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四十分,樓下的哨子聲就響了,像一支利箭穿梭在宿舍樓外,同學們的美夢戛然而止。云飛在床上伸手掀開窗簾,陽光闖進宿舍,肆意蹂躪著每個人疲倦的面容。在高三這個暑假里,多少人是一覺睡到十二點才起床的呀,現在六點不到就要起床無疑是拔掉了瀕死病人面上的氧氣口罩。
水清用被子把臉一蒙,“我X,這么早就要起啊!”
云飛畢竟在家常常早起幫父母做事,第一個跳下床,“我先洗漱,你們都接著起來吧。”云飛把一捧涼水撲在臉上,瞬間驅散了睡意。
葉茂、田野也跟著進來洗漱完畢了,水清還在床上。田野用手敲了敲桌子,“水大公子,這里不是在府上,起來集合啦!”水清這才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一臉倦容地摸到水池邊。
五點五十五分,哨子吹了第二遍,整個宿舍樓仿佛都在隨著“砰砰咚咚”的腳步聲振動。在前一天晚上輔導員已經通知了各院系的集合地點,所以四個人各自去找了自己的隊伍。理工學校的女生很少,所以被單獨集中了起來,由女教官教授健身操,而男生則頂著炎炎烈日開始了噩夢般的魔鬼訓練營。
“全體注意了,向右看齊!”隨著教官的一聲大吼,小伙子們挺直了腰桿,站得整整齊齊。“都打起精神來,大小伙子,站都沒個站像!向前看,全體報數!”
“一!”,“二”,……,“十五!”全班站成兩排,第一排是十五人,第二排也是十五人。
“報告教官,五班應到三十人,實到三十人,報告完畢!”
“全體立正,挺胸抬頭,腳跟并攏,腳尖分開,中指貼于褲縫!”
“啪”的一聲,教官甩手打在葉茂的手上,葉茂的手被甩得老高,像秋風吹起一片落葉。一瞬間,他感覺到了粗糙的皮膚以及的雄渾力量?!笆侄冀o我貼緊了,一點力量都沒有!”
教官的身材算不上不高大,卻很精壯,五官方正,皮膚黝黑,軍裝穿在身上顯得棱角分明,散發著一種陽光的氣魄。舉手投足之間,軍裝摩挲出“沙沙”的聲響,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嚇得他們的手腳一動也不敢亂動。
就這樣,二十分鐘過去了,“全體注意,原地休息一下?!?
大家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嘩”得一下癱了下來,扭腰的捶背的,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葉茂只感覺到手背都抽經了,肩膀也算得要命。最重要的,是腳底實在疼得厲害,腳后跟簡直麻木了。他看了一眼手表,才六點二十九分。
他看表的時候,教官也在看表,當秒針迅速繞過一圈的時候,教官又發了口令,“全體立正!”所有人,都從各種各樣的奇形怪狀姿勢立刻恢復了過來,好像推倒的積木重新累積成了城堡。
“有沒有人會唱歌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說話。
“不要東張西望,自己行就站出來,不行就站著別動!”過了兩分鐘,還沒有人說話。旁邊的隊伍里卻傳來了歌聲,或者說是喊聲。
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
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報告教官,我會唱!”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向前一步跨出了隊伍。
“終于有人站出來了,但還是比其他隊伍慢了,希望你能唱得比人家好!”這位小哥唱得真是不錯,起承轉合拿捏得相當到位。
“停!現在不是開文藝晚會,不要你唱得好聽,只要你唱得大聲,比其他班的人唱得都大聲!來,我們一起唱起來!唱得不響,你們就最后去吃早飯!”
于是,校園里一大早就響起了高亢的歌聲,如洪鐘撞擊著沉睡的校園,喚起了朝陽下嶄新的一天。這一股活力,每一年都源源不斷地注入校園。那些路過的高年級學生,都會由衷地感慨,“新兵蛋子,也該我們看著別人遭罪了!”
經過一番歌聲的擂臺賽,同學們的嗓子都喊啞了。六點五十五分,教官集合大家,“吃完早飯,背上行李,七點半在這里集合,坐車去軍區,誰遲到誰自己跑步去。解散的規矩都知道沒有?沒人知道是吧,大喊三聲‘殺,殺,殺’!解散!”
