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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 病逝
  • 坦氏兄弟
  • 11619字
  • 2021-06-10 11:36:56

“他為什么站在那許多的墓碑前酗酒呢。”

曲曉按出暫停三角來。

他緊隨便繼續了它們。

“砰!”

聲音驟提了好幾度,炮火炸殘的肢體再度于屏中散往四周的黑焦的壕溝上下。

我深吸了口氣摘放下耳機往窗外看去。

圖書館臨著那條國道,重型貨車在久未養護了路面坑槽硌愣出沙石滾落的聲音,于二樓看去那些錯臨的車身像是靜止在草紙折就的長長條帶上,開裂在水泥面的縫隙便如已然廢棄了的幾組驗算數字的筆痕余稍。

車子開的很快,只似因無數量相同的補來而遲遲不去,恍惚又是過于緩慢了,圖書館的鈴聲幾次響起來,路上卻還是那般的。

“他為什么任由暴力呢。”

“兩個孩子之間的暴力嗎?”我隨話。

“還有他自己的暴力。”

“對他自己的暴力嗎?”我問。

曲曉找來的這部電影,我很久之前看過一遍了。

“對誰都暴力。”

我瞥了眼進度條,我對其不能自行理解其意的膚淺,或說某種關乎自卑的——心虛的聒噪厭惡不已。我猛地將卷紙扥出遠超所需的長度煩躁地將它們纏在手掌上,像不得要領無盡粗劣的止血包扎。

日子像一位暴怒的電影放映員,在那黑白幕上參雜著雪花的畫面聊賴悠悠往不知何處的某一秒迅疾加旋起那柄老舊的搖手,直至影帶脫離輪盤,催化的膠片斷裂崩碎,布幕上的故事終都消陷往一片茫茫灰白之中。

甚至它始終溫和,轉去放映機里的冗雜無趣的時候便像是在為一位孤寡逝去的老人收斂身后雜物,空藥瓶和幾件可有可無的衣服。

我只是想離開這兒去外面透口氣,做什么都好。

衛生間龍頭漏著滴答滴答的聲音。

洗手臺下空的地方噎放大沓大沓的黑色垃圾袋,十幾瓶薄青黃、藍色的溶液貼墻放著,那上面繪畫著危險勿近強腐蝕的骷髏警示。保潔人員常將買過量的清潔劑囤積在這個地方,而在季末下一批次的購買款項下來的前幾天費力地去消耗掉。

囤積太多了總得消耗掉的啊。

我并不懂得她們為什么要那樣做。猜測是高濃的漂白劑將地磚縫隙消殺地過于純凈,空氣中便總會有了那種強烈到灼眼的刺激味道。尖利若萬千蜂刺齊發,若一個瘋子的歇斯底里。

或者只是屢屢因某些骯臟被主管責問而對其深惡痛絕,矯枉過正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她們都是些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了,顴骨高聳而雙頰凹陷著某種陰猥的悲苦相。

她們來去皆以劣質蕾絲套覆在口鼻遮擋去一路上的陽光,時常會不顧專注寫算自習的人的感受鉆攛在他們之間擺弄桌椅出極刺耳的擦磕聲,冷漠于苛責我行我素。

為了按時回家去。

有時候那倉皇的姿態猶如一只死命勞碌著的老鼠——某種極度可怕、可憐的缺失與貪婪。

“你怎得在這兒吃飯呢!”我驚詫于蹲倚在靠窗那側馬桶隔廂外的女人。

她端著半襯了紅塑料袋的凹角烏面的鋁制飯盒蜷在階上唯有著被窗框遮拓的促狹陰影中,它們漸漸逼仄,終究連那鐮刀般窄細的蔭涼也沒有了。

那些東西本也不是生于她們的。

浴池中霧蒙蒙的,在靠近那幾扇高高的窗聯的花灑下,女孩子的酮體被斜來腰間的夕陽映的神圣。

她們的說笑聲氳在溫熱的水汽中,像繚繚在艾條前的霧。

我逐而松弛下來。

“好香暖的牛奶味啊。”

“是沐浴液。”

“快快。快也賜予我一些吧。”

女孩的胸口瑩白若一握凝顫著的酥酪,她拿過浴籃中的瓷瓶給一起的每個女孩分去那潤澤的膏體。于那些沐浴溫暖泛著粉紅顏色的手心上,像枚枚恬睡著的貝軟。

我浸濕澡巾,于耳后始緩緩向下擦去。

那些著纏的臟污漸漸剝脫了下,像刀削下鉛筆的卷木屑,若季節更迭時候衰倦的皮蛻散在濕漉漉的地磚上,隨之被水注推涌到那排暗色的柵漏中了。

“注意清潔那些死角哦,你們。”其中女孩挑挑眉調笑與伙伴們。

“什么,來啊你倒是說說都哪兒是!都哪兒是嘛!”

