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屬下仍認為此事有些不同尋常。”祺濯恭敬地稟道。
“哦?說來聽聽。”瑀樾手下動作不停,繼續勾勒著畫中人的臉龐。
“屬下曾長此混跡于各個街頭,有幸得主子相救,才免于一難,雖說已許久不曾回過那地方附近,可當時與我所待時間最久,與我關系也較為親近的一個小兄弟后來被我收入門下,幫我在那處繼續收集情報,這幾個月陸續傳消息給我,說那地方最近總是會隔三岔五失蹤幾個小乞丐,這本不是什么大事,乞丐本就是無處可去、無人可憶的可憐人罷了,但怪就怪在他們失蹤的規律。”祺濯如實說道。
“繼續。”瑀樾看了眼畫中人,便放下筆端起手邊的茶慢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
“是。根據我那位小兄弟每月給我的消息時間推斷,那些人失蹤的日子雖然看上去沒有問題,與我們選人的時間也相差甚遠,可屬下還是發現了其中的端倪,在我們選人日子將近時,就總會有人失蹤;屬下便因此多留了幾個心眼,還真就發現幾個心術不正之人,但屬下并未打草驚蛇,并把這幾人都監視了起來。”
“嗯,干得不錯,本來我還想要是栗兒都能察覺的事情你卻發現不了,那么我是該想想你能否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了。”
祺濯跪下道:“謝主子大恩,但主子不罰我隱瞞此事未報嗎?”
“哈哈哈哈,起來吧小祺濯,你真是太可愛了,我說了信任你那便是信任你的一切,你未及時上報也定是有你的道理,我猜你是想把他們一網打盡或是等他們真正露出馬腳以后再來找我,所以不必事事都如此謹慎小心,你把這份謹慎小心都用在日后對付我們真正的敵人身上吧,我想你應該很了解我的為人了,放手去做吧,若真是不小心讓他們察覺了,也不礙事,遲早是要對上的,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晚一點我們勝算更大些,早一點你也不必害怕,有你主子在,你還怕不能全身而退嗎?”瑀樾看見眼前這個已經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少年,仿佛又看見了從前那個矮小瘦弱卻依舊不卑不亢的小皮猴,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主子,我——”祺濯聲音不禁哽咽,他知道自己的主子這一路走來有多苦,他是打心里敬重自家主子,可是在后來隨著相處歲月的拉長,他漸漸忘卻了主子的從前,只記住了主子如今的偽裝,甚至還懷疑主子對自己的信任,主子不惜放棄如今的一切只為護自己周全,祺濯覺得自己真該去領罰,可是主子每次都心疼自己,換著花樣的讓自己避免刑罰,他真是該死啊……
瑀樾頓時頭大起來,立馬打斷了祺濯:“打住,你眼淚要是掉出眼眶的話,我立馬叫栗兒過來看你這丑樣。”
聽后祺濯直接用手胡亂摸了把臉:“主子,我只是不慎進沙了,不妨事,主子若無其他吩咐,屬下便下去了。”瑀樾看見祺濯這副可愛模樣,忍不住踮起腳想摸摸祺濯的頭,祺濯自知自己的身高,也不躲只是配合著微蹲下身方便自家主子,看見主子一臉心滿意足及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等主子手一離開,轉身就使用輕功直接離開了。
“祺濯怎地溜得那樣快,耳朵還紅通通的,公子你又對他做什么了嗎?”栗兒走到公子身旁問道。
“栗兒為何這般想你家公子,難道在栗兒的心中你家公子便是這般不務正業、處處留情之輩嗎?”瑀樾傷心的捂著臉同時另只手穿過栗兒腰間趁機將其攬入懷中,并轉頭刻意將自己的呼吸放緩輕吐在栗兒耳邊。
“公子,您別鬧了。”栗兒掙脫不開自家公子的鉗制,卻又因公子在耳邊的呼吸弄得自己渾身不自在,只好邊躲邊嗔怪。
“突然這么尊稱我,生氣啦。”瑀樾寵溺地看著因自己的舉動在懷里亂竄的栗兒溫和回應。
“公子!”
“好好好,不逗你了,這次有眉目了。”
栗兒注意到公子不是在詢問自己,再次驚嘆于公子察言觀色的本領。
栗兒理了理自己微亂的衣襟后,正聲回到:“是,我一路順藤摸瓜,最終鎖定了一個人,雖然現如今已沒有證據,但我相信只要繼續深挖,總會找到蛛絲馬跡,找出幕后主使,公子別灰心。”
“栗兒,這一天我等了太久太久,八年了,這八年里我甚至不敢在夜里想過他們任何一個人。”
“公子……”栗兒欲言又止。
“栗兒,八年了,我知也許他們并不想看到我回來,也不想見到我如今這副模樣,可是我若不報此仇,往后哪怕我再夢見他們,也定是不敢多看他們一眼的,甚至每一位我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從內到外,一張張仿佛近在眼前的臉,我怎敢懈怠,如今終于一點一點在接近當年的真相了,我等這一天,等自己的成長真的等得太久太久了……若不是當年牽扯之人甚廣,現如今也早已人去樓空,我定要將那些人抓起來拷問個明白。”
“栗兒,你不知道吧,我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那群畜生他們怎么敢…怎么能…下得去下手啊……那還是個尚在襁褓中的幼兒啊,要真是滿門抄斬的罪,大可拿圣旨來,我們認便是,那些東西居然不怕天子譴責,直接下狠手,栗兒你看著吧,我定要將當年的人一個一個抓起來,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栗兒聽出公子后面的字都是咬牙說出的,也深知此時只需要當一個旁聽者就好,只是今日不知何時開始窗外竟下起了雪,栗兒看公子好似被釘在了窗欞前,輕輕嘆了口氣將公子的外披取來給公子披上,抬頭竟發覺公子只是盯著一處發愣,瑀樾察覺到栗兒的目光,只是稍稍偏了些頭。
可是栗兒卻清晰的看見了公子發紅的眼尾。
“栗兒我無妨,或許是憋得太久了些,說起來我倒還欠你一條命,當年若不是你誓死履行與我阿娘的諾言,我怕是都沒有站在這里的機會。”瑀樾將披風取下來反蓋在栗兒的身上,“當年在我看來那么高大的丫頭,如今怎還比我矮上一頭了呢?”