“殺,殺,殺!”大家瘋了一般沖向食堂,汗臭味混著饅頭的香味,吃起來該是什么樣的感覺呢?反正作者是記不得了,那一刻根本就不在乎味道了吧!
葉茂回到宿舍,一看表是七點十五分,云飛和水清已經回來了。三個人都把鞋子脫了晾著腳,一股子的臭味,水清的腳底已經磨出了水泡。
“我這老腰啊,簡直像是要斷了似的”,水清一拳一拳地捶著腰說道,“我從小就沒受過這份罪”。
“你這捶的管什么用”,田野對水清說,“我看呀,你得到校醫院找個小護士給你踩踩?!?
“那還不給我踩斷了?!?
“你要是怕,就先讓她做點保護措施?!?
“什么保護措施?”
“踩之前,讓她先穿個絲襪什么的。”
“看不出來,經驗挺豐富啊你”,水清拍了一下田野的大腿,“你是不是去過?”
“我不就是逗你一樂嘛”,田野打開水清的手。
“要我說,你們還是鍛煉的不夠。我以前下地插過秧,一整天彎著腰可比站著費勁多了”,云飛在廁所里一邊刷鞋子一邊回應。
“我們不能和你這勤勞樸實的勞動人民比,你看我也才站了三十分鐘,就累成這樣,真不敢相信竟然要軍訓二十天這么久”,葉茂大聲地說。
“是呀,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水清憐憫地撫摸著自己的腳掌。
“哈哈,我的運氣就稍微好那么一丟丟了”,田野笑了起來,“我參加了文書班,負責每日新聞稿件的編寫,不用和你們一樣站軍姿了?!?
云飛把兩套換洗的衣服塞進書包里,帶上牙刷杯子毛巾,“我收拾好了?!碧镆岸鄮狭思埞P,而葉茂則帶了一本小說《亮劍》,三個人收拾停當,坐在椅子上看水清把防曬霜、洗面奶一樣樣地裝進書包里?!斑@些我看都用不著”,葉茂打趣道,“咱們這又不是去參加文工團?!彼鍖擂蔚匦α诵Γ拔业哪w質有點脆弱。”
田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包,神神秘秘地說道,“大家別笑話,這是我們班女生給我的,說軍訓特別好用,你們要不要試試?!?
水清一看是一包衛生巾,“我們要這個有什么用呀?”
云飛很好奇,說實話他以前雖然知道這是給女生用的,可是從沒有親眼見過這東西,更不用說知道摸起來是什么感覺了。
葉茂則很不屑地坐在一旁,仰靠在椅背上。
“你不是腳疼嗎,這個就叫作‘站得容易’,你墊在鞋子里,就和穿運動鞋的感覺一樣了,站多久都沒事?!?
“真的?我試試看”,水清接過兩片墊在鞋子里,走了兩步真的感覺好多了。
田野又拿了兩片遞給云飛,云飛看見這潔白柔軟的東西,剛想伸手,卻又畏縮地擺擺手道,“我還是算了,在農村走得習慣了,不感覺疼。”
田野聽他這么說也就罷了,又問葉茂,“你呢,要不要試試?”
“不用了,我不耍這個小伎倆,說出去丟不起這個人。”田野哈哈大笑,“直男癌晚期,讓你墊在鞋子里,又不是墊在褲襠里?!彼逡残Φ?,“可別不好意思,這東西本來就是男人發明的。”
七點二十五,大家正要出門,云飛忽然覺得肚子有點疼。原來云飛來學校的時候從家里帶了點干糧,想著軍訓回來就不能吃了,得立刻解決,所以沒有去食堂,就在宿舍里拌著咸菜吃了點東西,誰成想這么快腸胃就起反應了?!澳銈兿认氯グ桑遗艿每欤粫鹤约喝??!薄昂?,那你快點啊,時間不多了。”
其他三個人先走了,云飛扯了兩張紙鉆進廁所里?!皝y石穿空,驚濤拍岸”,先是呼呼啦啦,后是滴滴噠噠,云飛看了看時間已經七點二十八分,但還有點意猶未盡。外面響起了尖厲的哨子聲,云飛咬著牙根、掐著指肚,硬是擠出了最后一點的殘渣。完了事,云飛趕緊慌慌張張站起來,卻扶著墻走不動路,原來蹲的太久腿都麻了。云飛用力跺了跺腳,緩解了一下緊繃的肌肉,背上書包沖下樓去。
到了樓下,已經有班級集合完畢走向校門口,而本班的隊伍還傻站在那里,所有人都一臉怒氣地瞪著他。云飛喘著粗氣跑過去,“報告教官,我遲到了!”
