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飛笙等了她大半宿，除了眼睛下面的一點烏青，人倒還算精神。他拖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臉上是羅倩茹從未見過的認真。

“我知道你怕什么，我會等你成長了真正有能力接手公司的時候再走，你不用耍那些小心眼。”

羅倩茹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指尖，十指連心，她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她試探道：“你想好了？”

“三年，夠嗎？”周飛笙言簡意賅。

羅倩茹雙手抱頭，指尖從前額的頭發穿過，不過幾秒，又恢復神態自然：“周飛笙，謝謝。”

她把最后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一來是愧疚，二來是道歉。

周飛笙心領神會，上前摸了摸她的頭：“早點睡吧，明天一起去公司。”

羅倩茹在他靠近自己的那一刻，身體突然變得很僵硬，她心里其實覺得自己卑劣極了，知道他對自己心軟，處處拿捏著他的這份善良為自己鋪路。

“妹妹。”他又若無其事的補了一句。然后輕聲帶上門出去了。

輕飄飄的一個稱呼，落在羅倩茹心里卻如千斤重，她像一條擱淺的魚，靠時不時沖過來的海水茍延殘喘，今晚，有個少年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她，雙手合十的把她捧回了海里。

羅倩茹身上止不住的寒意涌了過來，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隨手攏了一件外套，起身把方才周飛笙坐在陽臺的門關上。

周青牙這些日子忙著寫論文，日子過得顛三倒四的，桌上的電話鈴震了兩下就被她快速接起：“哥，怎么了？”

周飛笙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怎么還沒睡？”

周青牙放下筆，打了一個哈欠：“我這不是忙著畢業嗎？還得管實驗室的事情。你怎么這時候打電話給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周飛笙難得帶了點笑意：“沒事，就是倩茹回來了，你又不在，覺得家里冷清了些。”

自從四年前那個夜里的促膝長談之后，他們很少用這么親切的語氣交流了，周飛笙的話在嘴邊又打了個轉，終是不甘心：“青牙，你會恨我當初對你那么狠嗎？”

周青牙捏著書本的角邊，指尖泛白，聲音平靜：“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周飛笙見她逃避，想來是自己真的傷到了她：“沒事，早點休息。”

他收了線，心里突然覺得空蕩蕩的，一股風刮過，帶走他最后的理所當然。

周飛笙其實見過顏合，在安陽爺爺的葬禮之前，女人領著限量版的包，畫著精致的妝容，眼里除了傲慢和不屑，就只有對他和周媽的厭惡，仿佛這場交談是讓她去下水道撿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鉆石一般為難。

顏合摸了摸手上的鉆戒，嘲諷道：“一個私生子也妄想成為嚴氏集團的繼承人，你媽真是會教育子女。”

周飛笙神色淡然，似乎并未生氣。

顏合有些不甘心，刻意提高了音量，這是在公司附近，自然有不少的熟人。

“你媽那個賤人，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嚴家，就想方設法的勾引我的丈夫，還生下了兩個小賤人，真是不要臉，破壞人家家庭。”

周飛笙也不惱怒，神情冷漠：“我今年二十六，你與你丈夫結婚十九年，你說，誰才是哪個賤人？”

眾人好奇的目光一下子就變成了探究，原來是小三找麻煩。

周飛笙一招致命，也不多與她費口舌。干脆利落的轉身離去，留下顏合氣得摔了桌上的咖啡杯。

然而，當周飛笙看見安陽父母給周媽準備的禮物時，他的憤怒突然就燒了起來，周青牙在葬禮回來的路上睡著了，他也是像四年后坐在陽臺上，用一樣的姿勢等著羅倩茹，等著周青牙。

周青牙夜里不知道做了什么夢，總是輕聲囈語，最后嚇得渾身是汗突然清醒過來。

周飛笙把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猶豫著，徘徊著，但一旦將顏合手上的戒指與安陽父母給的戒指重疊在一起，他就再也無法繼續讓周青牙活在童話里了。

“安陽會被他父母接走。”

“你不用再見他，也不用去告別。”

“他們那種家庭，那種父母，不是我們可以高攀得起的。”

“不要湊上去讓別人羞辱你，媽會傷心，我也會。”

“你還小，還會遇到很多人。”

“還有，爸爸死了，你三歲那年就死了，記清楚了。”

“從今以后，你只有我和媽。”

這些話，四年之后還清楚的印在周青牙腦子里，她時常會想起安陽，但又很快被生活拉回現實，她不會怨恨周飛笙，她知道，不管他那天晚上做了什么決定，他都是為了保護她。

周青牙畢業的時候，周飛笙給她送了一所實驗室，用羅倩茹給他的股份買的。新實驗室開門的時候，羅倩茹仿佛被人掛在懸崖上，終于得救了一般，狠狠的松了一口氣。

實驗室需要研究資金，而周飛笙留在公司恰好能彌補這個空缺。她想起周飛笙與她簽合同時在辦公室說的那句話，你不是想留下我，你是害怕失去。

她自嘲的笑了笑，無可辯駁，不管是誰，她只是需要一個人陪著她。

徐宸再回到這里的時候，周飛笙孩子都一歲了，他一走就是七年，偶爾會給周青牙寄一些明信片，但也是斷斷續續的，最頻繁的時候，都是四個月收到一張。

羅倩茹今天生日，周媽非得讓他們回家聚，說是最近周青牙新學了一道菜，讓他們給嘗嘗味道，其實也不過是孩子們太忙了，許久都沒回去看她了，一個人覺得孤獨。

徐宸拎了兩個行李箱，手里還抱著一盆太陽花，周飛笙一開始還沒認出來，他皮膚黝黑，頭發剪成了寸頭，臉上還多了一個小小的疤痕，與當年那個白皙俊朗的徐宸相差甚遠。

還是羅倩茹先反應了過來。

“徐宸？”她試探道。

徐宸把太陽花往周飛笙懷里一塞，大步流星，越過眾人，緊緊抱住周媽，撒嬌道：“干媽，我要吃四喜丸子。”

周媽笑得合不攏嘴，拍了拍他堅實的背：“好好好，馬上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