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一大師拿起一個夜視儀，這些東西已經放在這好幾天了，但他一直沒有想起看一眼，他向來認為武士的眼睛只有比刀更銳利，才能斬斷敵人，所以當方舟建議他最好戴夜視儀的時候有些不屑。住在江之這些年他修身養性，恪守作息時間，從沒怎么注意過，然而在和方舟一起熬夜看監控的第一天就見識到了江之的夜晚有多黑，再亮的路燈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個光暈。在不開燈的劍道場嘗試過對著假人斬擊后還是妥協了。之前方舟跟他說怪盜團中有一個人可能擁有超凡的視力，可以在這濃霧中用狙擊槍彈無虛發，他倒是很想親眼見識一下。他知道也認同方舟說的，相較于熟悉槍支并且還有狙擊手支援的對手，或許他和方舟最大的優勢就是近身作戰，因此在到達他們的近身處前躲過他們的視線尤為重要。

“要不戴上試試？先適應一下。”方舟在一旁說，這幾天天一黑兩人就呆在監控室里對著可見度極低的畫面百無聊賴，不過今天是展覽的最后一天，明天畫就會封裝送回去，方舟確信他們會來，因此沒有絲毫懈怠。

名一大師抱著重新審視它的態度，泰然地戴上，眼前的景象立刻蒙上一層十分“護眼”的綠色，經過各種名一大師不了解的元件的處理，身前的方舟的面孔十分清晰的呈現在他眼前，但望向明亮的監控屏幕的時候卻看不出什么變化。方舟說幾個小東西造價不菲的時候他有些懷疑，現在依然不理解。

“夜視儀對光線非常敏感，尤其是強光，暴露在強光下很有可能會損壞失去作用。不過這個小東西很厲害，承受強光的能力遠遠超過目前市面上最好的夜視儀，還處在試驗階段，我們就是他的第一批試用者。”方舟頓了頓，神秘地笑了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名一大師看了看上面印著的蕓舟集團的logo，不再追問，反而平靜地望著方舟的臉，問道：“你好像有些不安。”

方舟少見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有些沒把握地說道：“我不太喜歡這種感覺，為了讓對方上鉤，想到很多事但不能去做，故意讓自己處于被動的局面。”

“耐心是每個獵手必需的品質，沒有人會在狩獵的時候胡亂開槍，畢竟獵手的目的不是嚇跑獵物。既然要狩獵，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潛行，冒著獵物從身后竄出來的風險。”名一大師似乎對自己的比喻很滿意，少見地露出了笑容，“用你們的話說，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方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但心中的不安并沒有就此放下。

展廳內部的安保已經超時一分鐘沒有匯報情況了。方舟抬手看了眼手表，兩人的耳機里都傳來其余幾個安保小聲匯報情況的聲音，按照計劃，相距最近的兩個安保此時已經在悄悄向失聯安保的方位靠近了。

方舟檢查完兩支手槍以后，把其中一支遞到名一大師面前。

名一大師并沒有接，“在劍道場上，武士沒有理由拿槍。”

方舟沒有接話，把常用的刀別在腰間后就朝名一大師點了點頭，示意他跟上自己。走出監控室的時候方舟再次確認了手表，上面顯示時間是“0:33”，回憶他們以往的作案時間，這次似乎格外的早。

“名一大師，你說如果劍道場里要藏人的話，是不是只有更衣室最不容易被發現？”趕路途中方舟突然問。

“你覺得他們很早就藏在里面了？”

“我預想過他們可能會混在展覽人群中，找準某個時機藏在劍道館的某個地方，就像我說的，為了讓他們上鉤我不可能去確認這種情況，甚至還要囑咐安保人員到點后直接關閉展覽，而不再去確認內部是否還有潛藏的可疑人員。另外就是這次他們行動的時間和往常有些不同，如果他們不是一早就藏在里面的話，應該就和之前一樣每次都等到夜深再行動，畢竟很少有人會在長夜里對未知的情況保持始終如一的警惕心，消磨別人的意志是他們擅長的事情。按目前的情況來看，我猜想這次他們的計劃是最多只與我們交手一次，就是拿上東西離開的那一次，絕不會等到增援到來。”