她們捧水撩揚起來,那些似珠似水的晶瑩燦燦在柔白的燈暈下,若調了色調的油彩散化在米黃色的畫布上,淺淡的橘與米黃,合藍灰的安謐。

水注于光潔的膚色中淌著,像逆升在車子擋風玻璃上干干凈凈的雨。它們終于在我的肋下結成一顆顆晶瑩的珠子。

我感到清凜,若盛夏貪杯了檸檬薄荷水任冰涼微微沖來額間。

“咱們去喝點什么好不好。”

“紅棗姜茶?”

“紫薯熱飲,或者濃可可也行。”

“暖和暖和,別受了潮寒生病了啊。”

那條披裹在身上的浴巾松軟,她們像一只只白色的小乳熊。

我略略擦干身體穿衣隨她們走了出去。

風將浴室最外的透明門簾吹的噼啪作響,沐浴遺來的溫暖于玻璃映像的濕發中緩緩流失著,她們的步履飛快,轉眼便消失往寢室樓口的夜色里。

我拼命地追。

有東西鐫刻在時光軸上了,有星星的光碎。

匆匆、緩緩若行駛在曠野的列車車廂遠遠、近近燈火語聲的掠過的店鋪櫥窗玻璃上覆了水汽,它們映在那兒融作一汪化玉般的暖黃。有人于那屋子里以溫暖的指尖勾著淺淺的弧,若玫瑰紋痕在某方朵簇中斷續,連連。

我驟然停步轉身去。

路燈與樹木彼彼間隔錯落,偌大的操場上,竟空無一人的。

像是被倏忽抽離了——續固了無數枯草棉絮封塞著某個孔洞的一束楔。頃刻間所有的東西都流失掉了,空囊坍頹在那兒于風旋著某種深寂的回音。

我不得不奔逃著再去尋找。

我張皇退離著它們,趔趄跌撞到一個又一個人的身上。直到聞見某種若曬在深稻草垛上的幾件舊棉衣初納陽光的霉散味,那男孩抱扶住我,若本能地抵握突兀而來重物那般,他姜黃色呢布風衣的口袋觸在我的腕上,厚樸如若某種止塞。

我簡而回身點頭致歉。卻只看了鍋鏟在鐵板上翻一片烙的焦黃的餅子滑入紙袋中被二三著拖鞋睡衣結伴說笑著的學生們抄來大口咬上幾口,對面的女孩正往烤好的玉米上刷著紅亮亮的醬料,搖晃孜然于那刺滿漏孔的鐵盅囊發出若油炒花生般的“刷刷”

煙火生香,好不熱鬧。

我只沿著來時的路繼續踱漫往前邊燈火通明中去。

她們正嬉鬧擠坐往餐桌前,一二人因配椅數量便又單挪了旁側的座位為聚全在那兒,她們雙手抱握熱飲享納著那般融融的溫暖,彼此交換、兌調著。紫色的奶昔栽進棗紅色的透明湯汁中,緩沉逐而清晰,暈離、層析來疊疊可辨的輪廓。

若連幀的油畫。

我站在玻璃櫥窗外,恍恍伸出手要去觸及,圍裹環扣住她們抱握著杯子的手。我想去保護和留住。我緊緊握著的手成了一柄拳頭磕碰在玻璃上發出“咚”的悶響。

在受驚錯愕中,杯子失手摔落下去。

那些玻璃碎在橘暈中迸濺,像金燦燦的陽光,像眼淚。

她們不得不離開那些會劃割傷身體的狼藉,落寞地離開了那里。

我看到自己哭喊而張大的嘴,在櫥窗的那側像一處撕吞了被殺死獵物的孔洞,布滿腥紅。我拼命去挽拽著那些離開的人們,指尖在玻璃上淌了一道道若析出鹽白的跡。

我聽不到一點聲音。

我轉身往被店面被來的門,驟而撲去的冷風將她們之中誰的圍巾滑脫若一條潺潺溪流。它絲絲拂離了女孩的肩頸、袖腕覆在那棵久未修剪的觀賞木梢帽被枯枝四破了的弧度上。

她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拎離,緞面被勾挑地抽皺出若幾經縫合的線口的一帶帶疵痕。她姑且全副撕掀去了,像撕掉半結進痂殼中紗布。

