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還有我

方才的大出血已經讓老太太這會兒進氣多出氣少，眼前一片模糊。

還是葉錦行回握住她的手，她才勉強感覺到一點光亮。

聲音虛虛弱弱，“對不起葉醫生，臨走還要麻煩你。”

“您想說什么？”葉錦行態度恭敬。

老太太自嘲的一笑，暗淡的眼珠子有些回光返照的意思，這會兒表情都放松了，整個人透著最后的溫暖。

“小眉脾氣不好，性子又死犟，拿了主意向來是軟硬不吃。但我看得出她很信任你，葉醫生，我不清楚你對小眉的感情有多深，但我希望你能幫我照看她。”

“算是我這個老婆子臨死前，最后一點恬不知恥的乞求。”

楚芫華第一次見到葉錦行的時候，就發現了他對蘇眉存的心思。

她雖是個鄉婦，對孫女卻極為寵愛。

小眉除了親近的人，從來都是一張假面孔示人，看似好親近，卻把你無形就拒之千里之外。

但對葉錦行，她偶爾會露出疑惑甚至是無奈的表情。

這在楚芫華眼里，都是稀奇卻又欣喜的。

所以她在心里打了一個賭。

她賭小眉會因為這個男人而改變。

葉錦行神情嚴肅，回握著老太太的手微微用力，“請您放心。”

在老太太的微笑中，心跳儀從微弱的波動變成了一條仿佛看不到盡頭的直線。

她走了。

門外的哭聲涌動，岳疏影撲在丈夫懷里，哭得十分難受。

葉冠岑雖然和老太太接觸不多，但也是繃著臉，整個人情緒很差，肩膀僵硬。

蘇眉沒表情的站著，沒有看急救室，雙手垂在身側，眼神發虛。

像在看著什么，又像什么都沒看，只是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才不會讓自己踏進崩潰的旋渦。

……

蘇眉停在老太太最后一段時期待的病房門口，眼角聳拉，不肯挪步。

門外岳疏影紅著眼睛，想要抱抱她，說上幾句安撫的話，一張口，卻先是眼淚掉了下來，哽咽著一個字都沒能出口。

她被丈夫拉到一邊，不愿去打擾此刻的蘇眉。

葉冠岑倒是也想說點什么，可他還沒靠近，就被葉錦行搶先一步。

身上那件手術服還沒完全脫下，衣袂還殘留著手術時的血漬，足以窺見當時急救的觸目驚心。

老太太的死因被確診為身體機能衰竭無法支持手術后的副作用。

是很常見的反應。

蘇眉就是想怨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陪你進去，好不好？”像在哄孩子，葉錦行的聲音很輕，很柔，怕驚壞了蘇眉。

蘇眉的手指動了下，眼睛沉沉的，沒有聚焦的光。

她就木木的看著那張已經空下來的床，好似眼前看見的依舊是奶奶躺在上面，對自己招手，喊著小眉，快過來。

一幕幕，一幅幅，真實的讓她牙齒打顫。

有人握住她的右手，從手指一點點靠近，慢慢上移，直至掌心貼合，不留縫隙，她才動了動脖子。

側了頭，眼里一片漆黑。

“蘇眉。”她聽到有人念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然后感覺到自己被人牽著朝前走，眼前依舊是漆黑的，大腦一片空白，腳步停下，她才回神。

距離自己不到一米的，是奶奶躺過的病床。

她這幅冷森的樣子，連門口向來嘴碎的溫舒爾都側過臉，不忍再看。

蘇眉木然的收拾著楚芫華的遺物。

從牛蒡村到京都，她帶的東西本來就不多，無非是些舊衣物，有的還打著幾塊補丁，寒酸得緊。

她一樣樣的往角落的布包里塞，直到最后一樣。

從柜子最底層翻出來的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盒子。

她才終于意識到，奶奶的氣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連帶著她曾經給予自己的所有溫度。

“奶奶走了。”蘇眉嘴唇發顫，一雙眼沒有淚，卻蒼涼得失去了整個世界。

葉錦行強行抱住她，很用力，像要把她嵌進身體，將她的世界重新填滿。

“你還有我。”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知道她不信，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茫然的，蘇眉的手搭上他的后背，眼睛紅得嚇人。

半小時后，她放開男人。

眼底平靜無波。

葉錦行看著她走出病房，很快又走了回來，手里是從護士站要來的紙和筆。

不是平時常看的左手寫字，這次很正式的換成了右手。

字跡雋逸，一筆一劃都透著大師的筆鋒。

瀟灑而不自知。

人名加電話，統共不超過五個。

然后交給門口的葉嵐山，“葉叔叔麻煩你通知一下這些人。”

眉眼疏冷，聲線平穩，看向葉嵐山時莫名的就讓葉嵐山有種被上位者盯住的恐懼感。

見慣了平時蘇眉的乖巧沉默，這個樣子的她讓所有人都極為陌生。

但她卻沒半點起伏，徑直走回病床前，背對著眾人打開老太太留下的紙盒。

里邊的東西少得可憐。

兩張被撕成兩半的曲譜，尾部寫著一個勉強能認出澄字的簽名。

一份臟舊的已經看不出學校名字的入學通知書。

還有一個看不出材質，磨得表面不知是個C還是S的胸針。

這些都是被蘇眉曾經丟掉，卻又被老太太撿回來的“破爛”。

蘇眉的眸沉沉的，連葉錦行都看不懂。

……

葬禮被安排在城郊。

楚芫華本來帶著蘇眉進京，身邊就沒什么親戚。

連著下葬，來的總數兩只手就數的過來。

而蘇眉讓聯系的人，只來了兩個，其他的不是打不通，就是不愿來。

蘇眉抱著奶奶的遺像，站在最前面，精致的眉眼冷冷的，一如飄著雪的當下。

鼻尖落下一朵雪花，涼意刺骨，她卻只是緊緊抱著的照片，腳步沉穩又堅定。

葉嵐山很是歉疚，他覺得是自己沒通知到位，才會讓楚芫華的葬禮如此冷清。

葉錦行并肩走在蘇眉的身側，目光淡淡的，時不時掃向蘇眉，擔心的情緒被他掩飾的極好。

蘇眉慢慢的走著，一手包攬了奶奶葬禮的所有事宜，推掉了旁人的主動幫忙。

她將楚芫華的遺像放到墓碑前，伸手掃落奶奶微笑著的臉上沾落的雪花，手指冰涼，卻沒半點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