“怎么回事”,教官陰沉著臉問道。
“肚子有點不舒服,上了個大號”,云飛低著頭,不敢承接教官銳利的目光。
“聽到哨子了嗎?”
“聽到了。”
“聽到哨聲,必須立刻夾斷!下次不許再犯,入隊!”
“是”,云飛紅著臉跑步到隊尾站好,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壓抑的氣氛一掃而光。
“全體注意,向右轉,齊步走”,隨著教官的口令,隊伍走向校門,那里已經有好幾輛校車在等著了。
女生以及動作快的隊伍都登上了大巴,后面的隊伍只能坐軍用運輸卡車。云飛在車廂里一個勁地和大家道歉,大家都擺擺手說,“真是謝謝你,咱們能坐上這么威風的軍卡,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痹骑w往后望了望,一排長長的車隊,真有一種奔赴前線的感覺。
軍區在山里,有三個小時的車程,在城市里的一段路還好,后面要進山,路可是不好走的。山路曲折盤旋,車廂顛簸得厲害,像洗衣機滾筒把學生們甩來甩去,將大家的五臟六腑攪得七零八落。云飛旁邊好幾個學生都吐了,不過云飛因為肚子里空空的,雖然天旋地轉,卻只是干嘔。云飛不知道他是怎么熬過這段路的,好不容易才挨到了軍區里,當時已經是中午了。首長檢視了一下學員情況,發現好多人身體狀況不佳,便宣布上午取消訓練,改為在室內教授如何整理內務。
水清是被兩個同學架回營房的,從小到大他還沒有吃過這種苦,表現得這么狼狽過。他躺在床上,想睜開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只是想睡覺。他聽到宿舍里一陣吵吵鬧鬧,大家都跑出去吃飯了,關了門把他一個人留在營房里。片刻之后,有個同學把門打開,說道,“你先睡會兒,我去食堂給你帶點吃的,燈我也給你關上了?!彼咫m然閉著眼睛,卻也能感到眼皮一暗,立刻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同學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醒了,“一點半了,還有半個小時教官就來了,你先起來吃點東西,盒飯放在桌子上了?!?
水清睜開眼睛,他看到叫醒他的是一張圓圓的,略帶書生氣的臉,頭發稍微有點卷,一副小巧的眼鏡,襯托出好學的氣質。
“謝謝,我叫水清”,水清禮貌地伸出手,這是他陪父親應酬生意時常用的社交禮儀。
“我叫趙樞,很高興認識你”,趙樞握住水清的手。
水清感到他的手掌溫暖厚重,他獨特的識人技巧告訴他,這會是一個寬厚忠誠值得信賴的好朋友。水清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兩聲,他扒了兩口飯,雖然就是普通的豬肉白菜,飯還有點冷,此刻卻真的感覺到很香很好吃。
這是一間三十人的大營房,整整齊齊碼了十五張雙層床,房頂上的電風扇開足了馬力搖頭晃腦地轉著,卻還是無法驅散蒸騰的暑氣。大家連話都懶得說,好像隨便動一動,汗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兩點整,教官準時來到營房,“全體立正,下午由我來教同學們整理內務。”
說著,教官走到水清的床邊,把被子在床上攤得平平的,就看這么一折,一壓,一翻,一掐,把剛才癱軟的被子碼得方方正正,就像把一個腌腌臜臜的鄉巴佬打扮成了干干凈凈的小伙子。
“都看清楚沒有?”
“看清楚了!”
“行動!”
