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南柯夢斷，南柯夢續，心上別無求。

他們一人是莊周，另一人還是蝴蝶。】

……

風兮揚坐在靠背椅上，額前散落著幾率碎發，他雙手抄在胸前，微微垂著頭，被削過似的下頜幾乎就要抵在前胸上。他兩腿伸得筆直，腳踝交疊在一起，身上搭著一條薄薄的絨毯，如果不看他那雙眼睛的話，一定會以為他在偷偷地打盹兒。

裘凰睜眼見他的時候，真是既心疼又好笑。

“你在做什么？”她的聲音很細弱。

風兮揚如夢初醒般坐到床前，拉著她沒有受傷的手，低沉道：“我要送你回家。”

回家？

她想起了初到風暖仙源的時候，石壁上的那些小字，“天涯豈是無歸路，怎奈歸期未可期。”，風暖仙源的后花園名為“歸鴻園”。

風兮揚曾多次提起過天幕之外的那個世界，說過莊周夢蝶的話，他是多么想回家啊。

“怎么回家？”她弱弱地問。

風兮揚從腰間的錦囊之中掏出五把形狀、大小一致的黃銅鑰匙，“加上你的經綸、驍勇，我們已經集齊了。”

裘凰在他掏鑰匙的那一刻，看到了同時懸在錦囊旁邊的玉玦，心想：如果不是她的話，他是不是早就離開了？

在密林幽澤太久了，身邊總需要帶著一些特別的物什不斷地提醒自己，現實世界究竟在哪里。

對于風兮揚來說，這只是場游戲，他一直是知道的，可對于裘凰而言，適應這突然被喚醒的記憶，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們一人是莊周，另一人還是蝴蝶。

“凰兒……”風兮揚揉了揉她的手。

“在那個原來裝白瓷瓶的盒子里，燦星知道。”她還有些不適應。

德望之匙、忠義之匙很快就來到了風兮揚手中，他坐在裘凰的床榻上，嚴謹地擺出了七星陣的樣式。

七把黃銅鑰匙忽而就立了起來，他們所在的房間里忽然變得異常安靜，仿佛從這個世界里獨立出來似的。

熟悉的藍光在周圍閃起，那規則的幾何圖形在四周環動。

一排被框住的藍字虛浮在半空，久違的系統女聲娓娓響起：“您好！歡迎來到《密林幽澤》游戲選擇界面。”

系統女聲讀完這則信息后，藍色方框滑動了一下，出現了另一條信息：

“恭喜您按照游戲規則，成功集齊七把鑰匙，請選擇執行游戲玩家。”

左邊出現了“風兮揚”，右邊出現了“裘凰”，兩個不同的選項。

“風兮揚，你想干什么？”裘凰反應過來，他說要送她回家，原來只能是她一個人回家。

風兮揚沒有回答，毅然伸手，虛空指向了“裘凰”選項。

“風兮揚你不能替我做選擇！你不能。”她躺在榻上不能動彈，連聲音也是沒有說服力的。

“我會去找你。”風兮揚赤紅的雙眼終于重新有了看向她的勇氣，他知道這一路有多難，他知道這個游戲里的玩家有多么想回家，他定然不要她把他所經歷過的再經歷一遍。他不能接受這一輩子她都要躺在這張榻上，他也不能接受他們之間的一切重新開始、重頭來過。

他們離結局已經那么近了，這也許是最好的機會，他一定要成功。

“請選擇退出游戲或者進入下一關。”系統女聲提示道。

“凰兒，回家吧。”風兮揚再一次替她做了選擇。

“告訴我你的名字！”她急道，嗡鳴聲已經在她耳畔響起，很快就會有天旋地轉的感覺。

“只要我出去了，我一定會找到你。”風兮揚抱起她，親吻著她。他的淚，落在了她臉上，滑入了她嘴里。

那種令人不適的暈眩感重重襲來，她的周圍刮起一陣漩渦，將她和風兮揚漸漸隔開。

“告訴我你的……”話沒能說完，近在咫尺的臉已然變得十分模糊。

……

“丁……你是不是中暑了？”

