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軒一路向南,跑起來似一陣風。
如今的他雖然還不能飛,但是體質已經不是常人可比的了。
他回憶著地圖,時而跨過一條小溪,時而登上一座大山,七拐八拐的朝著湫國大致方向前進。
雖然路不好走,不過好在越往南走,地勢就越平坦,而且秦無說了,時間不限。
即便如此,林一軒還是心急如焚——因為秦無是逆天之人,不受天道約束。
既然如此,那他出爾反爾又何妨。
想到這里,林一軒不禁氣血上涌,恨不得馬上飛到清水鎮。
清水鎮里,秦無正凌空而立,俯視著再不復往日榮光卻熱鬧非凡的林府。
只見街坊鄰居們不停地進進出出,有的在做飯,有的在掃地,還有的在修剪花草樹葉,氣氛一片祥和。
他摸了摸臉,變換了樣貌,隨即降落到鎮子外面,大步前進。
幾只猴子發現了他,不停尖叫著。
秦無走進茶館,老吳的兒子小吳立馬熱情地迎上來。
“客官,請問想喝點什么茶?”
“山茶吧,再來一碟茶糕。”秦無略一思索,按照林巫陽的記憶回答道。
“好嘞,客官請坐,正好有一壺燒著呢,馬上就給您端上來,茶糕就得晚點兒了,現做現吃,不然會澀的。”小吳顯然沒遺傳到老吳的話癆,一句多余的都沒有。
秦無在窗邊坐下,那個角度正好能看到林府大門。
不一會兒,小吳提著一壺熱茶過來了。
“客官,您的茶?!毙窍冉o秦無倒了一杯茶,然后才把茶壺滿上。
秦無并沒有馬上喝下去,他現在必須裝成一個普通人。
他向小吳詢問道:“老板,請問茶糕還要多久?”
“馬上就能出蒸籠了,您就掰著指頭數著吧?!毙菬崆榈鼗卮鸬?,說完他就提著空壺去了廚房。
秦無掰著手指一根根數著,數到第七根的時候,他喝了第一口茶,然后看向茶館門口。
“來得真快。”秦無心想著,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茶杯。
林一軒上氣不接下氣地從最近的那條小路走出來,搖搖晃晃地扶了一下樹干。
一只猴子見狀,尖叫著在樹林里蕩來蕩去,最后停留在林一軒面前。
它捧著一個紅彤彤的野果,看樣子是認出了林一軒,趕過來歡迎他的。
林一軒勉強擠出笑容,氣喘吁吁地接過果子,剛準備對猴子說聲“謝謝”,忽然耳邊傳來敲擊茶杯的聲音。
林一軒猛地看向茶館,這個聲音他非常熟悉,因為他小時候就很喜歡敲著玩。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茶館,或許是他渾身臟兮兮的緣故,一路碰見幾個街坊鄰居,硬是沒把他認出來,連招呼都沒打一聲。
林一軒看了看正在曬太陽的老吳,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又看了看撐著下巴滿臉寫著無聊的秦無,神色頓時一凜。
他在秦無對面坐下,只見秦無把茶遞給他,然后說道:”喝茶吧,本君請客。”
林一軒猛地把熱茶灌進肚子里,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他死死地盯著秦無,一言不發。
秦無又拿了一個杯子滿上,細細品味了一番,然后說道:“這又是什么眼神,本君好心幫你打理了一下,讓你看起來不像乞丐了,是不會照照還是不會說謝謝?”
林一軒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倒了一杯茶,在茶水的倒映下,他看到了一張完全沒見過的臉,還有干干凈凈的衣服。
就在這時,小吳端著茶糕過來了。
“客官,您的茶糕?!毙钦f著,又看了看變樣的林一軒。
“這位客官,請問您要些什么?”
林一軒剛要開口,秦無立馬搶話:“就這樣吧,我這朋友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不麻煩老板了?!?
小吳聽了,也識趣地不多說什么,放下茶糕就去忙活了。
秦無拿起一塊茶糕咬了一口,皺了皺眉頭:“火候差點兒,比不上他爹?!?