教官看著同學們疊出來的被子,不禁笑出了聲,有些人一看就是從小到大都沒疊過被子的人。說得不好聽一點,那些被子就像一坨屎堆在糞坑里。
搞了半天,終于都教會了?!皬拿魈炱?,早上起床,中午起床都要疊被子,誰要不疊,整個宿舍都要陪他一起罰站軍姿。都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
“好,我們休息一下,來唱首歌,《軍中綠花》!”
寒風飄飄落葉,軍隊是一朵綠花,
親愛的戰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媽媽,
聲聲我日夜呼喚,多少句心里話,
不要離別時兩眼淚花,軍營是咱溫暖的家。
唱完了,大家休息五分鐘,于是紛紛圍到教官身邊問長問短。
“教官你是哪里人啊?”
“西北的。”
“你想不想家???”
“想,怎么不想”,教官脫下帽子,露出短寸頭,用指節輕輕叩擊著帽沿。
“老家有沒有相好的?”
“沒大沒小,不要打聽教官的私事?!?
“肯定是沒有,那你在軍隊里有沒有喜歡的女戰士???”
“你給我滾蛋!”
“沒有的話就從軍訓的學員中挑一個唄,你穿著軍裝可有型了?!?
“別胡扯,教官私下留學員聯系方式是要被處分的”,教官又把帽子戴上了。
“教官你多大啦?”
“前年我高考之后入伍的?!?
“那就是比我們大兩歲咯?”
“嗯”,教官點了點頭,順勢又把帽子摘了下來,摩挲著帽子的夾層。
“那你干嘛對我們那么兇?”
“你們看看自己的樣子,站沒個站像,坐沒個坐像。”
“教官,國家給你們發多少錢???”
“沒多少錢,比你們畢業之后掙的少多了。”
“入伍兩年之后應該就可以退伍轉業吧?”
“話是這么說,不過我打算留任一期士官?!?
“又沒錢,又不給介紹對象,天天訓練又這么苦,待著有意思么?”
“有沒有意思我自己知道”,教官把帽子按在頭上發出口令,“全體立正!”
笑容在所有人臉上消失了,大家立刻站得整整齊齊。
吃過晚飯,哨聲一響,所有人都在操場上集合好了,女生們也被分派回了自己的班級。夕陽的余暉染紅了軍營,歸鳥伴著晚霞撲簌簌地飛過,蟬鳴蛙聲此起彼伏,紅旗在清風中獵獵飄揚。廣播中傳來首長言簡意賅的指示,“今夜進行野外拉練,務必嚴守秩序,注意安全!全體都有了,出發!”
摩肩接踵,甚囂塵上,在徐徐下墜的天幕下,趁著月色的掩映,新兵們踏上了征途。開始時,大家有說有笑,就像是郊游一樣,公路兩旁的草木散發出大山里清香的氣息,月亮爬上天空撒下一片皎潔的月光,道路上的氣氛輕松而愉快。
云飛旁邊的男生捅了捅他的胳膊,“嘿,哥們,你看咱們班五個女生,就只有一個還可以嘿!你看其他那幾個,要么矮,要么胖,沒一個能看的?!?
“呃,呵呵”,黑暗中他分辨出這個男生是平時在班級里挺活躍的一個,名叫錢珝,人長得白凈好看,像是用心打扮過的,有事沒事會隨便找個人聊聊,和班里的人都混了個臉熟,看來這次終于輪到他了。
“你是不是看上哪一個了?”
“哦,沒有,我又不認識人家。”
“先看上,再認識唄!”
“真的沒有”,云飛感謝黑暗給了他掩護,否則他臉上的不屑肯定會被察覺。
不過人的情緒并不一定要靠表情來傳達,錢珝看云飛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便話鋒一轉,“聽你口音,像是北方人,怎么來這里上學了呢?”
“家里是農村的,只有一個親戚在城市里,就隨他來了。”
“我就是本地人,吃喝玩樂我都知道,有空的話一起去玩呀。”
“好的”,云飛這么說,但表現出來完全是相反的意愿,顯然他對城市陌生人的邀請本能地作出一種防備,況且他也不認為自己的消費能力能和對方玩到一起。
錢珝顯然看出了云飛對談話感到了無聊,便跑到旁邊找別人說話去了。
五公里之后,天已經完全黑了,而教官還沒有休息的意思,有人的腳步開始漸漸跟不上了。教官說道,“還有一公里就到了今夜扎營的地方了,都打起精神來?。 ?