她重又走回原處隨同伴們去。

我跟在她們身后,在每一時有人說笑回頭、在每一處靜存在那時刻的長椅、廊柱、臺階腳和垃圾桶背側閃躲,我絕不能被發現了。

那是些被發現便會被譏諷、倒戈相向而致命的依戀與愧疚。

我要藏好它們。

在廊道窗口的光一層層亮起來再一層層逐而熄滅的同時,我似乎能聽到那些似是靠近、又若遠離了的邁著樓梯的腳步聲。

我站在寢室樓下仰望那盞終究現于屋子里的燈暈。

可不久便消失了。

逝去它們的窗子不再是黑色,只成了一框望不盡的灰白。

像是出了什么可怕故障般,那棟樓體無數窗口的燈倏忽此起彼伏、相繼暗淡而墜毀了去,若失穩的飛機旋扭著的長調子隨股股濃煙放逐而出的尾音。

若是被蟲蛀過的實木家具搖晃在運拉著它往不知何處的貨車廂上,偶偶圈囚著帆布簾于顛簸中放進的被流放的,游離失所的光。透去那些細微的空洞,像虛弱的星星。

它們總會于某一瞬的“嘶啦”后全然熄滅的吧。

那是種令人窒息的瀕臨感,是促使人不得不預先毀滅一切來避離的殘忍的剝奪。

我匆匆以目光去追一處有一處的光亮,難以自控般的熄滅掉。逐而陷入一層又一層的悔恨與怨懟之中,循環往復著。我恍惚要去回覓最初的那個屋子的窗口,我找不到也來不及了。

某些索系猶若鬼魅和詛咒一般。

是物理定律啊——不同種類的串聯罷。

那些藤蔓新綠茁盈,生著許多粉紫漸白漫漫清雅氣息的花朵。

這幾乎是可以避離其正下方那處沼澤的唯一方式了,陰影處的幾條蛇于濕濘中投覷、盤來躥去吐信著“嘶嘶”聲。

我抓不住它啊。

我死死攥握,單臂吊蕩在那兒的時候,寸寸抽墜的手心被那藤上難以察覺的棘刺戧逆勾劃出碎密的創口,筋肉若被犁開的潮濕的泥在翻濺。

它們卻是先于我的墜離斷掉了。

那些藤蔓脆弱不堪。

冰涼的床欄上傳來一陣陣的震顫,貼著床鋪的那面墻中混沌著高速轉機的旋刃生生鑿鉆到石膏、灰結直至堅硬砌石中的某種錐心的戰栗。

我挪了挪躺壓在褶折疊硌的被角上的肩膀。

走廊中偶有粗踏的腳步和突兀的男人的喊呵聲音,原是校工來檢修那些貫穿水泥凹槽被封抹在墻壁中的過度老化的電行線路。

已是黃昏時分。

電量提示燈閃過三四下后的那促嗡鳴罷,聯系中斷了。

我擠逆在于食堂排排桌椅的縫隙中蜂擁著的人群中,在他們胡亂踢搡的手腳掄刮出的如刀刃般的某種氣流中,我實在矮小。

我兜兜轉轉,焦急而心懷歉意。

我終于跌坐到他的對面了。

餐盤上油紋像巴拽不住的手指墜摩在玻璃上痕跡,那是些若血涸的醬黃色。我莫名驚詫于那些面條類的食物的去向,剎那陷入某種近乎尸體消失了的恐懼之中。

我猛地抬眼去看。

我從未見過那般兇狠的眼睛。

我感到極致的厭惡、激亢和歡喜。

像是終于找到了一根尖利的針而迎身將藏抑地辛苦的膿包狠戾撞刺其上。

“真的對不起。”

我選出哭腔,造作出令人作嘔的不知所措來。我窩嵌肩膀將手搭疊在腿上低下去不住地道歉,嬌弱出極度可憐的模樣來戲弄旁人順帶蒙蔽自己。

我偷窺著那些兇狠,像是確認了無比豐盛的佳肴還在而難以自控地勾起嘴角。我將那笑意隱藏在委屈至極的孱弱之中,任其迷失和踐踏。

我感到匪夷所思。

“我怕涼就打包起來,時間長以為你不來了。”他說罷將不知何處拿來的白色餐盒推遞到我的垂眼所及的桌面處。

像占了上風而心滿意足的馴化者在獎賞那只被蹂躪求生的狗。

我恨極了。

“你別生氣,下次不會晚來的。”我微微蹙眉挑眼畏縮地看向他,像是未征得同意便不敢打開半分地若蜻蜓點水頻頻試觸著那白色餐盒的邊角。

“別哭了,先吃些東西啊。”他繞走過來輕晃我的肩膀安慰道。

他的手掌狠狠壓在那兒,像個陰謀勝利者。

我拼命將食物塞進嘴里,沾著滾燙的油汁的碎面將我的舌頭,牙床連并喉嚨燙如糜潰著鹽般鉆灼。

“我好餓啊。真的好餓呢。”

“多虧了你幫我買了食物。”

我笑與替我買來食物的人,無盡乖巧地感念著。

他提著購物籃跟在我的后面,某種拘謹使他的身體像是被綁束在木棍上那般僵硬。

超市的促銷海報色彩艷麗,一張壓疊著一張。

“我家有兩瓶一模一樣的。”