林一軒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配合他喝山茶,吃茶糕。
不一會兒,茶糕吃完了,秦無又說道:“本君言而有信,不會殺人。不過本君很意外,你居然為了盡快趕過來,不惜壓榨自己的法力。如果不是有龍氣吊著你,你早就沒命了?!?
林一軒依舊一言不發,很配合地扮演著啞巴。
“好了好了……本君來這兒也不是為了好玩兒,帶本君去竹林看看你爹的墓,否則本君就殺了這里所有人?!鼻責o漫不經心地說道,仿佛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秦無很清楚,發誓并不能讓林一軒信服,所以,他選擇直接武力威脅。
事實證明,這招很有用。盡管這是一次極度無恥的威脅,可林一軒還是保持冷靜,沒有發火,因為他不想打擾街坊鄰居們的平靜生活。
就這樣,在林一軒的帶領下,二人走進竹林深處,看到了擺著新鮮貢品,被清掃得干干凈凈的林老爺墓。
“你是一個理性的家伙,本君欣賞你。”秦無回頭,笑著對林一軒說道。
下一秒,他就做出了完全出乎林一軒預料之外的舉動。
他跪在林老爺墓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這下,林一軒徹底懵了,他根本不明白秦無在搞什么鬼。
秦無磕完了頭,隨即起身對林一軒說道:“本君再次重申一遍,本君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秦無說著,毫不客氣地拿起貢品咬了一口。
“本君跟林巫陽有一個交易,本君借由他的身軀行動,條件是只要本君還活著,就必須保護你的生命安全,并且為你爹盡一份孝心。眼下本君已經做到了后者,前者雖然漫長,但你大可放心?!?
“果然如此……”林一軒聽到秦無的答案,心中豁然開朗。
“既然當年算命的是你,那所謂的災禍,是真是假?”林一軒問道。
“問得好?!鼻責o扔掉果核,盧先生的猴子看到了,連忙將其撿走。
秦無回答道:“所謂的災福,有些是真,有些是假,還有的是本君安排的。你的三災三福,挖到的玉和撿到的骨頭是福,本君替你擋下的災是假,但你確實還有會被貴人解決的兩次死災,本君不是什么時候都能來救你的,有自己的計劃,你好自為之。至于最后一福,就是這護體龍氣。
沈清兒那小姑娘的兩災是本君安排的,天地仙胎怎會有災,可若是無災,難免有些不可信。兩災七福純屬瞎說,吐血也只是逢場作戲,她既已是此等出身,何來災福之說。不過天月石確是本君贈與她的,目的是破解那自然生成的星象大陣。本君是可以毀了它,但能利用的東西又為何不利用呢?”
“你這個無聊的家伙……星象大陣也有問題吧!”林一軒越聽越心驚,現在他只覺得秦無是個前所未見的瘋子,無論他下一刻做出什么舉動,他都不會意外了。
秦無聽了,搖搖頭道:“你錯了,有問題的不是陣,而是破陣的天月石。星象大陣一旦被天月石破解,一定范圍內的所有痕跡都會隨之被完全消除,本君就是想掩蓋一些東西。不過本君既然敢跟你說這話,就不怕你說出去,何況那個叫赥煌的家伙已經拿到足夠線索了,沒有留給那些家伙的必要了?!?
“你到底想干嘛……”林一軒愈發覺得秦無是個可怕的家伙了。
“本君安排的事情多著呢,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的。今日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讓你明白明白,不做糊涂鬼?!鼻責o說著,忽然想到了什么,當即伸出右手,一掌拍在林一軒的頭頂。
林一軒根本無法躲避,不過他也無需躲避,因為秦無并不想害他。
“本君在你的腦袋里布下了一道結界,免得哪天你被人抓去用攝魂之術窺探了記憶,讓本君的計劃受影響。那后果,你可擔不起?!鼻責o說完,便轉身向鎮外走去。
“今天的事情差不多了,以后再見吧?!?
林一軒摸了摸頭,愈發猜不透他了。
盧先生的猴子見秦無走了,蹦蹦跳跳地來到林一軒身邊,手里還拿著一塊破舊的紙張。
林一軒接過紙張一看,居然是自己當年留下的《仙緣解》。
“物非,人也非啊……”林一軒不禁感嘆道。
忽然,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天空,心中默念道:“散修林一軒今日斗膽請求天道,可否讓在下替秦無承擔一絲天譴,只請留家兄林巫陽全尸?!?
