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zhuǎn)身對成婆婆問道：“成婆婆，你會幫我們嗎？”

雖然裘凰此時背對著風兮揚，可風兮揚腦中竟能完整映出她此時此刻臉上牽動的每一條神經(jīng)，每一分表情。媚眼，就像半開的珠貝一般，中間的那顆墨黑色的珠子閃著不容令人拒絕的光芒，笑顏，雙唇猶如倒掛的月牙一樣，漾著清輝，展開著令人陶醉的弧度。

風兮揚不敢再想，將頎長的手指攤開，輕輕掛在臉上，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心率也不整齊了。

成婆婆臉色依然黯淡，面對裘凰的提問，沒有應答，只是低沉了臉，看著鞋面，而后又看向裘凰拿著小樹枝作成的亂圖，皺了下眉頭。

雖然成婆婆沒有表態(tài)，可裘凰此時已明白，她已應允了八分。

成婆婆盯著地面上裘凰的畫作說道：“你這么做不行。”

風兮揚探過身來，仔細打量地上那副造詣極高的涂鴉，問道：“這一坨坨，一圈圈，一根根一條條的是什么？”

裘凰一臉嫌棄，翻了個白眼，這可使得風兮揚心中那顆墨黑色的珍珠好像就要從貝殼里掉出來似的，她不悅地答道：“我們進來時的路，我記得清清楚楚，快夸我。”

風兮揚苦笑：“地圖？……裘凰兒，你這繪畫的本事可真不是一般的高啊！”他伸出大拇指，無奈地搖搖頭。

“高不高的無所謂，連成婆婆都看得懂，你沒懂，那便是你的問題。”……兩人爭論著，卻被成婆婆潑了一盆冷水，“沒用的，這么做只是徒勞。”

“為何，婆婆不是每日從那里進出采藥嗎？”裘凰問道。

“絕音谷既能定下如此規(guī)矩，任何出入口自然都是有專人把守的，再者，除非成婆婆決意跟我們一同出谷，否則我們跑走了，婆婆今后在這谷中如何自處？”風兮揚道。

裘凰這才重重拍了自己一計腦門，她太專注于如何出谷，而忘了道義這一環(huán)，腦中響起成婆婆方才所說的“進出絕音谷的選擇僅有一次，進來了就出不去，出去了就進不來，她既決定離開這里，便要永遠忘卻這里。倘若她敢回來，或是向外人透露半分有關絕音谷的蹤跡事項，便要用我老婆子的命來償還。”不免心中簌簌而寒。

“婆婆，對不起，是我魯莽了。”裘凰歉然道。

“老婆子的命不打緊，只是這絕音谷曾是我的家，曾給予過我庇護，我要你們現(xiàn)在發(fā)下重誓，倘若得以出谷，絕不可提在絕音谷所見所聞，不可告知世人絕音谷的存在，否則我老婆子……”成婆婆話還沒說完，便被裘凰慌忙打斷道：“婆婆，別說了，若能出去，我和他，決計不提‘絕音谷’三字，決計將這里的所見所聞忘得一干二凈，若非如此，叫我們，叫我們，真同那梁山伯和祝英臺一般，不得所愛，不得好……”

“夠了！便是如此罷。”成婆婆不忍她將講話說完，自己卻陷入苦痛的回憶之中。想她當年，雖非大家閨秀，也算得上小家碧玉，也正是因為遇人不淑，才帶著身孕投河，被暗流卷進絕音谷瀑布下的深潭中。

裘凰見她良久不言，又令他們提前發(fā)誓出谷后不得泄露絕音谷絲毫，便揣測到她早有其他脫身之法，于是問道：“婆婆，你是說，還有別的方法？”

成婆婆從回憶中抽脫出來，她雖記不大得那種窒息和被渦流沖涌的痛苦，但也知道那種苦痛任何人都不會愿意經(jīng)歷一遍，“不，那法子不行。”

裘凰坐到成婆婆身邊，搖著她的手臂，追著道：“婆婆，還有什么方法，不如先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考參考，風，山伯他有的是辦法！”

而風兮揚此時心中所想的，不僅是離開這里，他還要……那把鑰匙，一并隨他出谷。

“先做飯吧，別的晚些再說。”成婆婆只這么應付著他們，裘凰也知此事尚需從長計議，于是不再逼迫，乖乖等到了夜幕降臨。

無事的時候，風兮揚和裘凰便坐在廊下，像極了一對懵懂純真、無憂無慮的少男少女。只是裘凰披散的青絲，時而沉靜的猶如一塊墨玉，時而被徐風輕輕撩起，纏纏繞繞，總擾得他心煩意亂。

“以后我也想要這樣一座小木屋，一片小院子，養(yǎng)一頭黑色的羊，再養(yǎng)一頭白色的羊。”裘凰道。

“那還不簡單。”風兮揚道。

“不簡單，那樣的生活意味著，沒有其他一切，一切俗世困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燈火雖美，卻是不必，也許我們可以做鄰居，白天你幫我放放羊，傍晚我擠羊奶分你喝。若真能如此，可真是好不愜意啊。”

