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出云寺前,幾近一塵不染。遠處,葉夕宸三人來到門前,向守門僧道:“我三人前來拜訪忘懷大師。”
那僧道:“師父近日疾病纏身,已下令暫不見客,施主,請回吧。”
葉夕宸笑道:“勞煩大師,你就說葉夕宸來訪。”
“也好,施主稍候。”
“無妨。”
不一刻,那僧道:“三位請進。”
悟葉亭中。
忘懷正坐在石桌前喝茶。
那面具男子正欲問禮時,葉夕宸喊道:“老頭,我回來了!”
忘懷笑道喊:“喊什么喊,我看見了。”
葉夕宸奔到亭內,看著忘懷:“這不活的好好的嗎?哪里有病啊。”
忘懷笑罵:“小夕子,你懂個屁。”
“老頭,屁我倒不懂,這你可沒教我。”
那面具男子和白安國聽得此番對話,皆吃驚不已:眾人口中神明一般的忘懷大師,竟如同一個市井之徒一般口出臟言。
忘懷看向二人,禮道:“二位貴客,請入亭中用茶。”
桌上有茶四杯,熱茶。
葉夕宸道:“老頭,知道他們是誰嗎?”
忘懷看向二人,含笑不語。
百安國急道:“大師,我叫白安國,是葉先生的徒弟,這位是我師兄,是……”
“大師,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實乃幸事。”那男子插嘴道。
“哈哈,鄙間寒寺,竟引紫氣東來,萬福,萬幸。”
那男子笑道:“人人皆言大師若比神靈,此言不虛。”
葉夕宸道:“老頭,這十年里過得怎么樣?”
“很好。”
“很好?有沒有喝酒?”
“沒有。”
“你不會騙我吧。”
“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想不想喝?”
“不想。”
“為什么?”
“吾命將休。”
聽聞此語,三人皆是一驚,葉夕宸急問:“老頭,你沒有開玩笑吧?”
忘懷笑道:“生死有命,我佛慈悲,度我前去極樂世界,何樂不為。”
葉夕宸道:“哎,本以為我此番回來,能與你每日談古論道,可誰知天命無常,可嘆,可嘆。”
“好一句天道無常,我等死去,又有新生,周而復始,世間輪行,可嘆什么。”
“好,好,好。那么,還有什么心愿未解,我幫你。”
“我入佛門,早無紅塵牽絆,斬斷人間塵愿,心如止水,何言未解之愿。”
“那你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又何必瞞我。”
“哦?”
“這十年里你過得并不好!”
“不好?”
“因為你還在朔州。你說你當年被逐少林,客居朔州,可終日以酒為伴,酒者,解憂也。你法名忘懷,忘者,前緣也。你究竟想忘記什么?人言落葉歸根,可你將死之時竟還在朔州城內,那么,你為何不回去,那里究竟有什么東西?這十年來你看遍萬人憂樂,洞明天理,萬物一心。我以為你早已放下一切。可是,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放不下的,又是什么?”
忘懷看向南方,面容惆悵,悠悠道:“當年你二人讓我想起了少年的我,我才覺得有活著的意義,我教你武功學問,可你太過聰明,有時候聰明,未必是一件好事,就像現在這樣。”
“你還是不愿說嗎,那么我再問你:入少林寺之前,你為何名?所為何事?難道到了現在,你還要騙自己嗎?”葉夕宸跪在忘懷面前,叩首道:“老頭,你之大恩,我無以為報,不能為你解憂,我問心有愧。”
忘懷聞言,長嘆數聲,道:“起來。”
“你若不明言所結,我便跪到你死之時。”
“也好,也好,悟空不易,取舍難分。”忘懷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香囊,遞給葉夕宸:“是啊,有些事,終究還是要放下的,我被它累了幾十年,不值啊。小夕子,你真的愿解開我的心結,聽我的故事嗎?”
“當然。”
“好,你拿著這個香囊,去江南城問一把劍。”
“什么劍?哪座城?”
“問心劍,杭州城。那是個美麗的地方,有美麗的人,美麗的事。”忘懷看著銀杏樹上最后一片隨風而動的黃葉,思緒似乎飄了好遠。
忘懷轉身,看那面具男子,行禮道:“人間生死,不過如此,不知在我臨死之時,可否一睹天子之顏?”
那男子聞言,解下面具,看著忘懷。
忘懷大笑,道:“吾一睹天顏,不枉此生,阿彌陀佛。”
言訖,三人看時,已無氣息。
更新年九月四日,出云寺忘懷大師圓寂于悟葉亭。
那殘葉離樹,飛舞,落地,歸塵。
葉夕宸拜倒于忘懷身前,三叩首,大哭。
九月五日清晨,長安街。
葉、林兩家眾人皆立于門口,盡是不舍之意,為白安國和那面具男子牽過駿馬。
百安國道:“師父,二老,諸位,我們走了,告辭。”
“蕭成侯,告辭。”
那面具男子也道:“先生,后會有期。”
葉夕宸也笑道:“勿忘天下蒼生。”
“一定。”二人馳馬,不見。
二老看著葉夕宸,輕聲問:“夕兒啊,那戴面具的,是哪個王爺啊?”
葉夕宸大笑,也牽過白馬,道:“他是當朝皇帝,周汝臣。好了,雪兒,我們也要走了,到江南去,趕年節還要回來呢。諸位,告辭……”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