水清實在有些走不動了,于是跑到路邊,打報告道,“教官,我走不動了?!?
“真的堅持不了了嗎?”
“堅持不了了,剛才都吐了兩回了?!?
“后面有掃尾隊,你一會兒搭車過來。”
“好的。”
教官轉過身跟上隊伍,水清則在路邊等著掃尾的吉普車。等了一會兒,突然有人一拍他的肩膀,“嘿,你怎么在這站著呢?”
水清定睛仔細一看,“田野,這么巧,你也掉隊了?”
“哪兒啊,我現在是團部的記者,負責寫稿子,拍照片。哎,你站好別動,我給你這個掉隊的落后分子來一張。”
“去去去”,水清用手臂擋著臉,可還是被田野拍了下來。田野擺了擺手,繼續向前趕路去了。水清等了一會兒,果然見車來了,他招了招手。上了車,里面已經坐了三個女生。司機小哥奚落他道,“一個高高大大的小伙子,還要蹭女生的車坐,最后一公里都堅持不下來嗎?”
“不好意思,我平時缺乏運動”,水清很難為情,他聽到了旁邊女生的笑聲。
“你們都是哪個學院的呀”,與女孩子打交道是水清的專長。
“我們三個是同班的,建筑學院,你呢?”
“我是金融學院的。”
“那你們宿舍以后是不是會有四個金融大鱷?”
“當然不是了,我們四個來自不同的學院,金融、中文、機械和計算機?!?
“哇,我覺得好好玩哦!”
“那你可以來找我們玩哪”,水清隔著夜色都感覺到了姑娘們羨慕的樣子。
“好呀好呀,要不加個QQ?”
水清很少向女孩子要聯系方式,可是他和父母在生意場學到了一種更為有效的方式——引導客戶?!昂檬呛?,可是你們三個人,我們宿舍可有四個人吶?!?
“我們宿舍也是四個女生,還有一個比較要強,不來乘車非要自己走。誒,你應該見過,就是上次在開學典禮上講話的那個新生代表,可高冷的一個女神啦!”
“原來就是她呀”,水清微微一笑。
“下車嘍!”水清跳下車,很禮貌地迎接三位姑娘出來,“有空聯系呀!”水清揮手向她們告別。
水清搜尋了一陣,找到了自己的班級,他們正在搭帳篷呢。
“咱們這里就一頂帳篷”,教官說道,“你們說,給誰睡呢?”
“給女生睡。”
“給教官睡?!?
“教官和女生一起睡吧!”
“少放屁,女生睡帳篷,男生睡草地。晚上八點到早上六點,一共十班崗,一班崗三個人。廁所統一到那邊林子中央的空地里上,男生自己去,女生由一個值班的男生陪著去,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
“你們三個先去站崗,其他人原地坐下。”
水清抬頭向四周望去,大山雄偉的身影隱藏在夜色之中,像魁梧偉岸的巨人圍在一起,看著一局激烈廝殺的象棋。天上的月亮好像很高很高,因為那些云朵兒飄來飄去卻總在它的下面。對面的草叢里,蛐蛐一個勁叫個不停,一只歇了另一只又叫起來,像是在打擂臺的兩個人在輪番表演。水清拈起手邊的一塊小石頭砸過去,歇了兩三拍,又吵鬧了起來,而且叫得比剛才還兇,像是在故意嘲諷他。
“有沒有人上來唱歌的”,教官問道,“喜歡什么唱什么。”
“讓女生唱吧。”
“好”,好幾個人一起起哄。
幾個女生你推我讓,終于有一個女孩站到前面,月光照耀著她靦腆的笑容。“大家好,我叫王星沐。我從草原來,就給大家唱一首我家鄉的歌吧?!?
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
彩蝶紛飛百鳥兒唱,一彎碧水映晚霞。
駿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撒。
她的嗓音算不上好,甚至還有些沙啞,還略帶一點羞澀,可是聽起來純凈可愛,讓人聯想到天上的點點繁星。男生們的掌聲很熱烈,有人提議說讓教官也來一個,教官就是不肯,還是一個女生趁著沒人說話的空當,撒嬌似的說,“教官,來一個嘛”,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斑@么巧,我家也有草原,那我也來一首家鄉的歌吧”,教官把帽子放在地上,霍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美麗的夜色多沉靜,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聲。
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情。
等到那千里雪消融,等到那草原上送來春風。
可克達拉改變了模樣,姑娘就會來伴我的琴聲。
“教官,草原上都有快遞了,你的姑娘怎么還沒有來呢!”