“那我們要抓緊時間了。”名一大師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握緊刀柄，加快了腳步。落在后方的方舟也緊跟著。

出來的急還沒確認過對方狙擊手的位置，兩人只能走較為安全的步行長廊，就在他們離開監控室的這點時間，方舟才知道原來剛才還在監控里看到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變成了暴雨，院子里昏暗的燈光被雨水擊碎，嘈雜的雨聲攛掇著方舟腳步不停，也讓他心里莫名的不安開始放大。

“發現可疑人員！”耳機里傳來安保人員的喊聲，隨后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

“守住門口，別讓他們出去！”方舟大喊。

“0:35”這是兩人到達劍道場的時間，門口守著的安保已經腿部中彈倒在地上，正掙扎著往墻邊靠。好在兩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貼著墻壁移動，否則很有可能也像他們一樣被那個狡猾的狙擊手擊中，也正因如此，方舟也大致能判斷出狙擊手的位置了，畢竟附近也就幾棟視野比較良好的高樓，而且早已被他提前踩過點了。雨聲夾雜著耳機里的哀嚎聲聲此起彼伏，讓方舟有些煩躁。

“人呢！？”方舟朝著那個安保大喊。

“沒人出來，有狙擊手！”一名安保捂著傷口，顫顫巍巍地說。

方舟扯下耳機丟掉。兩人一閃身，進入劍道場后馬上躲在入口的鞋柜前方，事先經過加固處理的鞋柜并不會被子彈射穿，但一味地僵持也不是辦法。劍道場里雖然空曠，但對方不可能大搖大擺地突圍出去，如果不從正門突圍，唯一可以離開的就是劍道場側方的木格窗，不過暫時還在他們的視野范圍內，方舟小心地探頭確認了木格窗沒有被破壞，這才稍微安下心。

方舟知道對方的槍安裝了消音器，也不會因為被包圍了就胡亂開槍，但未免太安靜了些。對方一定也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黑暗中只有受傷的安保人員哀嚎的聲音。

“得趕緊救他們，不然失血過多也是會死的。”名一大師壓低聲音，嚴肅地說。

“但是我們現在過去，就會和他們一樣躺在地上了。”方舟有些頭疼，盡管事態的發展并沒有超出他的預計，但計劃能否順利進行他也沒有很大的把握。他伸手按了墻上的按鈕，沒有任何反應。對方應該是在確認安保人員沒有佩戴夜視儀以后才選擇破壞展廳內的照明設備，黑暗中他們更好躲藏，另外如果不是他們認為黑暗對于精通槍械的他們而言更加有利的話，就是他們也對自己的近身作戰能力十分有信心。不過這也正是方舟所希望的，畢竟就算照明設備一切正常，方舟也沒有自信到自己可以靠一支手槍制服他們，何況對方還有個潛藏在黑暗里的狙擊手，正從不遠處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這里。

方舟知道不能再拖了，他不指望這么大的動靜不會引來警察，只想在那之前收集到所有線索。計劃的第一步是吸引對方的注意力，這是整個計劃最為關鍵的一環，最終他還是決定自己去引出對方，畢竟相比于自己，他還是比較信任名一大師的能替自己解圍。方舟示意名一大師做好準備，對方點了點頭以后，他絲毫沒有遲疑，一個箭步沖向劍道場的黑暗中，還沒來得及確認對方的位置就感覺腳下的木質地板被什么東西擊穿了，馬上撲向一旁，左手護住頭部的同時右手使勁地按了一下手中的遙控器，劍道場里仿佛引爆了一個核彈，從上方投下的劇烈的白色光線瞬間掃清了每一個黑暗的角落，方舟甚至能感覺到劍道場里的空氣在這個瞬間急劇升溫，讓他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有些微微發癢。調整身形的同時他再次按下按鈕，熄滅了這讓人不適的白光。迎面一陣風撲來，方舟猛地往后一仰頭，被巨大的沖擊力突然擊中的夜視儀伴隨著碎裂的聲音拽著固定用的頭帶扯向一邊，方舟感覺自己的額頭和鼻梁被擦得皮開肉綻，如此驚險的時候，方舟甚至還感覺對方鞋底的灰塵甩在了自己臉上。沒想到對方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竟然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近身處，還是頂著突如其來的日光燈。原本方舟有自信用這個辦法讓對方的夜視儀無法再發揮作用，但現在一下子沒了底。自己的夜視儀并不懼怕強光，但挨了對方這一腳這已經碎成了一地的零件，裝備優勢也沒了。

