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艱苦的備考時光中,老師們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上了大學就沒人管你們了,你們愛怎么玩就怎么玩。為了考上大學,你們現在必須好好學習!”可是到了大學以后,大部分學生的生活只是變得輕松了一些,而未見得有多么精彩。并且所謂“輕松”,陡然產生了許多空閑的時間,于是滋生出了寂寞、空虛、墮落、迷茫等描述大學生“無處安放的青春”的專有名詞。說到底,優秀的學生才有青春,對于普通人來說,大學和中學一樣,不過是一所普通的學校罷了,又或者還不如,因為沒有明確的目標,沒有嚴厲的督促,根本學不到什么有用之物。
但是,若將大學辦成授課考試制度下的教育流水線,又顯得極為幼稚。二十歲的學生,是不愿意呆在鐵籠里的金絲鳥,他們只在自由的天空里歌唱。大學之大,在于將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再把他們每個人的個性激發出來,使之成為獨一無二的自我。一所大學的辦學理念雖然談不上能夠主導每個學生的命運,但確實能夠左右很多學生的職業取向??匆豢唇艹鲂S训穆臍v你會發現,斯坦福成就了很多工業領袖,而伯克利則生產了大量優秀的工程師。然而不幸的是,大部分國內院校還不是這樣的個性鮮明,學生們的相遇,大多憑的都是緣分。雖然說未必會在事業上產生機遇,不過年輕的生命總會碰撞出火花。
一個學期的課程結束之后,一般在期末考試之前,會有兩個星期的自由復習時間,讓學生們突擊備考。田野興致勃勃地在臥談的時候提出,“咱們去旅行吧!”
“好呀,去哪兒”,水清第一個響應。
“你們兩位呢”,田野問道。
“我可以呀”,葉茂積極地回應。
“只要是我去得起的,都沒關系”,云飛也很興奮。
“沒事,車票我包了”,水清很興奮,“咱們找個好玩的地方吧!”
“最好是大家都沒去過的,這樣才有新鮮感”,田野說道,這個提議得到了一致好評?!霸蹅兏浇心膬汉猛婺??”
“我家就在附近”,水清說道,“沒覺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雖然是在黑夜里,可是聽著水清不屑的聲音,就好像看見了他皺起的眉頭。
“要不去海邊吧”,田野提議。
“太遠了吧”,葉茂表示反對,“被輔導員查到可不好,我們還是新生呢。”
“要不就去市郊爬山吧,空氣清新又鍛煉身體”,云飛出了一個主意。
“還不花錢呢”,田野說道,“我的意思是……這個季節樹葉都掉了,什么都看不到,我們還是等春天了再去吧?!?
“既然大家爭執不下,那我給出個主意”,葉茂說道。
“我們宿舍就屬你鬼點子最多,快說說看”,田野急著催促。
“由于我們不能去太遠的地方,所以我們就選擇乘車一天以內能夠到達的城市,這個大家都同意吧!”
“同意,同意,然后呢?”
“時間嘛,我看不能太短要不然玩不盡興,當然也不能太長,要不然影響復習,所以就……兩個白天,一個晚上怎么樣?”
“這個行程很合適,就按你說的辦,可是去哪里呢?”
“既然上面說的大家都同意,那就好辦了。咱們每人在書包里帶上三件換洗的衣服,先打車到長途車站,看看有發到哪里的車次,每人提議一個地方,咱們抓鬮來定。”
“這個主意好”,田野贊嘆道,“我就喜歡這種說走就走的感覺!”
“公平又民主,我沒有異議”,水清也很興奮。
“去哪兒我都覺得新鮮,我舉雙手贊成”,云飛跟著附和。
“既然如此,咱們明天早上就收拾行李”,葉茂很開心,“現在,睡覺!”