我指著于高架層木質禮盒中仰躺的兩瓶干紅與他笑道,那頗似無意的優越感是可怕而可愛的,我終于找到了直刺敵人心臟的路數。

“不如咱們買點這個,可好吃呢。”我閑信地跑到某種單價三位數的進口水果攤格前不以為然地回頭笑詢他的意見。

他看了眼便匆匆低下頭,像是避離著某種慘不忍睹的警示。眼中一閃而過某種極致的冷漠倔強和無論如何也掩不住的卑微去。

我于心底輕笑了聲。

透明的禮盒中的單只紅酒斜置在銅絲盤折的車架中,像極了于戰爭結束后草草推放到倉庫角落中積落了灰塵的余滯軍火。

“你記得那部電影嗎?墓碑前酗酒的片子。”我踮腳細看那個做舊的銅盤物件上的泛著青黃的光澤,摩挲著標價盤回眼問道。

他挑著眼皮瞥來一瞬,悶悶吭嗯了聲。那雙被覆住的眼珠像是被攔腰切斷的深潭黛色卵石壓抑著某種寒凜。

“你說戰爭結束后剩余的軍火要怎么辦啊。”我隨口笑道。

幼孩蹬踏過力的滑板車失控般地沖了來,那驚慌的哭鬧與其身后女人的急追著的惶恐的喊叫合奏出一曲可笑可憐苦情樂調,像那種智障母親被奪去孩子而揚手追趕的劣質橋段。

某種滑稽讓人報復式地期待著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來自掠奪者的咒罵,狠戾的掌摑和拳打腳踢,最好是一場慘絕人寰的車禍。

玻璃瓶嘩啦啦地砸落而來,迸裂飛割的碎渣劃過我的腳踝去。那些倏而順淌下的紅涔涔的東西不知是濺來的酒,還是洇滲的粘稠血液了。

我低頭望著自己踝骨的潰爛。

那兒被酒精消殺出某種爽利來。

這是它們最合宜的去向,我想。

他蹲下身用紙巾捂握住它們,于那奔赴而往的人們的身影叢叢與空凈異常的嘈雜中,他的眉心蹙起一旋溫暖的焦急。

像秋日午后孩子們燃在稻谷地旁大石片上的星星眩暈。

他們于倉庫稻草堆中撿來一顆顆金粒,磕散出的那些灰色藥沫、再以嫩嫩的手掌溫柔圍攏聚在每天與伙伴聊說歡喜煩惱、曬太陽說笑的石頭上。

光熥溫了的積在石凹紋隅中的雨。

它們浸漫了那些彈殼,化其作一汪液體融蓄在我的眼眶中。

“真對不起。”

我蹲身將脖頸伏于他的肩膀上,像是于走廊那許多門洞中挨戶尋找的人于誤入時刻對屋主人的歉意,它們成了某種特定的表達方式。

像個求得原諒的戰犯。

前排的女孩支架起的兩根兒乳白色棒針擺動在她的肘彎里,那是種讓人感到十分安謐的節奏。米黃的絨線一點點被摩滑生潤的織棒端頭勾絆而入,那片置在她腿上的圍巾隨著一針一環的牽羈若裱花師裱堆往蛋糕上的奶油般柔順地回疊漸長。

每每入秋便會流行起給心上人織保暖物什。

想到這兒,我躲避似的別開臉去。

某種重了千金,又輕若風縷的東西倏忽拉鑿了一長幅無跡可尋的澀感,讓所有物事在那皺巴巴的壁褶上寸步難行,終耗得索然無味。

我放下筆伏在桌上。心里空蕩蕩的似已撐不起任何精神來,可偏又像被什么充斥到了險些爆裂的程度。窗頂天空白遭遭的,不陰不晴的狀態已經持續許久了。

“快喘不過氣。”我喃喃。

“怎么了?”曲曉停筆側身關慰。

“這屋子里太悶呢。”我笑將他推回到教材習題中。

我無法告訴他,亦知道他無力幫我逃脫掉。

有些事情頃刻間就走了那么遠,遠到連深深藏起的東西都漸而枯萎,被誰置在那兒,無力的歪著,風一吹便朽成了沫。

我在桌頂的厚摞文學名著中抽來一本翻到了折角的那頁,我近來買了許多書籍,像某種躲藏與自救。可此時這密密麻麻的字跡亦無力生動成可以填塞住那些孔洞的畫面了,它們將整個紙面模糊,若澆淋了大雨的草木灰燼。

有液體沁出我的眼角沾連往桌面。

我匆匆側過臉佯裝觀窗外的風景。它們不停的滴在我毛衣的領口處,沾了那兒的灰塵,淌落、遺留或者于某個織針線隙中消滲成一寸洇濕。

我只是又念起它們了。

連那液體也是種滋養。

窗縫蕩進來的清涼打在手腕上,我往下拉了拉袖子擋住。我感到某種活絡,像勞乏困的腿再跑動的時候血液循漫出的微微的酸適。

“啊!”

