的成就感，只要他覺得是真的就夠了。”

“你還挺了解他嘛。”一直沉默的媽媽冷不防地酸溜溜地冒出一句。

穆葉立刻挽了媽媽的胳膊，“媽，你也很快就能了解他了。”

回到房間，穆葉把WiFi給爸媽設置好，又拿了一瓶褪黑素，“我估計你們今天晚上睡不好，吃兩片這個倒時差吧。要不，明天沒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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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穆葉出了房間，媽媽嘆口氣在沙發坐下。爸爸見狀，挨在了她身邊，“怎么長吁短嘆的？看到你爸爸過得這么好，不是應該開心嗎？”

“我是想到我媽，還有我們小時候的日子。”

爸爸在媽媽大腿上拍拍，“都過去了，就不要去想了。這些也都不是他能想到的。”

“我沒怪他。雖然當時的情況究竟怎樣，我那時候還太小，不清楚，但大體也知道。他當時跟媽離婚，又離開潘岳，是迫不得已的權宜之計。要不然，可能連命都沒了，我們估計也會更慘。只是有一點感慨而已，命運啊！”媽媽重重地一聲嘆息，“還有葉子，你說現在他跟……哎，柏舟，這樣。哎！你剛才，他說叫我們叔叔阿姨，你還說什么‘好’。”

“那怎么樣？難道讓他們分開？”爸爸兩手一攤，一副無辜的表情。

“你說他們這關系，以后要是真結婚了，肯定要被人當笑話看。”

爸爸搖頭笑笑，“你想得還真多，你不說，誰知道他們什么關系。大不了就不要在潘岳舉行婚禮了。葉子也不太可能回潘岳來生活了，他們的日子好不好，又不是靠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說出來的，是他們自己過的。”

媽媽給了爸爸兩個白眼，喘了兩聲粗氣，不耐煩地說：“你去洗澡吧，我給哥哥們發幾條消息。”

“好。”爸爸撐著大腿起身，“不過不要亂說話，你經常說話不經大腦的。平時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哎，我知道。”媽媽揮揮手，趕蒼蠅一樣地把爸爸趕走，“我坦坦蕩蕩地，他過得再好，那也是他，我又沒什么想法。”

“我知道你沒想法，但是別人怎么以為就不一定了。”

待衛生間的門關上，媽媽拿出手機，把剛才照的另外三間臥室的照片發在了群里，備注道：這是他給你們留的房間。葉子說他只是個小中風，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明天我去醫院見了他再給你們更新情況吧。

二舅和三舅馬上在微信上發來了一連串的問題，媽媽把穆葉告訴她的和她見到的一五一十的盡數交代了一次，只是略去了夸張的大宅子，只說看來生活過得很是殷實。至于怎樣的殷實法，自己過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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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收拾妥當，一家人便去了醫院。

一路上，媽媽緊緊地拽著爸爸的手，到了病房門口，捏得更緊，手心漸漸地濕潤。

柏舟看了看穆葉，又看了看緊張的穆葉媽媽，暖聲問道：“要等一下進去嗎？我們先進去看看情況。”

沒等媽媽回答，穆葉就作了主，“好吧，我陪爸媽在門口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