田野打開床頭燈,隨著開關“啪”的一聲,燈光在黑暗中劈開一條道路,并且顯得比平常更加刺眼?!拔沂撬恢耍椰F在就去收拾衣服”,就忽地跳下床去。
“你這家伙”,葉茂笑道,“真是沒救了”,說著便翻過身,蒙著被子睡了。
年輕就是好,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有趣,做錯了任何事情,將來都有機會彌補回來。世界那么大,咱們說走就走。
第二天,四個人興沖沖的一大早就奔向了汽車站,到的時候才八點鐘。幾個人跑到候車大廳看墻上的時刻表,還真是有去到不少地方的車次呢。結果水清和田野想到一起去了,他們一起指著一個叫做“古城”的地方。他倆一合拍,事情就好辦了。因為葉茂是無可不可的,云飛是人云亦云的,所以當下就愉快地決定了。水清把書包丟給云飛,自己排隊去買票了。買好了車票,四個人就坐著等發車。
車站里有個乞丐拿著個破碗過來,在三個人面前抖了抖,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個帶著小孩的婦女,兩個人穿得都還干凈。女人說,“幾位老板行行好,我帶著小孩進城買書,皮包被人偷了,給些塊錢車費幫我們娘倆回家吧。我不白要,你們留個電話,我到家了還你?!?
田野問道,“要多少錢?”
“全票三十,半票十五?!?
田野掏出五十塊錢,“拿去吧,不用還了?!?
女人接過錢,千恩萬謝地走了。
云飛問道,“你不給乞丐錢,為什么給她們錢呢?”
“救急不救貧嘛。我給乞丐一點錢,他以后還是在這要飯,少一塊餓不死,多一塊撐不著。這對母子就不一樣了,至少他們說得理由讓我覺得值得幫助?!?
“要是騙子呢?”
“是騙子的話我不過小虧一點,是真事的話我就積了大德了。”
說到這水清正好買了票回來坐下,“一大早人還挺多,我看這趟車坐得不舒服。車站里面魚龍混雜,大家小心自己隨身的物品?!?
“好興奮呀,我從來都沒有出去旅或游呢”,云飛笑道。
“這哪里算得上是旅游,不過是隨便走走罷了”,水清說道,“就當是散心吧?!?
“我們去的地方是個古鎮,可以去找找靈感”,田野拿出了筆記本寫下了什么。
“隨便去哪兒都好”,葉茂說道,“這才是大學生活的感覺?!?
車程有三個小時,開始時四個人還有說有笑,漸漸就覺得累了,都閉著眼睛靠在座位上休息。車子有些老舊,發動機有規律地嗡嗡響著,車窗不能打開,空氣沉悶地讓人壓抑,睡意卻一陣陣地涌上來。
“咳咳”,水清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用手指著后邊。葉茂拍打著水清的后背,再向車廂后面看去,原來是兩個中年男子點燃了香煙。
“請你們把煙熄了”,葉茂朝后面叫到。然而車子發動機的聲音太大,加上一個小孩嚎啕的哭聲,葉茂感到了聲音在前進中遇到了強大的阻力,便向后走到他們的座位前,禮貌地說道,“兩位師傅,車廂內不許抽煙,請配合一下。”
這兩個人皮膚黝黑,面向淳樸,穿著破舊的工服,顏色已經從淡藍褪成了灰白,短寸的頭發中黑白參半,是一種典型的農民工的打扮。其中一人操著濃厚的地方化回答了一句什么,葉茂憑借自己超強的理解能力領會到了其中的意思,大致是說抽完這一根就不抽了。
“對不起,煙味讓我朋友覺得難受?!?
“煙味怎么會惡心呢,不惡心,應該是暈車了”,說著便沖著同伴憨憨地笑起來,同伴笑著吐出一口煙氣,模糊了窗外的景物。
“車子的窗戶不能打開,你們這是在污染空氣。車里還有小孩,請注意遵守公德?!?
“你說的,我聽不懂?!?
“我讓你把煙熄了,聽懂了嗎?”
“不是和你說了,抽完了就沒了。”
“等不到你抽完,你現在必須熄了?!?
“我不熄,你能怎樣?我坐這趟車幾十回了,還沒聽過這樣的規矩!”
“不可理喻”,葉茂氣憤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水清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笑道,“怎么,沒說服他們吧?”
“你還好意思笑,為你碰了一鼻子灰。”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兒。我一聞這煙味,就知道是劣質的手卷土煙,在我爸爸年輕的時候常抽。城鄉結合部有很多往返打工的農民工,都是為了掙錢,也夠辛苦的了,隨他們去吧?!?