“少廢話,快把帳篷搭好,準備睡覺了”,教官招呼大家,剛才唱歌的那個女孩把帽子遞給了教官。
水清躺在草地上,拿出手機和田野發消息,“今天我遇見你女神的室友了?!?
“真的么,她叫什么名字”,“那個院系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水清接連收到了三條田野的消息,卻故意慢慢說,“具體的我還沒問,明天再說吧?!碧镆坝直茊柫藥拙洌宥纪普f不知道,把手機丟在一旁,身邊的人也都紛紛躺下了。
教官筆挺地坐著,用手撫摸著皮帶上的扣眼,似乎在檢點班級的人數??粗蠹叶嫉搅?,便不經意地脫下帽子。他發現帽子里面有一張字條,隨即揉成一團放進了口袋里,也躺了下去。水清把這個小伎倆看在眼里,暗中發笑。
日月星辰的偉大在于不論貧富貴賤,都給予每個人同樣的光明。今晚星光照耀下的還有葉茂,他是被同學叫起來站凌晨四點鐘這班崗的。他揉了揉眼睛剛坐起來,換班同學倒頭就睡,一會兒就發出了綿綿的鼾聲。葉茂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他分不清這是蚊蟲扇動翅膀的聲音,還是因為睡眠不足而引發的大腦的抗議。他呆滯地看著遍地橫七豎八睡著的同學,就像是洗亂了的麻將。另外兩個站崗的同學,都坐在地上支著手瞌睡,腦袋有規律地一點一點,像是日式庭院里的醒竹。
“打擾一下,請問你能陪我去上一趟洗手間嗎?”
葉茂抬頭一看,是班上的一個女生,齊肩的短發,大大的眼睛,顯得很有靈氣?!昂玫摹保f完葉茂麻利地站了起來。
葉茂和她并排走著,或者說她在努力地跟上葉茂的步子。
“我叫孫之凡,你是……葉茂?”
“嗯?!?
“我覺得我們真的很有緣呀。”
“嗯?”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叫做‘枝繁葉茂’?”
“嗯!”
“你是不是出了‘嗯’就不會說別的了”,孫之凡笑著調侃道。
“嗯,當然不是。前面就到了,手電筒你拿去,我就在這里等你。”
“謝謝,那麻煩你在這坐一會兒。”
葉茂坐在一個小山坡上,他剛才走路的時候都不敢轉頭去看她,而此時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背影,隱隱約約地消失在一片小樹林里,他甚至開始擔心她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以前,他可從來沒有為一個女生這樣擔心過,應該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在夜里和一個女生來過野外吧!他抬頭看看天上,東方已經微微地泛白,像是褪了色的淡藍T恤,月亮退到了天空的角落里,樹林里有零星的鳥鳴,露水滴到石頭上,打濕了片片青苔。草叢里窸窸窣窣蟲鳴是壓軸的挽唱,過一會兒晨曦微露,這聲響就不再是當天的主旋律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孫之凡遠遠地向著葉茂坐下,這讓葉茂感到有點意外,可他說不清這是為什么。
“你不著急回去再睡一會兒嗎?”
“起來了,就睡不著了。”
“真的嗎,時間還很早?!?
“可是我還想坐一會兒,一生中能有幾個這樣的夜晚呢?”
“今晚有什么特別的?”
“你看這是什么”,孫之凡伸手指了指天上。
“是你的手指呀!”