好在對方似乎并沒有急于進攻，或許是個好兆頭。

“左邊！”黑暗中突然傳來名一大師的聲音，方舟想都沒想就順勢向后一倒，緊接著他的腳踝遭到了重物的猛烈撞擊，一下子把重心不穩的他橫著掀翻在地，正是這個相對保守的掃堂腿讓他確定對方的夜視儀也已經失去作用，不過沒等他來得及慶幸，從腳踝處傳來的劇烈疼痛感就讓他渾身一顫。與此同時耳邊傳來刀出鞘的聲音，速度快到讓方舟隱約看到了刀光，還沒等他一個側滾翻站定。不遠處的黑暗中再次傳來一聲“小心！”

是一個陌生的女性的聲音，方舟馬上就明白了，對方也還剩下一個夜視儀在工作！雖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那個人的夜視儀似乎并沒有受到影響。名一大師也瞬間明白了，不再攪和這兩個“瞎子”的戰場，不遠處那個人不僅視野沒有受限，手中很可能還握有槍支，那才是最大的威脅，方舟聽到木質地板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知道名一大師不在身邊就不會誤傷，他迅速起身同時右手精準地握住左腰上的刀柄，對著身前的黑暗揮出一個圓弧，刀尖傳來微微的頓挫感，應該是劃到了衣物之類的東西，方舟知道是刀出鞘的聲音提醒了對方，但這驚人的反應力還是讓他有些吃驚。然而刀只會出鞘一次，接下來的戰斗中再也沒有什么能讓他判斷自己出刀的時機了。對方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方舟感覺那個人已經與自己拉開了距離。

兩邊的戰場似乎都陷入了僵局，方舟聽到黑暗中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應該是對方面對名一大師的纏斗選擇放棄了槍械轉而使用匕首類的武器。方舟想循著聲音向他們靠近支援名一大師，但兩人的朝向他一無所知，如果名一大師正好背對自己的話，就很容易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原本劍道場這樣的木質地板，方舟可以憑借聽聲辨位來確認對方的位置，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暴露自己的腳步聲，黑暗中只能聽到金屬的擊打聲。最終方舟還是決定向著那邊摸索過去，如果對方快自己一步，名一大師的處境就十分危險了。還沒等他抬腳，劍道場外傳來一聲尖銳的槍聲，聲音聽起來很遠，但格外清晰。

是對方的狙擊手！為什么突然把消音器拆了？方舟愣在原地，思考這一行為的目的。緊接著又是一聲，這次很近，好像就在劍道場外面，是手槍。

“小心！對方外面還有人！”方舟聽到名一大師喊道，伴隨著窗外傳來的第三聲槍響，方舟閃身藏到了劍道館的入口處，隱在黑暗中靜靜地聽著。對方很謹慎，但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方舟已經有依稀能聽到塑膠底的鞋子踩在石階上的聲音。他屏住呼吸靠在墻邊，雙手握住刀柄，像狩獵的猛獸一樣耐心地等待著對方靠近。就是現在！他猛地轉身，半個身子探出了門，雙手揮著這柄利刃向門外的人砍去，那個人絲毫沒有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一切，方舟甚至看到了他夜視儀下驟變的表情。

“叮”，震顫的余音仿佛定格了時間，方舟手中的刀已然被擊飛出去，虎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感。那個人早已回過神來，舉起手中的手槍朝著方舟射擊，方舟只覺得腿一軟，不受控制地往旁邊倒下去，那個瞬間，他驚恐地朝著遠處的高樓看了一眼，那個狙擊手，開槍擊中了自己向下劈砍的刀。漆黑的槍口對著他的時候，方舟忽然想起曾經有個虔誠的信徒對他說，身體只是靈魂的容器，脫離了肉體束縛的靈魂會獲得前所未有的自由，能見到所有想見之人。那時候的他對此嗤之以鼻，此刻仍是如此，如果和楊柳相見的代價是再也無法得知真相，那么就算如此他的靈魂也不會獲得自由。