從省道轉入了縣道,車子顛簸得厲害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吭诹艘粋€破舊的加油站里。司機說道,“大家下車方便一下,廁所在加油站后面,十五分鐘之后上車?!?
“把隨身的包背下去”,云飛說道。
四個人下了車,感覺到外面的空氣好多了。田野長舒了一口氣,“這里才有自由的空氣呀!”
云飛笑了笑,“我家周圍都是這樣的?!?
田野和水清去廁所了,葉茂和云飛就在小商店里逛著。一個服務員端著一個小碟子上來說,“這邊的土特產,要不要試吃一下?”
葉茂笑道,“不用了?!?
“我嘗嘗”,云飛說,邊拈了一點吃吃。
“怎么樣?”
“沒什么特別的,我家那兒的比這好吃?!?
服務員翻著白眼走了。
“小伙子”,葉茂笑著拍拍云飛的肩膀,“你可真是耿直呀!”
說著,田野和水清回來了。田野使勁甩了甩手上的水,“這廁所叫一個臟,我懷疑是不是幾年都沒沖了,那一堆堆的糞,挑到田里去保管今年的莊稼都吃得飽飽的。水龍頭也沒有,就在一口大水缸里洗手,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換了?!?
“我的大少爺,你可真講究”,水清笑道,“果然是該帶他來見識見識,這只是縣城,還沒到真正的鄉下呢!”
“你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這你也能挺得?。俊?
“我雖然家境好些,但又不是沒吃過苦,小時候比這條件還差的都經歷過呢。”
“那我可得好好體驗體驗生活”,田野攤了攤手。
“走咯,上車”,云飛說,“時間到了?!?
田野呆呆地望著窗外,他心想,“我叫田野,今天我才見到真正的田野是什么樣子的。其實教科書上那種金燦燦稻穗,綠油油的莊稼都是假的,眼前這些犬牙交錯的小路,良莠不齊的菜地才是真實的。人可真是好騙呀!”
車子一轉,進了市區的汽車站,幾個人背著行李下車?!罢媸腔氐搅诵r候呀,你看這里的大街小巷,真是有股童年的味道”,田野感慨道。
“我們那現在還是這樣嘞”,云飛笑笑。
車站門口嗡了一堆人在那里,見到四個人出來就紛紛上來問道,“去哪兒呀,車子送一下不?”
“不用了,謝謝!”
“送一下吧!”
“真不用了。”
“你說去哪兒嘛?”
“WLMQ,去嗎?不去吧,散了散了”,田野撥開人群沖了過去。
好不容易擠出來,水清說道,“房間我早定好了,公交路線我也查了,跟我走吧?!彼膫€人走到公交站,恰好趕上了一輛車子剛到,心情好極了,像嘴里含了一塊糖一樣。
住的地方是一家青旅,在灰墻白瓦之中,它像是打扮得濃妝艷抹的女子。老板正在門口給一只薩摩耶洗澡,她穿得很潮流,頭發染成了黃色,燙著大卷兒,還抹了紫色的指甲油。云飛分辨不出她的年紀,卻很擔心她的指甲油被水沖下去。
“嘿,你好”,水清上前打招呼,“我們今天早晨預定了四個床位?!?
“你們好,跟我進來吧”,她走進柜臺,又略帶憂傷地摸了摸籠子里的垂耳兔。
田野伸手摸了摸狗頭,它轉過頭來望了望,差一點用舌頭舔到田野的手指。
“它很溫和的,不用害怕”,老板笑了笑,與其說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倒不如說展示出一種久歷紅塵的風情,“四十塊一個人,枕頭床單被子都在儲藏室里,你們自己去取吧,床位在樓上自己挑。走的時候記得都拿到樓下來,我要換洗?!?