“是月亮,今晚的月色真美”,夜風撥弄著她的劉海,像小奶貓撩動人的褲管。
“坐得越久站起來就越困難,你回去繼續睡會兒吧,我也該換班了”,葉茂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土,之凡則小心地跟在葉茂的身后。
五點五十分整,哨子聲又穿梭在叢林之間,驚起一大群鳥兒,向山谷深處飛去。田野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痛苦地睜開眼睛。昨晚,一只討厭的蚊子一直在他旁邊嗡嗡打轉,一會兒近一會兒遠,一會兒落在他的手臂,一會兒棲在他的腦殼,像揮之不去的夢魘。田野幾次想把它拍死都沒有得手,一直熬到后半夜才睡著,所以實在困得很。于是他很自覺地申請坐上了掃尾隊的吉普車,還有三公里,他的通訊稿還沒有寫完哩!今天,他的稿件會在營地里廣播,這可是他絕好的在大家面前,尤其是在某個女孩子面前展示自己的機會。
今天要到的地方是靶場,到了軍營,大家都開始吃早飯,廣播里傳來高亢的男生,“下面播報通訊稿——《投筆從戎,執著奮進》。昨日,東南理工的軍訓學員來到了我軍營地,參加為期二十天的軍事訓練任務。下午,學員們進行了短暫的身體休整和內務整理,晚飯之后就開始了夜行軍,并準時準點到達了預定扎營地點。男生們發揚了野戰軍的素質過硬優良傳統,雖然身心俱疲,可還是為女生支起了帳篷。在一派歡聲笑語的軍歌聲中,首長和指導員與新兵們談笑風生,向他們表達了親切的慰問。晚上,戰士們輪流站崗,保衛了營地的安全。夜幕覆蓋在山谷里,樹葉傳出呼呼的風聲。臨時廁所建在遠處的小樹林中,男生主動承擔起護送女生的責任,受到了女學員們的一致好評。隊伍在黨的領導下向著共產主義的方向大步前進,既沒有偏左,也沒有偏右。今天的任務是射擊訓練,學員們展現出高亢的風貌,讓我們期待著神槍手的出現!”
靶場中,兩個班學員們排隊進行射擊訓練,教官在旁邊進行指導。打完了,兩個班分別報環,一邊是一千五百五十五,一邊一千五百五十四。
周教官取笑李教官道,“啊~啊~,五環,你比四環多一環。”
“周教官,您還挺貧的。要不今天咱們訓練一天,晚上再拉出來比試比試?”
“李教官下了戰書,俺總不能不接著對吧?”
兩個班的同學集合完畢,面對面站得筆直,目光凌厲有殺氣。
“今晚,咱們兩個班要進行一場比賽,每個班出十個人,至少要有一名女生,以總的環數論勝負。輸了的,做俯臥撐,每人三十下,贏了的,教官請喝汽水?!?
水清接到的這個消息,是上次坐吉普車時認識的一個女生吳心怡告訴他的,水清立刻就轉告了田野。田野聽了,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報道素材?!疤镆?,也許你的女神也要展示她的颯爽英姿喲!”“那我肯定不能錯過這個絕好的機會啦!”水清告訴吳心怡,“到時候會有通訊記者在場,要加油哦!”
到了約定的時間,田野早早地跑到靶場蹲點。他戴著一副大框眼鏡,手中拿著稿紙,在人群中顯得很有書生氣。
“想不到你是記者呀”,吳心怡認出了田野。
田野推了推眼鏡,認出了她。“這么巧,你也在,世界真是小?!?
“上次在路上糾纏得不夠,這次又要來嗎?”
“我只是來現場拿第一手新聞資料的”,田野墊著腳在人群中搜尋她的身影。
“嗨,別找了,鄭青如今天還要代表我們班出戰呢,你可別去打擾她?!?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既然這樣,那麻煩你把這張字條悄悄交給她吧”,田野遞過去。
“我可真是受不了你們這些矯情的文化人”,這一次吳心怡的態度比上次緩和多了,也許是知道了田野是水清的室友。
“謝謝你嘛。”
比賽開始了,先由女生上場。吳心怡跑過去拍拍鄭青如的肩膀,道了聲“加油”,悄悄把字條塞進了她的褲子口袋。田野見她把頭發扎了起來,穿著寬大的軍服,立刻就覺得,“其實她也沒有那么仙氣嘛”。這是什么呢?是她真的退去修飾后的墮落凡塵,還是遠遠觀望時的自我鼓勵呢?田野沒有機會思考太多,槍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她沒有絲毫猶豫,連續打完了十槍。田野觀察到她的手臂開始還能穩住,后面已經開始顫抖。田野屏住呼吸,直到每次扣動扳機,“砰”的一聲,他才可以放松下來,他能夠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比賽結束了,很巧合,打成了六百六十六環平手。
“今天這場難分勝負,大家交個朋友,也不錯嘛?!?