栗兒聽到公子還有心情與自己逗樂,心知是不想讓自己過分擔憂,便也附和:“是啊,如今可不就要依靠公子賞奴婢一口飯吃了,若不然栗兒豈非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瑀樾不再言語,只是摸了摸栗兒的頭后將栗兒攬入懷中,栗兒順從的靠在瑀樾的懷中,頭頂傳來瑀樾低沉卻帶著絲絲溫柔繾綣的嗓音:“你才不是奴婢,你是栗兒。”
“好好好,我是栗兒。”栗兒抬手緩慢地一下下拍著瑀樾的背。
就這樣彼此依偎站了好一會兒,栗兒感覺自己眼皮都變沉重了,睜眼看天色也漸漸暗沉,心知不該再耽誤了,正想告訴瑀樾放開自己時。
瑀樾的聲音再次從頭頂傳來:“栗兒,”話落瑀樾低頭剛好與抬頭的栗兒視線相對,瑀樾看見栗兒清澈的雙眼中透出自己的模樣,倒有些說不出后文了,便轉變話頭:“我聽阿娘提過她在歸家途中無意遇到了幼小孱弱的你,就將你一并帶回府中救治,傷才好一半你便說要報恩,許了阿娘一個承諾,卻不幸當年家中遭遇變故,阿娘才不得已用了這個承諾,否則以我阿娘的性子是不會用此來束縛你的,定會待你傷好全之后就放你離去。
這么多年你一直遵守著與阿娘的諾言,救了我之后還將我帶去你師傅身邊,讓其收我為徒,傳授我武藝,雖說葑師傅已不再收徒,但還是將他的一生本領傳授給了我,所以栗兒我想不明白,當年你為何會受那般重的傷,我也曾問過阿娘阿爹,他們都閉口不言,我如今雖無法與漣國之主相對抗,可若是你開口,哪怕傷你之人就是漣國之主我也定叫他從高位跌落,不得善終。”
許是栗兒的沉默太過詭異,瑀樾松開了懷中人:“栗兒,你——”
“公子,有些事不是栗兒不想說,是栗兒覺得既然已成過往,再追究也無意義,公子不必多想,栗兒絕不是怕給公子添麻煩,是栗兒自己不想再追究。”
“栗兒,你意已定我便不再多話,但我的話永遠作數。”
“公子,起初我確實不知帶你在身邊是對是錯,只是覺著那么小一個奶娃娃一個人實在可憐,畢竟當年你的身子骨可是弱到了連師傅都不愿出手救你的地步,那么小的你呀卻硬是靠著毅力與堅韌挺了過來,后來也是靠著公子你自己的執著,非纏著師傅教你,若不是你的那份固執,我想我都見不到如今的公子,但如今看來,我的決定是頂頂對的,為自己找了一個永遠不會跑掉的靠山。”
栗兒說著不知覺撫摸上瑀樾的眉眼,公子這一路的苦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仿佛透過現在的瑀樾看向了曾經那個小小的奶娃,也看到了不顧艱險堅持訓練的小身影,“你看你的這道疤,這么久了也才淡了一點,給你找的祛疤膏也不曾用,這下怕是要永遠留在這張俊俏的臉上了。”
瑀樾抓住栗兒的手:“無妨,你不嫌棄就好。”
“公子時候不早了,栗兒去傳晚膳了。”
瑀樾看著栗兒逃似的背影再次重復道:“栗兒,我的話永遠作數。”
院子里的下人聽了都紛紛相視一笑,心里只覺自家男主人與女主人感情深厚。
栗兒承認自己心亂了,肯定是因為公子太過俊氣,一路小跑到了走廊盡頭,恨不得用輕功逃離,冷靜下來后想到瑀樾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正因如此,更應該將此事從腦中剔除,定不能讓他知曉。
栗兒回頭看見依舊站在窗欞邊的瑀樾,雪越下越大,就像是要將他整個人都給圍住,單看瑀樾本身的膚色其實算不上白凈,甚至比自己的白還要稍遜幾分,可能是因為今日的青色衣裳,再加上瑀樾沉默時的清冷與孤寂感,竟覺得自己都快要看不清眼前之人了,突然臉上一涼,栗兒以為是雪被風吹了進來,胡亂一抹,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居然哭了。
說不上來是心疼自己,還是心疼那般孤獨的瑀樾,又或許都有,一心只想將此時的心事都藏進漫天大雪中,仿佛說給了風雪,就會讓自己心里的沉重感消失,抬頭只見黑白再不見其他。不斷下落的雪被風吹得亂飄,仿佛聽到了一聲輕嘆,回頭想再找時卻已不見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