水清付過錢,四個人便拿著三件套上樓找床位去了。一間屋子總共四張上下鋪,墻上有大幅的涂鴉,還有粉筆留下的筆跡,大多數都是,“某年某月到此一游”或者“某某人我愛你”,還有些蹩腳的英文幾乎模糊到看不清了。
有幾個床位已經被人占了,有一個人在睡覺,發出肆無忌憚的鼾聲,其他的堆著行李。四個人安頓好之后便下樓來,店門口,老板又繼續在給她的狗洗澡。
“聽說這邊吃的很有特色,有沒有什么推薦的地方呢”,葉茂問道。
“我在這里呆了好多年,再好吃的對我也不新鮮了。這條街上我都吃過,都差不多,挑一個順眼的吧”,她說完后才抬起頭笑了笑,好像是在表達一種歉意。
“好的,謝謝你了”,葉茂說道,“這都快到十二點了,我們去轉轉吧。”
四個人找了一家小店坐下,招呼服務員過來。服務員是個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女人,她丟下一張菜單在桌上,從圍裙里掏出紙筆。田野拿起菜單,覺得指尖油膩膩的,便又放下了。葉茂說道,“我們先看看,選好了再叫你吧,麻煩了。”
“好的”,服務員把紙筆塞進圍裙的小口袋,轉身走了。
“聽說這里的土雞仔,野豬肉挺不錯,還有菌菇湯,老豆腐”,葉茂說道。
“都點上,反正咱們也餓了,看菜單上也就幾十塊錢”,水清看來是真餓了。
田野又隨便加了兩個素菜,便叫服務員來下單。服務員抄好了菜,水清說道,“來一壺開水,四個杯子,謝謝?!?
“一會兒就來”,過了一會,果然端了水壺和杯子過來。
水清倒了滿滿一杯,從桌上的筷桶里抽出兩根筷子,浸在杯子里慢慢地洗起來。洗完了,把水潑到了街上去,又把筷子平放在杯口上。
“你還是講究人”,田野笑道,“我也來洗洗。”
云飛笑道,“我就不用了”,又問葉茂,“你呢?”
“我也不用了”,葉茂笑笑,兩人各自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
“你聽說過茶碗陣沒有”,田野問葉茂。
“聽說過,不會擺。江湖傳言,也不知道真假?!?
“你說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咱們現在就身在江湖?!?
“我現在坐在這小店里,就特別有江湖的感覺。說真的,我真想要兩斤牛肉,一壇好酒”,田野捋起袖子,“吃飽喝足了,再在這墻上寫首詩,留下我的大名?!?
“得了吧”,水清笑道,“外面拉著打黑除惡的大橫幅呢!”
過了一會兒菜一個個端上來了,大家也不謙虛,上一個吃一個。年輕人吃飯看著就香,很多上了年紀的有錢人胃口不好,看餓了的小伙子吃飯都是一種享受。
出了門,四個人溜達到了城里最有名的地方——古城墻,聽說還有劇組來拍過戲呢!雖然說是名勝古跡,但是對于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們來說,確實沒什么可看的。這就尷尬了,一下午的時間該怎么打發呢?城墻根底下傳來了喇叭聲,大家信步踱過去一問,原來晚上有個燈會,地點在鄉下,這會兒正吆喝拉客呢。
“要不,去看看”,田野問道。
“燈會?有什么可看的么”,水清意興寥寥地問道。
“誰知道呢”,田野說道,“在這里不也是閑著?!?
“你們倆看呢”,水清望著葉茂和云飛。
“我隨便”,云飛說道。
“那去唄”,葉茂說道,“看看燈,看看水?!?
“還有大姑娘和小媳婦”,田野哈哈一笑。
“這聽起來還有點意思”,水清笑道,“上車?!?
中巴車嗡嗡地開動起來,一路上見人招手就停,一個小時的路兜兜轉轉硬是開了兩個小時。一行人逛了一會兒,天色黯淡下來,河邊的樹上掛滿了燈籠,紅通通的,在漆黑的夜色下尤為好看。人流在河岸上來來往往,免不了磕磕碰碰。河岸上有個賣小玩意兒的攤子,好多人圍著看,你擠著我,我挨著你。田野對這些感興趣,就夾在人堆里看。
“媽的”,田野罵道,“踩著我腳了”,他從人群中鉆了出來。
“好香啊”,云飛說道,“像是烤肉的味道?!?
“聞這味是有點餓了,咱們擼兩串去”,葉茂指著遠處的一個攤位。
“恩,不錯,好吃”,田野嚼著羊肉串說道,“夠騷的?!?