“讓教官比比!”
“對,讓教官比比!”
起哄的不嫌事兒大,田野在一旁樂得看熱鬧。
教官都想息事寧人,然而兩邊的學員都不同意了。勝負在此時已經無關緊要,讓教官下場現現本事才是大家的期望。
眾意不可違,兩位教官抓扎完畢,約定一槍定勝負。兩聲槍響后,一個九環,一個十環。田野見到鄭青如興奮地跳了起來,那樣燦爛的笑容,好像是一個考了全班第一的小孩子。
輸了的一邊,大家都開始做俯臥撐。久不鍛煉的人穿著迷彩短袖做俯臥撐,就像是在原地蠕動的綠色毛毛蟲,別提多可笑了。贏了的一邊看他們做完俯臥撐,給與了熱烈的掌聲。
“喝汽水去咯”,大家勾肩搭背地吆喝道。
“來,我們大家唱一個好不好?”
“好!”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風展紅旗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mi sao la mi sao,la sao mi dao ruai。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鄭青如同學,請問你可以接受一下我的采訪嗎?”
“今天早上的通訊稿是你寫的嗎”,她說著沒有停下腳步。
“是的”,田野跟上去。
“你是不是還自我感覺很不錯”,她的語氣中帶著輕蔑。
“難道真的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認識你嗎?”
“真的不可以。”
田野呆呆著站在原地,他看見她從褲兜里掏出揉成一團的字條,扔進路邊的垃圾桶里。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田野鼻子一酸,好像是聞到了苦杏仁的味道。他不過是想抖個機靈引起女孩子的注意罷了,然而呢,也許她喜歡的只是一個樸實真摯的,不需要太過浮華的人而已,就像田野自然而然表現得那樣??墒沁@樣的人又怎么樣進入她的生活,引起她的注意呢?他曲意的苛求不但沒有為他帶來任何好處,甚至連最后一次認真的機會,都被當成垃圾丟掉了。無論如何遺憾,這就是他們在這本書里的最后一次見面。這是不可避免的,人世間總有意料之外的相遇,以及扼腕嘆息的錯失。
第二天的拔河比賽,田野無精打采地坐在場邊。賽場的拼搏,觀眾的吶喊,一點也不能引起他的興趣。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他只覺得他們吵鬧。他處在一種清醒而麻木的狀態,若是有人要他的身份證,他必定嚴厲的拒絕,但若是有人向他乞討,他定會機械地掏出一百塊錢打發來人。
時間在麻木的精神狀態下過得飛快,渾渾噩噩的二十天很快就過去了。田野在后面的幾天發了燒,一直躺著營房里。云飛呢,他由于在訓練時非常賣力,在最后的大會操時站在了表演方陣的第一排,獲得了優秀標兵的稱號。而水清,他白天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晚上卻和姑娘們聊得火熱。葉茂過得平平常常,利用碎片時間讀完了他帶來的小說《亮劍》,他覺得這是他唯一的收獲。
在離開軍營的前一天晚上,葉茂閑著無聊,找了個小山坡隨意坐著。樹木隨著風搖搖擺擺,想翩翩起舞的少女。遠遠地好像有兩個朦朧的人影,他分辨出那是王星沐和教官。星沐想上前去擁抱他,而他卻迅速地退后了一步,端端正正地敬了個軍禮,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回到學校正逢周末,第二天起來已經是中午。但宿舍區格外的安靜,大家在軍訓之后,都還沒有從疲憊中恢復過來。葉茂背起書包,跑去圖書館預習功課。晚上十點,他從圖書館回到宿舍區的時候,看到垃圾桶已經被塞滿,多余的只能被堆在一旁——那是綠油油的軍帽、軍服和軍鞋。一瞬間,晚風帶著濕潤的雨氣襲來,他不禁抬起頭看看天上,烏云遮蔽了月亮,雨點正噼里啪啦正猛烈地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