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勇敢的心

關于那天的事情，一向記憶力很好的林洛米有些模糊了，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只記得父親沒吃完的大半碗面和一個煎蛋連同摔碎的碗落在地上，他甚至覺得有些可惜。

再后來，他沒有了父母，輾轉于多個家庭，最后呆的地方是在外祖母家里。

五歲那年，外祖父去世了，外祖母將林洛米從隔壁村子的一戶沒有兒子的家庭接了回去。

記得外婆來的那天是大年初二，養父養母家的女兒和自己差不多大，那天全家人都在一起過年，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帶著自己的堂哥，趾高氣揚的站在他面前：“你，給我跪下，我要騎馬。”

平日在家里，這個小女孩兒經常都是這樣的對她呼來喝去，如果是平常在家里，他會毫不猶豫的跪下去，讓小女孩騎在他的背上，然后他馱著小女孩在院子里，用膝蓋一圈一圈的爬著，這個時候，養父母會很高興。

但是今天，在這么多人的面前，尤其是還有一個比他大的男孩子面前，他不想這樣做。

或許是林洛米沒有及時的跪下去，小女孩兒有點不高興，她扯了扯堂哥的袖子，那個胖胖的男孩子，學著電視里壞人的樣子，惡狠狠朝著林洛米的膝蓋踢了下去。

林洛米的一只腳跪在了地上，但很快，他爬了起來，對著小胖子堂哥的肚子打了一拳，兩個小孩扭打在了一起，小女孩兒眼淚汪汪的跑去了父母旁邊。

旁邊有人對著養父母說：“你看，婊子生的孩子，就是這么不服管，虧你還把他當寶，他就這么打你的侄兒……”

另一個人說：“殺人犯的兒子你也敢要，當媽的偷人，當爹的殺人，這家人，從根上都爛透了。”

還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要說他爸殺人也情有可原，她媽出去念大學，回鄉過年卻懷孕了，紙包不住火，才嫁給他爸，哪個男的受得了女人給自己這么帶綠帽子的，女人好端端就該在家里，讀什么書啊，無端惹晦氣！”

……

此起彼伏的聲音，讓林洛米越斗越狠，小小的身板里迸發出巨大的力量，他按著小胖子，一拳一拳的打在他的臉上，大人好容易才拉住。

外祖母就是這個時候上門的，年邁的老人一上門，就遭到了眾人的口誅筆伐，她站在眾人中央，將年幼的林洛米摟著，林洛米臉埋進了她的懷里，在那帶著槐花香味的五月，外祖母被他們罵了幾乎三個小時，在那三個小時里，林洛米心里無比平靜。

最終，林洛米去了外祖母家。

回想自己的一生，最幸福的時刻，就是五歲到七歲。早晨，有煮得軟糯的紅薯稀飯配上白面饅頭以及雞蛋，中午，是炒青菜和酸筍肉片湯，到了晚上的時候，外祖母就會問：“洛米，今晚吃餃子好不好啊？”

年幼的林洛米端著小竹凳坐在外祖母的面前，點了點頭。外祖母便開始摘菜，和面，搟面，包餃子。

喝完熱乎乎的餃子湯，林洛米便犯了困，他大聲地嚷到：“外婆，我去端洗腳水。”外祖母此刻一定是在院子里趕鴨子，但她會大聲的回答：“哎，慢一點。”

外祖母是在冬天犯病的，她的哮喘時好時壞，最后終于倒下了。村里的交通極其不方便，林洛米按照外祖母的吩咐，去找一種鋸齒狀的草藥熬水給她喝。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外祖母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甚至可以說越來越嚴重了。村里的大孩子和他說：“你光著身子去佛像面前跪一晚上，你外婆的病保管就好了。”

七歲的林洛米看著大孩子一臉惡毒的笑意，心中一片凄惶，到了夜半，外婆在不住的咳嗽，林洛米絕望中生出一個念頭：“或許跪一晚真的有用呢？”

第二天傍晚，林洛米到了山上的佛像面前，寒冬臘月里，脫掉了自己的衣服，虔誠的跪了下去。

“林洛米，林洛米……”恍惚之間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感覺自己身子騰空在了半空。

“你外婆死了。”那人湊在他耳朵邊，很大聲的和他說。

騰在半空的身子迅速的回到了身體里，血液里有冰塊，冷得讓人發顫。林洛米光著身子跑下了山。

外婆是在睡夢中去的，走的時候很坦然。林洛米握著她的手，心里的佛像轟然倒塌。

一大家子人都回來了，在外婆小小的三間房里，擠滿了各種各樣的親戚。一個中年男人和女人在不住地為了房子的事情爭吵。

葬禮辦完后，林洛米的去處成了整個家族最大的問題。小姨輕蔑的看著林洛米，冷笑連連：“全家供她一個人去讀書，結果搞出了野種，那么多姘夫，隨便送誰家都可以。”

林洛米知道，小姨說的＂她＂，是自己的媽媽。

……

一番激烈爭吵后，家里穿得最體面的大舅舅發了話：“送走吧。”然后補充道：“送遠一點，以后都不要再有聯系了。”

家鄉最后成了回憶里模糊泛黃的一頁紙，隨著年齡的增大，這張紙發黃發皺，最后在回憶里湮滅成灰。

或許隔了幾個市，或許隔了幾個市，更甚至于隔了幾個省，那是林洛米第一次坐火車，那時候的他還發著高燒，腦袋昏昏沉沉的，完全都不記得來時路，也不記得用了多長時間，最終，在一間破舊的院子外，小姨和大舅將他扔在了門外。

林洛米已經退了燒，春天的暖陽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破舊木門是關著的，門上有幾片綠色的葉子覆蓋著，門外有幾層長著淡淡青苔的臺階，年幼的林洛米坐在臺階上，慢慢的就困著了。

醒來的時候，一個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女孩穿著綠色的裙子和白色的塑料底涼鞋，裙子的顏色已經很舊了，涼鞋也依稀能夠看出豁口，女孩手里拿著一塊花生糖，笑嘻嘻的遞給她：“吶，很好吃的。”

林洛米呆呆的伸出手，接過了女孩手上的花生糖，放進了嘴里。女孩看著他的動作，睜大了眼睛：“很好吃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