“你這”,葉茂笑道,“都不知道你是在夸還是在貶?!?
田野一摸口袋,“哎呀,我的錢包沒了!”
“別急,再找找看”,水清擦了擦嘴說道。
“不可能的,我就放這個口袋里”,田野還是把渾身都翻了一遍,“都沒有?。 ?
“是不是落在車上了”,云飛提醒道。
“不會啊,我下車的時候特地摸了口袋的?!?
“那就是在剛才掉在地上了”,葉茂說道,“我們原路回去,看看地上有沒有?!?
“哦,他媽的”,田野好像恍然大悟,“剛才在小攤子上人擠人,恐怕就是那個時候給哪個狗才偷去了,我X!”
“你看清他的樣子了嗎?”
“這黑燈瞎火的誰看得見!”
“那沒辦法了,要不就打110吧?!?
“哎,真是的”,田野失望至極,“錢倒沒什么,身份證銀行卡都在里面呢?!?
田野撥通了110,說明了情況,對方讓他去派出所登記一下身份信息。恰巧河邊就有一個派出所,四個人說明了情況。民警說金額不夠,不能立案,只能慢慢地找。出了門,田野嘆息道,“這下糗大了,我都沒心情玩了,咱們回去吧?!?
可是這么晚了,回縣城的車早沒了。問了幾個黑車,價格高得令人咋舌。水清說道,“雖然不是出不起這個價,但錢也不是這么花的。咱們找個網吧,或者找個KTV隨便對付一晚上,你們扛得住嗎?”
“沒說的”,葉茂第一個表示贊成。
“我是什么苦都吃過的”,云飛也無異議。
“走唄”,田野指著遠處的一個小巷子,“那邊有個KTV的招牌?!?
“包夜多少錢”,水清問道,周圍的環境昏昏沉沉的,農業重金屬的聲音震得人腦殼疼。
“小間一百?!?
水清掏出錢包,抽出一張一百的遞過去。
“您還需要點什么其他的服務么?”
“不需要了,有礦泉水給我送幾瓶過去。”
“好,我帶您過去?!?
“可算是坐下來了”,水清把頭仰在沙發背上,“今天怕是走了有兩萬步了吧?!?
“你剛才不該把錢包亮出來”,云飛說道,“我看前臺那小伙子看你眼神都不對了。出門在外,不能露富,家里人教我的。”
“哎呀,我給忘了,防人之心不可無,謝謝你提醒我?!?
“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什么‘別的服務’送上門來了”,田野笑道。
“那我們可不能要啊”,葉茂很嚴肅,“咱們還都是學生呢?!?
“別假正經”,田野輕蔑地笑笑,“不過這窮山惡水的,估計沒什么能入眼的。”
“少貧了,有沒有人想唱一曲的?”
“我來呀”,田野把話筒搶在手里,點了一首當紅的歌唱起來。
云飛以前從沒來過KTV,聽著田野陶醉地唱起來,他仿佛覺得走進了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娛樂方式,他一直以為城里人只不過是用電動魚竿釣魚而已,看來有錢人的快樂真的是想象不到。在這一刻,他突然感覺到深深的自卑,這些旁人駕輕就熟的技能,司空見慣的場合,自己卻一無所知。他脆弱的自尊心使他假裝舒展地趟進沙發里,還時不時叫一聲好,但在內心的一個聲音告訴他:我和貴人家的小孩有著云泥之別,我一定要勤奮學習,出人頭地!
門開了,服務員拿著四瓶礦泉水放在桌上。葉茂問多少錢,回說二十。
“這么貴,搶錢呢”,云飛驚叫道。
“老板,這里就是這個價兒?!?
“拿去”,水清給了服務員二十塊錢。
“幾位是外地來的”,服務員還有點不想走的意思,“要不要叫幾個姑娘來陪著唱一會兒?”
田野剛想搭腔,葉茂忙說道,“不用,我們自己呆著就好?!?