不一會兒,天地間風云變色,林一軒忽然感覺到有什么印記烙在他那薄弱不堪的元神上,雖然很陌生,但他本能地認出了這個烙印,這代表他的請愿成功了。
“原來……天道并不無情啊……”林一軒松了一口氣,雖然烙印在身,可他卻覺得無比輕松。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已經變回原樣了,既然如此,為了不給清水鎮添麻煩,他也不好再留下去,摸了摸小猴子,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家鄉,再次踏上了前往劍斷崖的路。
“既然你言而有信,那我也不會死在妖族手里對吧……”
萬里之外,因為天道的干預,秦無對此一無所知。但由于是林一軒主動請愿,也不算是秦無違背諾言,雖然他可以。
就在林一軒上路的同時,赥煌真君已經回天河把情況匯報完畢了。
“赥煌師弟,你的意思是……秦無是要報復妖族?”箐樞真君聽了赥煌真君的報告,不禁問道。
赥煌真君點點頭:“他是個可怕的家伙,算了上千年,雖然也算跟我們有同一個目標,但也不得不防。”
“既然如此,那就多留個心眼吧,多注意注意林一軒,秦無不會不管他的。”掌門摸了摸胡須說道。
幾人點頭表示贊同。
“掌門,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古怪?!壁T煌真君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來。
“那個天河中人?”掌門問道。
赥煌真君點點頭:“從痕跡上看,那人實力并不強,就此死在攝魂谷也正常,可一個實力弱小的家伙,為何要冒險去跟蹤早已聲名遠揚的魔君呢?”
掌門聞言,摸了摸胡須推測道:“是生是死或許不是重點,秦無做了什么才會被神秘高手偷襲致死才是關鍵所在?!?
聞言,赥煌真君贊同地點了點頭,可他實在無法想象,三千多年前的北方巨擘都差點身死道消,當時的情況究竟得有多驚險。
“好了,別想了,當務之急,還是注意秦無的動向?!闭崎T說著,看向殿外,目光和思緒都飄向了遠方。
林一軒行走在山里,身上穿著一件粗布麻衣。
原來的那件灰衣已經穿破了,加上最近天氣轉涼,他也在里面加了件棉。
“要是其他修士,只怕一年四季都不用換衣服啊……”林一軒想到這兒,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有懈怠修行,可比起以前的進展緩慢,這段時間更是直接毫無進展,由此,他只能安慰自己到瓶頸期了,機緣到了自會突破。
不過也有值得欣慰的事,那就是他已經完全不需要吃喝了,這樣又能省下一大筆。
“麻衣十文……棉衣三十文……火折子五文……”他邊走邊心算著這幾日以來的開銷,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被跟蹤好幾天了。
就在這時,天空中下起了毛毛細雨,林一軒見狀,趕緊帶上斗笠,披上了蓑衣,尋找著可以躲雨的地方。
“據說這地方有野獸出沒,不知該小心呢,還是期待呢……”林一軒想著想著,忽然回過神來,不由得自嘲一笑。
“以前欺負不了猛獸,是我沒本事?,F在能欺負猛獸了,還是我沒本事……唉……”
林一軒唉聲嘆氣地向前走,忽然看到了一個能容納他進去的山洞。
他瞬間喜上眉梢,趕緊一路小跑過去,走進山洞,點燃了火折子。
山洞比他想象的要大,里面沒有雜草青苔,只有一些粗壯的藤蔓和碎石,而且還是拐彎的,可以過去避風。
“真是個好地方……”林一軒說著,從錦囊里取出干燥的柴火,準備把斗笠和蓑衣烤烤干,順便也能有點光亮。
他點燃了火,又把斗笠和蓑衣掛在藤蔓上,見地上滿是碎石,不能坐也不能躺,只好蹲下來,等蓑衣烤干了再墊著睡一覺。
就在這時,憑空出現一個人頭大小的爪子,狠辣地抓向林一軒的腦袋。