那女孩驚聲。

她肘上的兩根織棒像秒針“咯噔”停止在某個時刻。

像是出了什么偏差。

有線套脫了那交疊平順的眾多環紋中,高高支隆成一處可怖的齟齬。

她試圖塞噎歸回它,可終是徒勞了。

她焦灼不堪,姑且以針尖勾挑,拉拽近乎暴力地將那一點一點羈絆出的溫軟的幾行紋幅全然撕躪若一叢枯柴,又若被玷污而嚇瘋了于那枯柴堆中滾落的窮苦女人的暗淡混亂的頭發。

沒人知道那線套怎得突兀在那兒,或者被左右過往的人衣裙、背包上的尖利物無意刮拽而出,或者只是她織編于此的時候倏忽失神松了手力草草過而未見。

或者它們從來會出現、等待在任何一處,不需要緣由的。

無時無刻。

猶若幽靈。

那里需要一把剪刀。

西北角的圣誕樹上掛墜著許許多多的玻璃瓶,那里面被小金圈環卷住的彩色箋紙上有整間屋子或許是整個院落的女孩寫來的自己的愿望。懸系于瓶頸與松枝間的長長的絲帶亦應著箋紙的顏色,若一剎沖迸出棒筒的搖絡在甜美交響樂中的禮花碎。

自那窗口吹來的風似也浪漫非常了。

只是于那時疾時緩的氣流泛泛旋旋中,它們交織漸漸盤錯往一處去,直至難以拆解而若一團心煩意亂中泄劃在書角的黑漆漆的筆油。

綴飾在木質講臺拼接的T形舞臺上的燈在愈發緊促的頻閃后全幅熄滅了去。

女生節活動的幾位主辦人圍在那兒,于繪在墻壁正當中那幅粉色大鬧鐘的滴答聲中慌亂失措,他們撫額于原地轉著圈的憨態可掬竟若是那些卡通人物于表盤中蹦跳下來了。

“這兒需要一把剪刀!”

半跪著弓伏身體檢查電路的男孩朝那些人揮手喊道,那種憂喜參半的語聲像管道工敲擊出的倏而遞來漏水空洞之所在的金屬回音。

一拋粘液濺砸甩在前排座椅背間,像濕漉漉的發梢撻在梳妝鏡留下類似抓痕的模糊條系,那種離析在透明膠稠中的黃綠綹絡像某種外星生物終于隨痰唾咳出的淤血。

曲曉不小心折漏了手上熒光棒。

那是主辦方分發給觀眾用以在活動某個環節的漆黑中搖曳著烘托氛圍的眾多工具中的一支。他眉頭緊蹙,像是失手扭斷了誰的脖子那般焦噪。

門把兒“咯吱”轉下,若失壓罐體外儀顯表的指針滑墜到了零刻度起始點處。

冷雪瑞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正紅色的衛衣,展闊的肩骨架將它們襯撐出與其相合卓絕的氣度來,更像是某種賦予。即便是側身走過那段堆著雜物而愈為狹窄的桌椅排隙的時候也是從容如行坦途的。

那是種對優越、更優越,糟糕、更糟糕的物境的溫柔的駕馭感。

像一棵久久于朝陽沃土中參天而往的梧桐。

旁人皆若猴猿般了——那些騎挎在疊放在課桌上的板凳上將嫣紅朦朧的海綿紙覆在燈管上的、弓腰屈膝將松脫的裝飾氣球再勉強沾的牢固點的,不停溜轉在各個燈光開關間營汲竊竊低語的,那些有意無意往一處去、臉上莫名溢露著某種相同相似的諂媚甚至供奉的來幫忙的男生們。

它們鈍滯下摘夠著蜜桃的手,回頭瞥向那個人類。稍回過神兒便著意掩蓋什么而虛張烏合出的嘈啼中似乎仍余縈著某種忿忿不平的疑惑。

那些來自動物的嫉妒漫漫在空氣之中,散發著發酵了的馬糞的味道。

“我去把手洗干凈。”

曲曉為粘連在手指靠掌的皮連間的熒光棒內容物微齜咧著嘴角,他空架著手臂避免那些東西沾到衣服上。

“快去,那東西會腐蝕皮膚的啊。”我催促道,忙起身以便椅子彈讓出容他走離的空缺來。

“也快些回來吧。”

我拉挽住曲曉于旁邊椅背上脫劃出聲音的襟角拉鎖,伏賴在桌上笑與他。

前幾天他帶了一盒烤地瓜給我吃。

那些瓤絡的顏色像幼時廟會手藝攤做出的糖人,漸攪漸明澤了的汁漿將削制來的滿是細密絨刺的木簽一點點容裹起來。

“請快些回來吧。”

我合掌由最長的手指抵住下頦想念著。墻面上化成白鯨輪廓的氣球松脫全幅落往站在那兒的女孩的身上,像晴空于海岸的擁吻。

他久久沒有回來。

弓伏身體檢查電路的男孩于大扎線束中將那根橘色的膠線松挑起來,它便若逆風波紋般高高聳隆于原處了。

他將那把新剪刀在契其柄刃曲陷的透明包殼里抽了出來,小心翼翼合切往那帶橘色之中。層層的膠裹若浸水發敷的傷口壁緣、像白色的花那般緩緩翻綻著。被剝離了稀松裹護重又露來的銅截上增深了一二鋒刃壓痕。

男孩將那些撕蛻的皮屑般的東西隨手拋扔掉了。

薄刃锃白隔了那許多燈色的晃掃而過一排一排的椅背,像粼粼飄零在深夜海水間的那些光碎。曲曉氣喘吁吁地坐下,攜于衣襟的寒凜結霜撲白了桌面。

已是初冬時節了。

“你回來了,你這是去哪兒了。”我忙忙捧握住他的手來回搓暖哈氣道。

“我跑去超市買剪刀,外面太冷了。”他仍未于那奔勞中緩神,上氣不接下氣蹙緊眉頭。

“剪刀?”