“有幾個姑娘就在門口等著呢,讓她們進來見見面也好”,說著便招呼幾個姑娘進來站成一排。燈光昏暗,音樂嘈雜,云飛根本分不清她們的歲數,只是覺得她們打扮得不像學校里的女學生,妝很濃,衣服不正經,腿上胳膊上還有刺青。
“叫她們都走”,水清發火道,“我們不搞這一套,再不走就投訴了?!?
“好的好的”,服務員見水清發火了,只好領著她們退出去。
“有話好好說嘛,犯不著發火的”,葉茂勸解道。
“不用你管”,看來水清的火氣好沒有下去,葉茂便不再說話了。
“人家與你無冤無仇的,一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田野小聲嘀咕了一句。
“云飛,你給我們唱一個唄”,葉茂說道,“常在宿舍聽見你哼哼,還沒有聽過你完整地唱一首歌呢?!?
“啊”,云飛有點窘促,“我不會唱歌呀?!?
“沒事,來一首吧”,田野在旁邊慫恿道。
“那好吧”,云飛結果話筒,他感覺手心里都在出汗,仿佛握住的不是話筒,而是一個暖爐。
“你唱什么,我幫你點。”
“那我唱一首《鄉戀》吧?!?
“這是什么歌,沒聽過呢,是誰唱的?”
“我二嬸子喜歡唱?!?
大家發出了一陣了笑聲,在這友好的笑聲中,前奏開始了。
云飛顯然有點跟不上節奏,走調走到了離主旋律有三十公里的地方去了。云飛緊盯著字幕,卻發現自己無論怎樣都踩不到點上,也就不唱了。田野打開了原唱,房間中充滿了甜美的歌聲。
“你的身影,你的歌聲,永遠留在,我的心中。昨天雖已消逝,明天難相逢,只有風兒,送去我的深情”,多美的歌詞呀,葉茂暗暗地記下來,仿佛是在敘述他失意的愛情。
“困了,我先睡會兒”,水清說道,“你們繼續唱,我一會兒來下半場”,他閉上眼睛,一下子就跌進了遙遠的爪哇國去。
第二天上午,他被云飛推醒過來,他感覺嘴里澀澀的,上下嘴唇干出了裂縫。
“走吧,剛才服務員來催過了,咱們也該吃早飯去了”,云飛又把葉茂和田野叫醒,彼時田野還在發出一陣陣沁人心脾的鼾聲。
田野揉揉眼睛做起來,他摸了摸口袋,“呀,我的錢包呢?”
“昨天晚上逛燈會的時候就丟了,你不記得啦。”
“哦,是哦,記起來了,X他媽的小偷”,田野罵道,“X他媽的!”
四個人走到了路邊擺著的一個小攤,熱騰騰的混沌,聞著噴香,還有饅頭包子,引得人口水不停地圍著舌頭打轉。用過早飯,田野給派出所打了個電話,錢包仍舊是沒找著。
“哎,看來是真找不著了”,田野嘆了口氣,“回學校之后可有的煩咯?!?
“這會兒你不想著X他媽,想著煩心事兒啦”,水清問道。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田野擺擺手,做出很無奈的樣子。
四個人買了車票,回到了縣城里的青年旅社,躺進自己的床上。
云飛看了看表,才十點鐘,便問道,“咱們早上去哪兒?”
“你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水清懶懶地說了一句,“此時此刻,哪兒也比不上我的床舒服。”
“我也是”,田野悶悶地回了一句。
“我也是”,葉茂說道,“不過如果你要是想出去逛逛,我可以陪你去?!?
“那咱們還是睡一會兒吧”,云飛打了個哈欠,“其實我也困得不行了,昨天你們都睡了,我怕有人行竊,憋了一整晚沒睡呢?!?
“還真有你的”,葉茂笑道,“快睡吧,在這里不用你值班了?!?
