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干行(下)
- 誰許此生長
- 寒山見雪深
- 1773字
- 2021-06-09 09:13:17
我十四歲那年,深秋。
還記得那日秋陽正好,天高云淡。
他一身黑色短衫,站在我家門口,只不過他右手牽著一匹白馬,笑道:“走,上馬。”
我哭笑不得,正想取笑他幾句。他卻拉住我的手,很輕松地將我扶上馬去,他坐在我身后,抓住馬繩,白馬便向東城門奔去。
就像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翻過我家高墻的一樣,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學會了騎馬。
出了臨川城,白馬向南疾馳而去。
我問他:“我們去哪兒?”
他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是我第一次乘馬,也是第一次離家去那么遠的地方。白馬急飛,耳邊傳來極快的風聲,身后便是他熟悉的氣息,眼中風景更替,很是美麗。
我握著他的手,心中倒似有小鹿亂撞,不知為何,那時感覺:能這樣和他一起,即使一輩子也好。
大致過了兩個時辰,他勒住白馬,扶我下去。
眼前是巍峨的高山,樹木多已落葉,連接著群山的,是一條人工修筑的高墻。
我知道,這叫長城,是為了北防胡人匈奴所筑的要塞,我看向他問道:“來這里干什么?”
他一笑,說:“帶你來看夕陽。”他取下馬鞍上的一柄劍,一只箭壺,一張鐵弓,便拍了拍白馬的額頭,道:“去吧,走時叫你。”
他負劍,卻讓我背上箭壺,拿上鐵弓。
我白了他一眼,不滿道:“為什么你只拿一件,卻要我拿兩件?”
他笑道:“因為你那兩件要一起才能用嘛,出門在外,多點防備總沒問題。”
“那也不怕你那馬跑了,我們怎么回去。”
“阿照可比你聽話多了。”
“你……哼!”
“好了,走吧。”他拉起了我的手,登上了長城。
蜿蜒的長城倒似無盡一般,青瓦石塊,壘成這威峨壯麗的要塞。日已微沉,他說帶我來看夕陽,好像是真的。
群山盤桓,我們扶著城墻,望著遠方的天地。
那是我至此所看到的最美的夕陽,夕陽似血,染紅了幾朵游云,染紅了群山峻嶺,染紅了這巍巍長城,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古人會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嘆了。
我站在他身后,夕陽映著他的身軀,他面前是夕陽,是萬里山河。我卻無法形容出他那時的表情,是嚴肅,是悲哀,或是期盼…
我甚至錯覺,那時候的他,仿佛與夕陽一樣,美得讓人難以接近。他離我很近,我卻覺得,他離我很遠,仿佛已不是我所認識的他了。
我有些哀傷,輕聲道:“我感覺,你離我好遠。”
他將我緊緊抱在懷中,安慰道:“怎么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貼著他的胸膛問道:“那要是你日后你離開了怎么辦?”
彼時,一大片白云游向夕陽,被瞬間染成了紅色。遠山只剩輪廓,藍天紅云各占一方,夕陽如血,映照長城。
天下,長城上,我們執手,并肩而立,我相信這時的風景足以驚艷無數人,我也相信:日后的我們會永遠記住這夕陽下的長城。
他望著山下,忽然喊道:“我,葉夕宸,以這萬里山河為誓,哪怕日后離此地遠去,我也一定會回來。今生今世,我愿娶林妤雪為妻,我愿陪她一人縱馬天涯,看遍萬水千山,永不相離。”
回聲不絕,我望著他的面龐,也喊道:“我,林妤雪,愿皇天后土共鑒,我愿與葉夕宸相伴而終,同甘共苦。”
我們大笑,那時的我們,終究還是少年。
少年唯一的好處,便是他們永遠不會真正理解,所謂憂愁。
他真的走了,在他十七歲那年的夏夜里。
有一日,他來到我家中,卻是來尋父親的。他道:“林伯父,學生前來請教,愿聆濟世之道。”
他與父親談了許久,所談內容我幾乎無法聽懂,他們自唐堯起,至朱子終。說孔孟荀董,說天下大濟,說什么圣人立世。
最后,只聽父親說道:“許畢張載的四為論,方可道濟天下吧。”
他離開后,父親在吃飯時贊道:“夕宸那小子將來一定大有出息。”我從未聽過父親會這樣稱贊一個人,即使對兄長也未曾有過。
他離開晉地的那晚。
漫天星辰,我們坐在我家墻邊大樹上,抬頭仰望銀河。
那一晚他對我說了很多話,講了很多事,我輕輕覺得他那晚有些不同。他給了我一個木人,與我很像,應該是他最近才刻成的,還有一封信,卻叫我明日才能打開,我答應了他。
他一笑,讓我閉上眼睛,一陣熱浪迎面而來――他親了我。
睜開眼時,他已不見,只聽得他的聲音從墻外傳來,略帶哀傷,:“雪兒,再見。”
自那以后的十年里,我再未見他一面。
他留給我的信中寫道:“雪兒,恕我不告而別之過,因我讀圣賢之書,懷濟天下萬世之心,生而為兒郎七尺,功業不可相忘。我離此地,不舍諸多,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城之承諾,定不相負,故欲卿候我而歸,若七載不名于天下,卿可嫁隨他人,莫負韶華。許我已故人世,許無顏再見父老親人。
再為我轉告林伯父:圣人之道,濟世之法,我愿以身親尋。”
我相信他會同長干男子一般,錦衣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