“說是要剪脫去線上膠護重新連結電路什么的。我怕快趕不上就快跑了幾步。”他指了指那把已然用完而閑置用以平鎮紅絲絨簾于窗臺上的剪刀。

風將簾幔充出巨大的鼓涌,像深海中的脹滿了一整個汪洋疾風驟雨的帆,它們被四下絞綁在桅桿中難以翻卷而發出某種低沉卻慘烈的嗡鳴。那些蠕顫其上的紋路若一只只于那了無邊際的布面中痛苦掙索著的手時隱時現的印痕。

像偶偶撐襯在孕婦肚皮上的某種輪廓,于初為父母的歡喜的聲音里。

于許多種笑聲中。

那把用以割斷的剪刀多危險的。

它會被呼呼的風掀落下刺破那些圓滾的氣球啊,那條白色的鯨魚再也不能回到海中了。

他說是在走廊中碰見湘凝的。

她那時頭發被汗珠濕捋在額頭上,像是淋了大雨般焦急無措。腳踝后側也被磨破而鮮血直流將鞋子也浸透了。

“是可以豁出口子的剪刀。”

“你送去給她的創可貼是帶卡通人物的啊。”

我猶疑不止。

女主持人長長的耳線光閃閃的,它們隨她甜美的聲容搖搖欲墜若即將流過夜空收攬住許多不可實現的祈禱的星隕。那好像是我不久熬夜趕出的一篇主持文稿。

那聲音遠近縹緲著,竟是有些滯澀了。

我不應該忘掉文字和朗誦的區別,不應該只忽略掉拗口的平仄沖突而將那個無辜的女孩深陷泥沼,困頓其中啊。

我傾耳拼了命地去辨別,像是要在那里收繳著“它并非是我寫下的啊”而自證清白以獲釋的證據般,或者只是在眾多鋼筋柵籠中找尋那根缺失了的所在以便逃離了去。

她幾番微頓低頭往手卡確認著生僻的辭語,那時她點了花鈿的眉心便生出許多折褶凹陷來,像被撕毀而被拋棄了的宣紙,像初世的壁畫剝落失色前那些無能開裂而去的縫隙。

我無法原諒自己的罪孽。

我聽到“刺啦”一下若布簾扯裂的聲音。

水柱沖撞旋回在馬克杯壁上的聲音若有些像于海岸黑礁石上最后一次的擊碰,那些化硬的貝殼的殘骸的孔洞中有風笛在響。

“嘿嘿嘿,這下看你怎么辦。”

楚凡訕笑道,她似乎走來窗前站在那兒低頭侍弄著盆栽之類的東西。

隨即傳來的便是那種細細碎碎的聲音了——像繁茂的根須在滿是腐殖質的優渥土壤中榮榮生長的抽挲,又如垂死、膏肓的朽木于種子最初生發處一分毫一分毫地被揠離去。

“我早就勸你把它挽的利索一些,瞧你的床亂的,嘖嘖。”

楚凡奚落道,那種近乎于教唆失敗后對受累苦主的譏諷總像是某種最具效力的養分被其索求無度著,她在喝剛剛榨倒完成的飲品。

她的教唆從來沒有失敗,點滴若落于燒杯清水中的顏料般均勻在每一芥中的,像觸滲在白素棉織中的血被引誘往每一絲線截終盛放得半朵猩紅的花。

“查寢的上次也提出來減分了,都怪你啊,是那床簾的緣故。”

楚凡責怪道,像是未被滿足便更死命嘶呲的兇獸一般了。

她慣常如此的,有寢室以外的同學來訪的時候似是要彰顯身價地位而尤甚。我只面朝墻里延續自己的睡眠,也不知是誰來了的。

“沒事查寢干嘛呢,真是禍害。”

那似是竹緣的應聲。

竹緣懶怠的嗓調像跑了氣的無糖蘇打水,褪掉扎舌頭的沖力罷的味道若某種過期白藥片的輔料淀粉嚼合在唾液中的悶悶澀澀著。便像是原始壘砌的墻上的一抹石灰盈余,了無沾染的固涸在那兒,生硬地安全。

我微微提膝將腿歇換了換與床被的著附,原承觸身體的地方確是疲倦不堪了。

“快起床了。”