“那還出去做什么，你想要的一切，這里都有。”風兮揚道。

“你想留下嗎？”她反問。

風兮揚嗤地一聲，沒有答話，一手握拳輕抵鼻尖。

“是時機未到吧。”裘凰自問自答。

日月交接，夜幕落下，飛鳥振翅，沒入深林，涼風習習，樹影娑婆。

絕音谷的夜，真靜啊，也無燈火也無人聲，家家戶戶門院掩閉，只有天上星星眨巴著眼睛，只有地上蟋蟀蟈蟈嘮著小曲兒。

成婆婆再次領著裘凰和風兮揚來到谷中瀑布下。

這里便是絕音谷夜色中最喧鬧的地方了。

成婆婆開口道：“瀑布下面的潭水連著外界的一條大河，當年就有人是這么進來的，只不過九死一生，萬分兇險，這河水和深潭便如月之潮汐，每個月中，便有次內(nèi)流，一次外涌，一進一出，你們可借著潭水外流之時，趁機出谷，今日讓你們知曉，并不是為了鼓勵你們這么做，我要再問你們一次，是不是兩人都非得出谷，倘若你愿意讓小丫頭留下來陪我，我可以保你安然出谷，并把你想要的那把鑰匙贈你，你以為如何？”她斜橫著雙眼注力看著風兮揚。

裘凰心中跟著一顫，登時明白，原來風兮揚早就知道只要讓她留下，他便可以安然出谷，還能得到那把他心心念念的鑰匙，原來他們現(xiàn)下所說的，便是當日風兮揚和成婆婆討價還價，買賣不成的內(nèi)容。

裘凰望了望成婆婆兇冷的面容，不由得黛眉輕輕蹙起，想再打量打量風兮揚面上的神色，卻是怎么也不敢將視線移去。她怕她的眼光成為束縛他、左右他決定的哀求，他在思索嗎？他猶豫了嗎？還是，他只是假裝猶豫難舍……更甚者，他正得意邪魅地詭笑著……裘凰心中暗暗嘆了一口長氣，終于鼓飽了勇氣要轉(zhuǎn)頭看一眼，一眼就好，風兮揚卻已答道：“不可。”

裘凰此刻心中又喜又悔，喜的是風兮揚不會放棄她，悔的是方才沒見著風兮揚臉上的神色。

“你既不把這個丫頭放在心中，又何須在乎她留與不留，這丫頭雖然模樣標志，然而，只要你出了谷，以你的身份，恐怕不難再找到比她更標志、更嬌俏的吧。”成婆婆繃起臉面道。

裘凰心中不喜，一則是她自認為和風兮揚之間的情意真的還沒到這份上，為何成婆婆總要把她當做弱勢、吃虧、奮不顧身的那一方，二則是以她現(xiàn)在和風兮揚的交情，他待她算是不錯了，為何成婆婆總說他不把她放在心上，不在乎她？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不會留她一個人在此。”風兮揚冷冷道，神色淡然，眼中亦無波瀾。

成婆婆哼笑一聲，“丫頭你聽清楚了嗎？他不想把你留下，并非出于濃情蜜意，而是責任道義。”

裘凰心中黯然，轉(zhuǎn)念一想，責任道義也沒什么不好，比起善變的濃情蜜意，也許責任道義維系起來的關系更加牢固。

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明白的婆婆。”

成婆婆見她一臉天真爛漫，不禁又聯(lián)想到自己的小魚兒當初也是這般模樣，何止小魚兒，想自己當初，還有慧珠剛來到這里的時候，哪個十八歲的少女不是這般模樣！心中哀嘆，卻又無可奈何。“罷了罷了，既然這小子在意這把鑰匙，那我就將這把太平圣匙之一的濟世之匙贈予你，你要好好保管，不可輕易轉(zhuǎn)贈他人！”成婆婆不滿地睨了風兮揚一眼，刻意放大了音量，囑咐裘凰不可將鑰匙輕易交與風兮揚。

裘凰驚嘆道：“濟世之匙？婆婆手中為何會有這把鑰匙？”裘凰小心翼翼地接過這支雕著蓮花型秋菊的黃銅鑰匙。

“濟世之匙原本是開國皇帝賜予愛國之士蕭也之物，我祖上為醫(yī)，大源建國后不久，曾得過一場大瘟疫，我父親醫(yī)者仁心，日夜無休為疫區(qū)災民救治，當時蕭也亦積極投身疫區(qū)救助之事，一應物資、藥物皆大多為他所提供，我父親連日勞心勞力的那一幕為他所見，他感慨我父親舍己為人，妙手仁心，是為大義，故而將濟世之匙轉(zhuǎn)贈于他。”

“可是，如此一來，這把鑰匙對婆婆豈不是意義非凡，我們怎能……”裘凰道。

“我如今身處幽谷，這把鑰匙對我來說無非是一把開鎖的普通鑰匙，并無他意，你們既是顯貴之身，只盼你們?nèi)裟芷桨渤龉龋瑢⑦@‘濟世之魂’帶回世間。”

眼前的瀑布“噼啪噼啪”地低嘯著，水霧籠著他們，他們眼前的這一片靜潭，深不可測。

三人各懷心事地回到了小木屋中，裘凰手中握著濟世之匙，心中感慨萬千，“將‘濟世之魂’帶回世間”這一句似乎讓一切變得任重而道遠。她雖然會水，但水性并不好，要在深潭中閉氣，游到另一頭的大河中，尚且不知河流的長度與其中的暗流漩渦，可謂舉途維艱。再者，風兮揚傷口未愈，手臂使不上力不說，更不宜長時泡在水中。

這是一條路，卻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