云飛很累,累到了連睡覺也睡不著的地步。他閉上眼睛,滿腦子都在回想昨晚的事情。他覺得自己以前的世界太狹隘了,目光太短淺了,他想要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他幻想著放假回家的時候,能夠好好和鄉下孩子吹一吹外面的風景。就這么想著,他也不知不覺跌進了夢鄉。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都黑了,原來這一覺,他們睡到了下午五點。看來昨天,他們確實是太累了。
“走,我們吃頓好的去”,葉茂躺著說道,“肚子餓得咕咕叫呢。”
“走走走,我也餓了”,田野說道,“上次那家吃過了,這次我們換一家吧。”
四個人轉過了兩條街,看到一個店生意很火爆,不僅店里爆滿,店外面還支起了好幾張的臺子。“這家看起來不錯,咱們要不就在這家吃了”,田野問道。
“那就這里吧”,水清表示同意。
服務員見著四個人朝著這邊走過來,老遠地就來招呼,“四位啊,這邊請,稍等會,有位子。”
“你這兒這么多人,哪有位子嘛”,葉茂笑道。
“這邊這邊,來幫幫忙,把桌子撐開來”,服務員招呼道,她指了下墻邊上的一張折疊桌。
“到你這吃飯,桌子還要自己弄的咯”,田野打趣道。
“今天人多,幫幫忙嘛?!?
“好,我來給你搭把手”,云飛跑過去,和服務員一起把桌子抬了過來。桌子還蠻大的,夠坐八個人。服務員放下一張菜單說道,“幾位先點菜,都是咱們農家的好菜。一會兒要是人多起來,可能要和您幾位拼一張桌子,您多包涵一下?!?
“沒事,我們不耽誤你們做生意的”,葉茂表示理解,“結賬的時候給抹個零頭就行了?!?
“嗯,這都好商量”,水清點好了菜交給服務員,她便又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果然領著兩個男子過來,笑呵呵地說道,“沒有空位了,和您二位拼一張桌子行嗎?”
“沒問題,坐吧”,田野好爽地說,水清卻看似不悅地皺了一下眉頭。田野看對面兩個人膀大腰圓,穿得侉里侉氣,脖子上掛著大金鏈子,頭發染成綠得發紫,手背上還紋著虎頭的江湖豪俠,真覺得把自己代入了一種闖蕩江湖的情境中。不過在水清看來,這兩個人是不好惹的,若是一會兒發生什么口角,自己這邊肯定是要吃虧的。那兩人向他們稍微點了點頭就坐下了,然后用土話自顧自聊起天來。他們不時用手撈一把耷拉下來的肚皮,往腳底下吐一口唾沫再用鞋底抹勻,像是根本不把眼前這幾個學生仔放在眼里。他們兩個人的身形滿滿當當地占據了桌子的一端,在聲勢上趾高氣揚,反倒顯得另外一邊的四個人擠擠挨挨,畏畏縮縮。
“菜來咯”,服務員上了一盤炒豬肝到水清面前。“米飯給我們上一下”,云飛說道,“來一大盆吧?!?
“好,馬上就來”,服務員去了。那兩個人只是瞥了一眼這邊,仍舊繼續說話。
豬肝的香味蔓延開來,好吃到令人咂嘴,氣氛略微顯得有些尷尬。說話間,服務員托了一盆米飯過來,還端了一盤肉末茄子。米飯放在了桌子中央的地方,至于茄子,她猶豫了一下,從圍裙里面掏出點菜的字條看了看,放在了葉茂面前。
“我們的菜呢,都在這坐了好久了,快一點”,男子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說著從同伴手里接過一支煙,狠狠地嘬了一口,旋兒突出一大口煙霧順著風吹到了桌子對面。水清感到微微的不適,小聲咳嗽了兩下。肉末茄子這道堪稱米飯殺手的菜激發了小伙子們的食欲,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筷子翻動著茄汁和肉醬,將豬肉的油膩拌進茄瓤的柔嫩當中,任是道行高深的出家人在旁邊看了怕是要咽口水。
葉茂雖然沒有轉頭去看對面的兩個男子,然而耳朵里卻聽他們的交談明顯地松弛下來。剛才的語速如同自行車從高坡沖下來,風馳電掣,現在卻像是在往高坡上死命地蹬,氣喘吁吁。即使是談話的語氣中,也沒有了剛才的犀利,即同用久了的刀鋒一樣,頗具鈍感。
“阿嚏”,這一股噴嚏打得好,吐沫星子伴著氣流,筆直地從桌子的另一端沖過來,水清感到臉上被噴了一陣水霧。他覺得惡心極了,把嘴里的茄子吐在腳下,手里的筷子也丟在了桌上。他看看對面,剛才打噴嚏的男子稍稍地擺了一下手,若有若無地表示了一下似是而非的歉意,好像是對一只跑到跟前搖著尾巴的狗張開雙手說,“你瞧,我今天沒給你帶骨頭來,真是抱歉呀!”