“黃司宇？……”

“宿管阿姨說你下樓的時候暈倒了，不至于激動成這樣吧？還好我過去了，被你們阿姨抓了壯丁，背你過來的。”

他們現在正在學校里的醫務室里。

“我？……”丁玦躺在一米寬的臨時病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

莊周夢蝶？

離開了那個世界，生活好像也只是照舊，一開始丁玦說的話文縐縐的，味道變了許多，可適應是對于人來說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啊，也就過了一個月，她就重新適應了現代生活，只是現在的她經常坐著發呆，經常在發呆的時候掏出手機，打開收藏短信，經常用手指戳著手機屏幕。

除了這些，日子也還算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六個月后……

過完大學的最后一個暑假，丁玦如愿成為了靜海縣的小學教師。

如今她只是個有著三個月教齡的小學語文教師。

“小丁老師，今晚能有榮幸請你賞光一起吃個飯嗎？”

丁玦心中嘀咕了一聲：挖掘機三號。

“陳老師，你知道有時候鍥而不舍的精神并不值得推崇嗎？”在拒絕他人這件事上，她已經變得有些老練。

此時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所以彼此也都沒太客氣。

“我不知道啊，”陳澤燦爛地笑道：“你忘了我是個體育老師，四肢發達……”

“行了，別說這些對學生不負責任的話，真服了你了。”

“若真服了，那就給個面子，就這么一次，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陳澤背靠著她臨近的辦公桌，兩手輕輕一撐，坐了上去，姿勢是故意耍的帥。

丁玦淡淡一笑，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頗有幾分班主任教訓學生的架勢。

她答道：“今晚有約了。”

話音剛落，陳澤哈哈大笑起來，“丁老師，借口要有新意！”陳澤靠近她桌面的手壓了過來，目光似乎是在審視。

丁玦從容道：“是真的，放學半小時后，他會來接我，你不信的話，可以和我一起等。”

“丁老師……”陳澤晃了晃腦袋，笑道：“行！那我就陪你等一等。”

丁玦轉手就發出了一條信息：6點到學校接我，開你的新車，買束玫瑰，見到我揮手的時候一定要搖下車窗，把花遞給我。切記！

兩分鐘后，手機屏幕亮了。

“小姑奶奶，我欠你的？”黃司宇回了短信。

“別忘了你的畢業論文至少有我的一半功勞！”

“行，你贏了。”

丁玦得意地笑了，伸手摩挲著頸下的吊墜，這個吊墜是個玫瑰金的金蜂針樣式，是用她自己手繪的圖稿定制的，與原版至少有八分像。

六個月了，那段記憶竟然那么快就開始模糊，她清楚地記得一些細節，卻又有一小部分怎么都想不起來。她很害怕這樣的遺忘，所以需要這樣的小物件時刻來提醒她曾經擁有過的這段過往。

就像風兮揚一直掛在腰間的金黃色錦囊和玉玦。

他怎么樣了？

從密林幽澤出來后，她幫黃司宇完成了真人AI游戲前景淺析的畢業論文。

因為這篇論文，黃司宇目前就職于太虛科技。

“到了，出來。”黃司宇的短信進來了。

丁玦喊上陳澤，走出了校門，一輛黑亮的新型中級suv停靠在一邊。

丁玦帶著陳澤緩緩走近，對著車頭揮了揮手。

一切正如她設計的那般，車窗里探出了一大束五顏六色的玫瑰。

丁玦尷尬地接過花束，刻意沖陳澤顯擺。

“丁老師，再見。”陳澤向后捋了捋頭發，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丁玦上車后，他還時不時地回頭觀望，心道：看似超凡脫俗的丁老師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樣。

坐進副駕駛，丁玦就將那束玫瑰丟到了后座上，碎道：“哪兒買的花，給我俗的！”