伶禾喚我道,她像是又正在收疊曬好的床單被罩,在那種陽光味的“噗噗刷刷”的聲音中,洗衣液的雛菊淡香溫溫的。

即便如此,我似是習慣于即便最安適的動作也會不知覺地摻進大幅的警覺的,像一只采食半蹲的貓,卻又會不自覺地再以此警覺將安適有過之地表現出來,卻又是另一種過于殘酷了的“表演”天賦——我小心伸了伸手臂轉身往屋子的方向去。

赫平疊肘在圍欄的留余處歪頭等我醒來。

類似眼淚那種時常會在沉睡中流出來的東西又于我的眼角結出一寸沙粒涸澀來,就像除了海水被曬落在皮膚上的鹽分那般帶來灼摩,我揉了揉眼睛笑與她。

我感到容適,那些鹽分被攜去滿滿浴缸相稱體溫的淡水中了。

“咱們抽到的屋子就在隔壁,你很快就可以搬過去了啊。”

赫平說她是來給我送搬離這兒用以收攏小物什用的編織袋的,說那是以班級為單位派發來,每人兩個。

淺綠纖維編織走向的紋路像神跡建筑的磚石碼砌,那種過模具而了無偏差的合契感偏偏又不死板的,一如原野中每條葉串兩側自然天生的相稱。它們搖曳在年年歲歲濕潤的風中,榮枯著晝夜更迭,不會離開的吧。

我下意識攥緊赫平的手。

“然后還有這個,每人都要簽署啊。”

赫平想起什么般豎起食指晃了晃,轉身從單肩挎包中拿出一張紙來。那上面參差著許多行黑體字,標題醒目著“并寢自愿書”。

“嗯?”

我為這合同式的東西驚疑。

“為了免除責任竟兢兢業業到如此幼稚地步,可想而知那些虧欠物業的錢都到哪兒去了。”楚凡不屑地評點了句校方這局促直至滑稽了的手段。

“六人變八人寢,說到底是虧欠了咱們學生啊。”伶禾嘟囔道。

“搜刮民脂民膏,不,應該是學脂學膏啊”赫平說笑融入一片嘻哈吐槽中。

“而且跑腿踐行校方指令的也是咱們學生啊,這不是***行徑嘛。”楚凡善意笑和道,慣啟于她言語中的壁壘不著意便被消解了去。

“這里寫同意,下邊的格子中簽上名字和日期。”赫平于那閑說的幾隅空暇處將理應填寫的東西告知我。那平和更像某種章法,以渾然天成了的溫柔的形式。

我猶疑不止。

風拂起的床尾那側未挽起的簾子一角隨即回落往欄桿上了。

那是種不著邊際的落寞感覺,像才看到新裙子肋下被濺了一星點的咖啡漬的那一倏忽。

像失去。

我痛恨那樣的東西。

占線的‘嘟’聲回旋在無盡的空洞中,像本未存在過的幻覺的疾掠與熄滅,那兒再不會有什么人了。

湘凝的活動圓滿結束那天,曲曉便再未接過我的電話——手機碎片在狹窄的樓梯上一階一階地彈蹦下去最終停壓在碎裂的地磚犄角線上,我不停地逼問,只是想聽他說是那么一回事,就像跪地祈求著行刑者的手起刀落。

我急迫于那樣的解脫,就像急迫于食物的饑餓。

月光寒襯著一層透明的霜白在她粉藍色的床圍簾幔上,她側臥睡的身體弧度恬謐,那是種頗為靈徹的美,若幼鹿深深垂望湖水的眸子。

只是它不幸被狠戾的獵人捕獲,淪落成某種哀怨的意象。

我總是妄想逆改那些與生俱來的東西,成了愚蠢而兇惡的人。

它們轉面向我露出猙獰的笑。

我抓過外套往門洞奔逃而去。

“這條路越走越偏離。”

我暗自猶疑,卻也顧不得了。

我只是一直依著模糊的方向奔跑,察覺到此的時候,已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了好一會兒,那前邊似乎是個村子。

像是那個與公墓相近,村民多以糊紙扎為生的村子。

玉米葉枯干的沙沙聲漸次逼近,有黑影撲撞到我的腳踝上。我聽到那只突然竄出來的牲畜的嗚咽聲。

它于黑暗中匆匆看來一眼便驚恐著疾身逃竄開了。

不遠處群起的犬吠起伏若無數次回蕩在峽谷兩側直聳仞壁上的混亂追趕著的刀槍的劈磕,像一場空前絕后的聯合。

是一場絕滅的剿殺。

我拼了命地往濃密玉米地豁口處的暈黃方向跑去。

植葉刮劃在我的腳踝上,啃噬而腫脹出刺灼的癢意來。

湖面上縈縈著寒凜霧氣。

厚重的冰白凍葬去了藻荇魚鰱的顏色,像一塊剔透的蟬琀。

“你怎么到這來了,對面廣場的燈馬上就要熄掉了啊。”

推著自行車的中年女人于我身后走來道,后座上的木箱上覆在白色的棉蓋。

我望了望她指的地方。

我覺得身體抽涸若曬干了海水的鹽漬的拿灼。

我塞付了錢到那女人手中,于木箱里拿出一瓶冰鎮的水擰開自頭頂澆灌而下便慌慌折回到來時的灌木叢小徑上去。

“喂喂喂,你快過來,快過來看!”