水清很生氣,但是他想到這里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忍一忍的好。田野和葉茂也停了箸,只有云飛好像不甚在意,但是看大家都不吃了,所以自己也不好意思大口地吃給別人看,只能呆呆地看著剩下的半盤菜。
服務員端著一盆土雞,一鍋肥肉,四瓶啤酒放在了對面,那兩人抽出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便吃了起來。這里擺上了兩盤素菜,雖說沒有受到什么污染,可是大家都沒了胃口。
“咱們也來點啤酒吧”,田野說,“有肉無酒,不像是出來玩的樣子。”
“我可以”,水清應道,“你們倆呢?”
“我不用了?!?
“我也是?!?
兩瓶酒上來了,水清要了個杯子,田野笑道,“我用瓶子就好?!本破亢捅优鲈谝黄?,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清涼的啤酒流過喉嚨,帶來了清爽的感覺。
“古人說,‘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真是人生的快事呀”,田野砸了咂嘴。
“真是爽快,你們就真不來點”,水清又問道,云飛和葉茂都表示不用了。
“酒量是要練的,以后和人談生意交朋友,有的用”,水清輕飄飄地帶過一句。
不知是“談生意”還是“交朋友”引起的,坐在對面的一個男子忽然看著這邊說了一句,“小兄弟,交個朋友不?”
“謝謝,不必了”,水清回答道,“我們只是路過這里而已。”
“話不是這樣講的”,男子說道,“以后我們說不定還有生意好談”,他用食指和中指叼著煙,大拇指和無名指捏著酒杯口,遠遠地舉在半空中。
“真的不必了,我們不是做生意的,您二位自己喝吧”,水清說道。
男子不依不饒,弓著腰把酒杯伸過來舉在水清面前,“我酒杯都舉過來了,你不跟我喝,我就一直舉著”,他肥胖的身軀趴在桌子上,好似一只是圓滾滾的毛毛蟲。
“那就麻煩您舉著了”,水清笑呵呵地說道,隨機拿起筷子夾了兩片素菜送到嘴里,然后低頭看起手機來。
那男子見水清不鳥他,想必是十分無趣,把身子縮了回去,臉上氣得通紅。還硬生生地罵了兩句,同伴嘲笑著和他干了一杯,好歹讓他解除了尷尬。
水清聽見他罵了一句,更是抬起頭來,笑著說,“您剛才不是說,我不跟你喝,你就一直舉著嗎,現在怎么又坐回去了呢?說話不算話,怎么談生意?”
那男的一拍桌子,跳起來拎著酒瓶就要打過來,他朋友一把把他抱住,水清也毫不示弱地站起來,卻被葉茂他們拉到了一邊。田野去結了賬,四人匆忙離開。
“我們有四個人,所以我剛才是不怕的。他剛才想來打我,我看他是做做樣子,他朋友拉住他,也是給他個臺階下。但是這時候他們可能回去叫人了,我們得趕快離開這里”,水清很嚴肅地說,“快回去收拾好東西,馬上去車站?!?
四個人小跑著回到了旅店,幾乎是一陣風似的刮進刮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搶東西來的呢。到了車站,正好最近的一班車剛要發車。上車坐定之后,四個人才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一路顛簸,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冬天的校園里,哪兒還有什么人呢,連路燈都不亮了。
“我X,這一路上簡直是驚弓之鳥,草木皆兵,連尿都沒撒”,田野搖頭嘆氣。
“再忍一會兒,就到宿舍了”,葉茂笑了笑。
“還忍,老子都忍了一路了”,田野顯然不太高興。
“要是在老家那里,倒是隨便找個地方就解決了,不過在這兒不行”,云飛說道,“其實我也急得很嘞。”
“有什么不行的,找個背人的地方不就好了”,田野四周張望了一下,“走,咱們去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