一個黑影從他身上跨過，帶著勢如破竹的氣勢，向著那個人狠狠的斬去。槍聲再次響起，被斬斷絕望的方舟看著那個人臉上的夜視儀掉落，眉心到臉頰之間滲出了細密的血珠。緊接著大顆大顆的血液滴落在他面前，方舟才意識到這不是那個人的血，而是名一大師的，他握著刀柄的雙手被一顆子彈擊穿，血肉模糊幾乎沒有了手的形狀，那柄刀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在了地上。

空曠的街道上空回響起警笛聲，方舟卻似乎沒有聽見，他瞪著眼睛看著那個愣在原地的人，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殺了他！像他當初殺害楊柳一樣殺了他！讓他感受到這輩子最大的痛苦。

身后竄出的兩個人拉著那個惡魔逃離這里，方舟把倒在自己身上的名一大師推開，用盡最后力氣從腰上拔下手槍，扼住自己劇烈顫抖的手腕對準他的背影。槍聲響起，他手中的槍碎成了一堆零件，他絕望的望著他們的背影，那個惡魔回過頭來，血腥的臉上掛著一個詭異的笑容，兩人就這么望著，直到濃霧將他們徹底分開。

名一大師的聲音越來越近，方舟回過神來，跪在他身邊慌張地確認他的情況，他的雙手血肉模糊，左手半個手掌都碎裂了，露出慘白的指骨。方舟撕下身邊的劍道服給他簡單包扎。

“我沒事，不過可能再也握不住刀了。”名一大師望著自己的雙手，眼神中閃過一絲留戀，似乎再向什么東西道別。他臉色煞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卻仍然沒有任何失態。

“我馬上幫你叫救護車！名一大師！”方舟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沾滿血的手卻怎么也無法解開手機的指紋密碼，他把手機狠狠地砸向地面，路邊的積水里映出警車的紅藍燈光，他抬頭望去，發現花園里的雨棚不知道被什么人打開了，石階旁躺著一個人。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沖擊著他的大腦，跑上來的警員試圖把他扶起來，被他用盡力氣推開，他伏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著，一度覺得無法喘息。但他仍慢慢地向那個人爬去，一路上他的手碾過細碎的零件，嵌進了他的手掌，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潮濕的地面上已然分不清是他手掌磨出的血，還是他咳出的血水。當他終于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人的面孔，他張大嘴巴，嘶聲低吼著，身旁的鮮血和積水一起流進了花園旁的引流槽里。

空無大地迎來早晨第一縷陽光的時候，方舟還迷迷糊糊地說著夢話。緩緩推開走門進來的人像捉迷藏似得躡手躡腳，伴隨著清脆的滾珠聲音，窗外的陽光照進這間屋子，方舟感覺臉上像被人撓癢癢一樣舒服。

“老林，不是跟你說了別叫我起床。”方舟不耐煩地砸了砸嘴。

人影越來越近，方舟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只有在休息天，這種好聞的味道才不會被消毒水的氣味掩蓋。

“老林哪有空來叫你起床，他一大早就幫著把早餐做了。”方舟睜開眼，那個人安靜地蹲在旁邊，從肩膀上垂下來的頭發在睡衣上胡亂的散開，像他小時候養過的貓在沙發上鬧騰過后留下的絨毛，“快起床吧。”她輕輕說著，柔暖的手撫過方舟的額頭。

方舟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套上厚一點的睡衣。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去洗漱呀。”她仿佛被看得后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說。

“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怎么啦，跟小孩子一樣，洗漱還要我陪。”她笑著說，但還是安靜地跟著他走向衛生間。