她扣上了安全帶，黃司宇麻溜地將車掉頭，踩了油門超過了陳澤。

“路上撿的……你叫我到你學校門口來幫你當擋箭牌，你也不怕將來壞了你的名聲，一個女孩兒家，也不怕吃虧！”黃司宇怪道。

“不怕，等我遇到喜歡的，我會解釋的。”丁玦眼睛直直盯著前方，仿佛看到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他連一個名字都不肯告訴她……

“托你辦的事怎么樣了？”丁玦冷不丁問道。

“我層級不到，還看不到內測玩家的真實信息，不過我做了另一件事，再等我幾年，等我當上了……”

“幾年？！那時候我都老了！”丁玦轉頭看著右側車窗流過的霓虹燈。

“那就別蹉跎……過過正常人的生活吧！……話說，我們現在去哪兒？”

“請我吃飯……”

“姑奶奶誒，你真是我姑奶奶……”黃司宇又踩了下油門。

他們在一處工業風裝修的餐廳吃了私房菜。

“不是說丑嗎？怎么還一直抱著。”黃司宇一邊幫她餐廳的推門，一邊吐槽道。

“我可沒說丑，我說的是俗，俗氣……”

“你真打算抱回家去？”

“本來就是買來送我的不是嗎？你就當行善吧。”

“撿的……”黃司宇重申道。

丁玦沒有讓黃司宇送她回家，兩人告別后，丁玦獨自抱著一大束五顏六色的俗氣玫瑰，踩著細中跟鞋往回家的路上走著，他們吃晚飯的餐廳就在她家不遠處。

這是她早就計劃好的，要抱著一束惹眼的玫瑰獨自走回家。

像是在為自己宣誓主權一樣，招搖地、貪婪地吸納著路人的眼光。

風兮揚，我幫你做了一件事，你該好好謝我。

你知道嗎？記憶真的很不可靠，才短短六個月，我已經記不得好些事情了，怎么辦，我好害怕，會不會有一天，我不再相信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選擇重新全心全意投入現實的生活里。

淚水滴落在嬌艷的玫瑰花上，裹住了這夜間的霓虹彩燈。

好不容易走到家門口，丁玦捧著一大束玫瑰，心里并沒有她所想象的富足感，反而，這束玫瑰，仿佛就是從她心里抽出來的了一個大洞，令她感到迷茫、空虛。

她一手抱著花，一手拿著開門的鑰匙，費了好些力氣才開門進來，進到屋中，那束代表著“此人有主”的玫瑰花從手中滑落，她的人也沿著門板滑坐到了地上，不安且放肆地哭了起來。

就像是干涸的大地突然盼來了一場特大暴雨，一定會淋漓盡致。

黑暗中，手機屏幕閃出了一道光，有些刺眼，是一條短信提醒，“到家了吧？”發件人是黃司宇。

這半年來，她總會特別留意手機短信，而對于這樣的短信她沒有立刻回復，而是把頭埋在臂彎里，放肆地流著眼淚，屋里仍舊是黑黢黢的一片，一直沒有開燈。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她才覺得哭累了，將頭抬起來，拿起手機，回復黃司宇。

哭得微腫的雙眼面對著手機屏幕的亮光，更加覺得刺眼，她晃了一眼，有些難受，隨即拿開。

心里卻有電流通過似的，她不安而揉了揉眼睛，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手機熒幕上出現了另一條短信。

“【太虛科技】……”是這四個字開頭的，丁玦不太敢相信。

她努力說服著自己，就算是幻覺又怎么樣了，證明一下它就是幻覺就好了。

她顫抖著指尖滑動屏幕，進入那條以“太虛科技”為開頭的短信。

“【太虛科技】恭喜您獲得《密林幽澤2.0》內測資格，請根據以下網址進行激活登錄www.123mlyzgame.com”

丁玦一手拿著手機反復確認，一手捂著嘴巴，笑著流淚。

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鋪著藍色下劃線的網址。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南柯夢續，心上別無求。

【完結/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