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珉勉強揚起嘴角，看了眼他傲潔剛健的身影，回頭客氣地邀請，“二位世子，不如和我一道去正德堂。”

嵇康坐在眾郎君的榻首，與別個郎君的正襟危坐截然不同，他單手支頤，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著玉扳指，沒有溫度的目光落向影影綽綽而來的緋色纖影。

認真回憶起來，長樂亭主的模樣，在他的腦海里，還停留在七歲女娃娃燦爛的笑容上。

此后，他再未見過她。

今日正式相見，曹珉認為，他不見得對她留下印象。

因為，高堂之上，他那樣平靜如水，完全看不出在參加一場隆重盛事該有的反應。

他們全程沒有一次語言甚至眼神交流，談不上故人相逢，只能說，形同陌路。

真正發生改變，給彼此留下印象的是在笄禮后的宴會中途，曹珉偷閑踱步至千雪堂，枕靠在梨樹下悠閑地啃著梨，耳邊忽而響起悅耳的琴聲。

她循聲過去，沿著曲徑折轉至小梨山亭，忽見華袿飛髾的郎君，席地而坐，悠然彈奏著焦尾琴，后來她才知那首曲子，便是名揚天下的《廣陵散》。

他的玉山巍峨氣勢，赫然出現在眼前，她當時驚得手中啃了一半的梨子掉地上了也不知道，右手還保持著握梨的姿勢，怔怔地看著郎君的仙姿，聽著撩撥的每個弦音，聞著當日《離騷》提及的蕙茝杜衡等稀世之香。

嵇康彈完曲子，余音繞梁，亮晶晶的目光落在曹珉緋紅的臉上，忽而開口：“珉珉見我，為何不語？”

珉珉？

原來他是這樣稱呼她的，那嗓音也格外撩人，猛驚得她回過神，為自己的失態而懊惱。

她趁其不意，默默伸腳把掉在地上的半個梨子踢到看不見的角落，隨即，擠出一個疏離的笑：“公子道風仙骨，琴聲如世外之音，想來不拘世俗小節，阿珉是個俗人，惶恐不安，故，不忍打攪公子雅興。”

嵇康抬眼打量她，她正想推辭離開，只聽他說了一個字：“坐。”

曹珉咬了咬唇，垂首，默默走到他的側首坐下。

他單手支頤，盯著她的臉，又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問：“為何面紅？你很熱？”

曹珉的臉快燒紅到脖子上，但還沒到進退失據的地步，依然淺笑疏離地答話：“是公子生得過美，加之琴聲世間少有，相較之下，公子面前的我，有如土木形骸，自慚形穢。”

他坦然地接受了她的謙詞，支腮盯著她，“會煮茶嗎？”

曹珉這才發現他身旁有個小紅泥爐子，旁邊有一套茶具。

果然是寫《養生論》的人。

曹珉想了想，這一趟燒水點茶，估計得半個時辰，兩個人這么干坐著，委實尷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舊謙虛：“不太會。”

他拎起水壺遞給她，目無表情道，“就用你的‘不太會’，燒一壺。”

曹珉只得接了過來，乖乖起身去兩丈外的山泉汲水，回來時，看他已夾了幾塊龍眼炭放進爐里，示意把水壺放上。

然后，空氣凝固了，她就這樣干坐著，相顧無言，空氣中彌漫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