“等一下，你就站在那里就好。”方舟突然說。

“好。”盡管有些不解，但她還是微笑著照做了。

方舟把毛巾捂在臉上的時候，整個人不住地顫抖起來。淚水滲透干燥的毛巾一直到他手心都能感受到余溫。他仿佛受盡了世界上最大的委屈，只能用無聲地淚水來表達不滿。當他看向楊柳的時候，她也正溫柔地看著他，仿佛在說，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天氣晴朗的像是世界新生伊始。方舟坐在陽臺上，望著江對岸的山，不知道什么時候長滿了綠色的植物，陽光灑下來好似擁有無限生機。那些石頭都不見了，只有楊柳靜靜地坐在身邊。

“小柳。”

“嗯？”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還讓我夢到你。”

楊柳咬著嘴唇一臉費解地看著方舟，盡管很久遠，但方舟還記著她這個表情，每次研究遇到難題她就會像現在這樣。她伸出手，想要撫摸方舟的頭發。卻被方舟躲過了。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夢，從我睜開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老林也好，你也好，再也不可能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

“小柳，你看到那座山了嗎？這些年每當我夢到你，就是在那座山上，我坐在你的碑前，像個瘋子一樣胡言亂語，日月交替，不知疲倦。前幾年，我經常獨自走去那里，呆呆地坐一整天，晚上還要在夢里繼續。說來好笑，那段時間，我已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我發誓，再也不要過那種生活了，我要去做我能做的事情。縮短睡眠時間，讓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思考。但當我再次夢到你，像這樣站在我面前，我才知道我對你的留戀有多大。我想每個晚上都夢到這樣你，而不是一塊冷冰冰的石頭。我好怕，真的，當我看到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好怕自己一碰到你，就會醒來，這個我等了七年的夢就會破碎。”

“你什么都不會知道，你已經不在了。當一切結束，我獨自醒來，滿腦子想的都會是你。就像是暗戀，或許因為我們很早就相愛，我沒經歷過那樣的煎熬。如今才會用這樣方式來懲罰我，失去你，也是一種愛而不得。”

方舟低著頭，感覺自己被溫暖的手臂環住，連空氣都變的清甜起來，“我答應你。”

方舟感覺過了很久才醒來，但是醫生告訴他只睡了五個小時，窗外的天空才剛剛有了些微光。大腦似乎專門等到他清醒才開始疼痛起來，他把床調整成傾斜的模式，靠在松軟的枕頭上試圖借此緩解疼痛，但無濟于事。

“送來的及時，傷勢沒什么大礙，腿部的槍傷沒有傷及動脈，腳踝的輕微骨折和臉上擦傷一樣，經過靜養很快就能恢復。”醫生簡單檢查了一下傷口后說道。

方舟沒什么心思聽這些，剛才那個夢境還沒散去，不久前發生的一大堆事情又重新涌上來。

老林...

“醫生，有個叫林硯的患者跟我一起送來的，他怎么樣...”

那個醫生看了他一眼，“送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了。”

方舟只是點點頭，畢竟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你終于醒了。”

方舟循聲望去，林震怒氣沖沖地走進病房。這么急不可耐地來興師問罪，方舟也明白自己這次鬧出了多大的事情。不過他并不在意這些，他把床的角度調得平整一些，側躺下，滿腦子都是那個兇手的樣子，他的雙手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一直在顫抖，哪怕睡著的時候都沒有停止過，全身上下的每一條血管都在忍受著血液沸騰帶來的折磨。但他尚存的理智告訴他，眼下還有一大堆麻煩事需要解決。

那些安保人員的傷勢賠付情況不需要操心，他早已委托了律師處理，除開安保公司為他們承諾的保險，他們還將得到一筆不菲的賠償金，由方舟個人承擔。不僅如此，他們所得到的醫療資源也是全江之最好的。

另外...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林震的拳頭狠狠地錘在病床旁的柜子上，木質的柜子發出快要散架般的呻吟。

“這里是醫院，請你小聲一點，不要打擾到別的病人。”方舟扭頭看去，發現正經過這個病房門口的老醫生不滿地說，林震轉身惡狠狠地看著他，那個老醫生接著說：“看什么看，就算你是警察也不例外！”

林震自知理虧也不再擺出強硬的態度，他把一個凳子放在方舟床邊，過了很久才開口：“這個結果是你想要的？”