林一軒根本沒注意到,得虧有護體龍氣及時替他擋住了這一擊。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重重地飛了出去,整個人都嵌進了石壁中。
蓑衣和斗笠從藤蔓上掉進火堆,由于外面的雨勢并不大的緣故,二者都沒有濕透,反倒是干燥的地方占大多數,故而火堆燒得更旺了。
還沒等林一軒爬出來,那只巨爪再次出現,這次更是直接抓住了他的頭,把他從石壁里拽了出來,然后像扔垃圾一樣扔在地上。
林一軒口吐鮮血,骨頭也斷了幾根,如果不是龍氣護著他,他早就死無全尸了。
一只像人一樣直立的大老虎正冷冷地看著他,如同看著自己的盤中餐。
“咳咳……這位……虎兄……在下可有……得罪之處……”林一軒絲毫不懼,他相信自己不會死,哪怕這是他的死劫。
想不到,這只虎妖開口說話了,雖然有些生硬:“皮膚……無罪……壞璧……七罪……”
“懷璧?原來我揣著寶貝嗎……”林一軒明知自己不會死,故而還有心思去想這個問題。
虎妖見林一軒渾身是血,只能躺在原地喘氣,終于伸出虎爪準備去拿他身上的寶貝了。
就在這時,一柄四尺長劍不知從何處飛進山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洞穿了虎妖的頭顱。
“貴人啊……”林一軒想著想著,就暈過去了。
一個身披蓑衣的青年飛身進入山洞,探了探林一軒的鼻息。
“還好還好……”青年松了一口氣,隨即從錦囊中拿出兩顆黑白藥丸,然后一掌拍向林一軒的額頭。
藥丸自額頭滲入,青年隨即收回長劍,看了看連骨頭都被打斷了的林一軒,剛準備帶他離開,忽然感覺到了生命危險,本能地將法力凝聚成盾,與背后偷襲的虎爪碰撞在一起。
青年站起來,似一座大山般巋然不動,擋在林一軒前面。
“閣下……可是自妖域而來……”青年手持青鋒,看著洞口方向。
“嘿嘿嘿……眼光不錯……”還是那只虎妖的聲音,可無論語氣還是語言能力,都與人類無二。
一陣微風吹過,一個滿臉胡茬的黃衣大漢雙手抱胸,正不懷好意地看著他們。
“準妖王級別……有點棘手啊……”青年面色不改,心里卻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帶著林一軒這個拖油瓶逃命了。
“閣下下這么重的手,是與他有仇嗎?”青年開始拖延時間。
不料,虎王卻是看穿了他的伎倆,一句話不說,猛然向前邁出一大步,瞬間就來到了青年身前一尺,速度快到原地都留下了殘影。
“好快!”青年大驚,連忙舉劍格擋。
虎王根本沒有收斂力量,龐大的氣息與拳風直接穿過青年的身體打穿了整座山。
青年渾身緊繃起來,臉上青筋暴起,長劍連同劍鞘一起被虎王一拳壓成了月牙。
“嗷——”虎王深吸一口氣,對著青年大吼一聲。
虎嘯山林,飛鳥皆驚,正面硬接了一次虎嘯,青年只堅持了三息便和林一軒一起飛了出去。
幸虧林一軒有護體龍氣,加上青年的兩顆丹藥,雖然他受到了二次傷害,不過還沒到雪上加霜的程度。
青年凌空穩住身形,接住了林一軒,不禁有些惱火。頭也不回地接住了虎王那悄無聲息的偷襲。
“拖油瓶就是拖油瓶……”說著,一掌把林一軒送出去千里。
沒了后顧之憂,青年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變,雖然平淡,卻完全蓋過了虎王。
“你……”虎王的瞳孔劇烈收縮,全身因恐懼而忍不住顫抖起來,甚至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了。
“小貓……你讓我很煩躁……”青年披頭散發地瞪著虎王,仿佛來自深淵的惡鬼。
虎王與青年四目相對,那雙眼睛仿佛有種獨特的吸引力,讓人明知是致命的,卻還是忍不住去注視它。
虎王的呼吸越來越慢,逐漸停止,元神被一點點吸進青年的雙眼中,直到一點不剩,徹底死亡。
不只是虎王,倒映在他瞳孔中的群山與森林,甚至是土壤與花草都仿佛被剝奪了生命,變成了一片死寂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