楚凡于床上探身扣勾住我肩膀上的衣服飾帶驚喜喊叫,像個跪在湖邊往水中摸尋到了墜失許久的項鏈的小女孩兒。

吊扇慢悠悠地兜轉著,勉強攪動了那仲夏濕悶悶的氣流動了些許,走廊中滿是晚間洗漱時分半沾水的拖鞋的拖踏聲。

她放大出現在那塊晶亮玻璃上的合照與我。楚凡不斷引觸又不斷離錯開食指與拇指的指尖連并與之晃擺的旁的纖長的手指像一閃閃虛弱即燼了的煙花。

那些曾奔沖往夜幕的斑斕璀璨的焰線只余了一痕痕失形失力的白。

“他把你的照片放到朋友圈了啊!”

“我瞧瞧!我瞧瞧”

“上鋪!他真的發到朋友圈了耶!”

“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哩!”

屋子里滿是女孩的笑聲,我被裹挾在那些慶祝、歡呼的走動中,被來來去去地拉拽推搡。我的腳隨那樣趔趄左右踏浸在帆布鞋的濕濘中,次次深陷而從不可跋涉往前了。

我聽不清她們嘈嘈著的是誰的生日。

我的胸口悶脹地厲害。

秒針“咯噔、咯噔”一下下停頓,時間在其上最是暢滑地失去,空泛漫長若轉瞬即逝的隕石劃在夜幕的痕——那些透明的液體滴落往懸晃著的軟管中淌留的漬道漸漸枯涸著。

曲曉的生日快到了。

我會變成一個受盡苦難而幡然醒悟的惡人,在間隔著仇恨的一排排均勻的瞬間。像教學樓后側那些銀杏樹圍埂每三棵便以小片石葺堆做圓錐狀的。

它們像起點,又若終點。

我難以知曉自己在那個夜晚感受到了什么,更難以知曉手機破離出的那些鋒利的碎片在一剎那都濺去了哪里。那兒出現了偏差。

無數個偏差。

我聽到破窗錘落在窗角的聲音,瞬時四散猶若絲絲被某種病痛壓沖到眼白中鮮艷的血絡。

我在枕下抽拿出那塊不能再亮起來的玻璃屏,望著那里面亦隨之龜裂的臉呆愣許久。我被囚困在一紋紋一圈圈的尖利碎片中,那些像是只有四刺入海中的礁崖的一座座陰暗潮濕的被丟棄荒廢的島。

我聞見烤蜜薯的味道。

隔床的女孩拔去壓刺在手背的白色膠布下的針長長伸了個懶腰,她坐在床沿仰面雙臂岔舉想天花板的樣子倒像是某種類似餐前祈禱的儀式,像受恩獲釋的囚徒的感念甚至由此而生來的深徹的懺悔。

別進手背的金屬尖碰在突在那兒的青綠色中,像一星點游移竄走在皮膚下的芒刺。

我的眼淚倏忽涌了來。干澀的眼睛驟而被那液體浸出一炸癢灼,猶若垮了的埂的洼的積水綻散往龜裂湖床的紋隙里。

像昂貴的紅酒全幅于貨架砸落而碎裂無盡的玻璃、地磚和身體。

我就是這般兇惡的人啊。我感到心臟驟而蜷聚若某種動物的瞳孔般。

我時刻警備著,拼死守住某個關隘。

我覺得辛苦,是無時無刻不深陷在某場被灌輸了所謂決定命運的考試卷某道選擇題選項中那種程度的辛苦。

在行兇與懺悔中往復無休,那種焦慮與怯懦便是專與我再不會倒塌消失的煉獄了。

我感到小腹憋脹,匆匆下床于那些里外疊錯的鋁合金隔斷中找洗手間的門、這間屋子的出口。有些隔斷的上側嵌著毛玻璃,它們便被我作為那迷茫行進中的標識而拼命記住,那兒不時揮閃過似是其他病患走動的影子的暗色輪廓。

似是急救圓燈的紅光在箔片式層層摻覆的毛玻璃上映轉著,合著急促的笛聲的紛亂若就是忙促在那扇隔斷后浸著秋雨寒澤的一場潦潦,又像于遙遠無及的某種空間中的。

我永遠也走不出去了。

我定了末班開往家鄉方向大巴的車票。

我的母親將我蜷并著的冰涼的膝蓋攬進自己柔軟的腹部,就像來到這地方的那天,我仰躺在車子后座由任匝道的坡度靜靜將我的臉頰推貼著。

千軍萬馬掠過我的喉嚨,兵不血刃。

悲戚一擁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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