“什么意思？”方舟緩緩抬起頭，腿部的傷口隱隱有些痛感傳來，大概是麻醉藥的藥效快過去了。

“老林死了，名一大師也受了重傷，這是你想要的？”林震皺著眉頭問，看他的神情，如果不是因為方舟還受著傷，大概會一拳揍上來。

“你一直呆到現在，就是為了在我醒來以后第一時間教訓我？”方舟冷冷地說。

“是，我是沒資格教訓你，有資格教訓你的是老林和名一大師的家人，可惜他們兩個人在江之舉目無親，死了都沒人知道。”林震死死地盯著方舟的臉，后者扭過頭去，“而你呢？你做這種事有想過你的家人嗎？警車包圍你家沒過多久，就有一大群記者聞著味兒來了，估摸著這會兒你家人已經一邊吃早餐一邊看到你出事的新聞了。”

方舟被戳中痛處，一聲不吭地在周圍找起了手機。昏迷前他記得拿在手上，現在卻不知道去了哪里。林震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扔在床上，“剛拿來的時候都是血，我讓局里的同事幫你清洗消毒了一下。”

方舟趕忙打開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剩余電量82%，他沒說什么，翻起了未接來電記錄，從兩個小時前開始他的父母和妹妹就不停地打來，上一次是在半小時前。

“看來你也不是為了追查真相瘋狂到不顧身邊人的感受。”林震說。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為對怪盜團感興趣才這樣做？”方舟問。

“我們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沒什么事能讓你提起興趣。”林震環顧了下四周，“所以呢？你看清他們的臉了？你要找的人在他們之中？”

方舟認真地審視了一番林震的表情，隨即有些落寞地說：“你覺得呢？如果我看清了他們的臉，我還能活到現在？”

林震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把自己、名一大師和老林搞成這樣，還讓八個安保公司派來的人受了傷，支付了一大筆錢，還要對失竊的畫負責，到頭來什么都沒發現？”

方舟有些厭惡地砸了砸嘴，“抱歉，給你增加了工作量，但除此之外你也沒受到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吧？”

“我只是想知道你準備這樣做到什么時候？沒有人有義務為了你的事情犧牲，你懂嗎？”

“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只不過這次恰好出現了犧牲者。”方舟冷冷地說。

“是嗎？”林震譏諷到，“那周明宇呢？他算什么？他的死與你無關，全是他咎由自取？”他頓了頓，戲謔地瞥了方舟一眼，“下一個是誰？童輯嗎？他才二十幾歲，你也準備讓他下半輩子住在醫院里？”

“你還以為我在你那當顧問呢？輪得到你來訓我？等哪天我犯了事，不用你來找我，我第一個打電話讓你來抓我，給你立功的機會。現在你當你的警察，我當我的小市民，井水不犯河水。”方舟按下了呼叫鈴，準備打發林震走，“還有，你別以為我是記恨你不幫我查這個案子，我最好你們不動這個案子。”

交代護士送走林震以后，方舟默不作聲地走到窗邊，天才剛剛有些亮起來，后面的一棵上了年紀的老樹上就傳來了清脆的鳥鳴聲。這棵樹的年齡大概比每個還活在的江之人都大，小時候他經常跟著父母陪體弱多病的妹妹來這里做檢查，樹下常常有些上了年紀的病人或是推著輪椅的家屬乘涼，是小時候的他唯一一處不害怕醫院的地方。妹妹長大以后身體虛的問題就得到了改善，他也就不怎么來這邊。上一次來的時候，昏天黑地地呆了一個晚上，換來一張死亡證明。這次大概又要拿走一張。

方舟沒有為老林舉辦葬禮，正如林震所說的，他在江之早已舉目無親。老林的骨灰被葬在江之一個新建的公墓中，原本他從沒有想過這種事情，但當工作人員把骨灰盒交到他手上的時候，他本能地就想將老林葬在楊柳的和自己的墓附近。然而那個地方早已無法再安葬更多的人，他依稀記得七年前的時候自己第一次去那里，漫山遍野都是空空的碑，短短幾年時間竟然就不知不覺被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