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腳步聲黏在樓梯上似的,一下一下拖得人心里發緊。劉二偉攥著椅子扶手的指節泛白,陳悅涵往他身后縮了縮,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樓梯口那道身影——褲腳卷著,沾著些深褐的泥點,往上是斑駁的睡衣,和那些爬藤蔓的居民穿的,沒半分兩樣。
王伍德悄悄碰了碰蘭子疼的胳膊,指尖往陽臺偏了偏。蘭子疼秒懂,借著揉膝蓋的動作往旁邊挪了挪,擋在了陳悅涵身前。
“嘩啦——”廚房的水龍頭響了,女主人的聲音混著水流飄出來:“老周,醒啦?下來見見客人呀,都是來咱們小區考察的年輕人。”
“考察”兩個字剛落,那身影又動了。這次是胳膊垂了下來,手里攥著半截東西,黑黢黢的,像是……藤蔓的尖兒?
“別抬頭。”王伍德突然低低說了句,自己卻沒低頭——他看見那身影的腳踝了,那些半透明的線不是纏在上面,是從皮肉里鉆出來的,線頭還在微微晃,像在找下一個落腳的地方。
“嗒。”
那只腳踩在了客廳的地板上。沒等眾人反應,茶幾底下突然傳來“窸窣”聲,是那些干枯的白花瓣,竟順著陰影往墻角爬了爬,像是在躲什么。
“老周?”女主人端著個搪瓷盆從廚房出來,盆里是冰鎮的綠豆湯,上面飄著層白沫。她往樓梯口看了眼,笑盈盈的,眼角的綠意卻漫到了顴骨:“怎么不說話呀?嚇著孩子們了?”
那身影沒應聲,就站在陰影和陽光的交界線上。王伍德盯著他的手,指甲縫里塞著點暗紅的東西,和藤蔓花瓣上滲的汁液一個色。
“我們……”陳悅涵突然開了口,聲音抖得像風里的紙:“我們還是不打擾了,先去保安室問問鑰匙的事。”
“急什么呀。”女主人把搪瓷盆往茶幾上一放,“綠豆湯都端來了,涼透了才好喝。”她說話時,盆沿的白沫往下掉了點,落在茶幾上,“滋”地冒了個小泡,竟燒出個淺坑。
劉二偉“嚯”地站了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響:“不了不了,我們趕時間!”他說著就往門口退,手剛碰到門把手,就聽身后傳來“嗬”的一聲——不是人說話的聲,是之前那些居民在藤蔓上發的動靜。
王伍德猛地回頭,看見那身影抬了頭。臉是模糊的,像蒙著層霧,但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里面飄著點白光,和藤蔓頂端散的光一樣。他手里那半截藤蔓尖兒,正往地板上滴汁,滴到哪,哪就冒出細若發絲的綠芽。
“想走啊?”女主人的聲音突然變了,甜膩膩的調子沉了下去,像浸了水的棉線,“別急呀,草莓還沒吃呢。”她抬手往果盤指了指,那些鮮紅的草莓不知何時鼓了起來,表皮裂開細縫,里面鉆出點點白絲——是藤蔓的根須。
“蘭子!”王伍德吼了一聲。蘭子疼早抄起了旁邊的鐵制衣架,一甩胳膊就往那身影砸過去。衣架撞在身影身上,沒發出聲響,反倒像撞進了水里,“噗”地沒了半截。那身影身上的睡衣突然鼓了起來,里面像是有東西在爬,密密麻麻的,把衣料撐得透亮。
“走陽臺!”王伍德拽著陳悅涵就往陽臺沖。陽臺欄桿上的抓痕還新鮮著,指尖剛碰到欄桿,就覺得冰涼——不是木頭的涼,是活物皮膚的涼。低頭一看,欄桿上那些抓痕里,正往外滲黏糊糊的汁液,順著木紋往下淌。
“打不開!”蘭子疼跟著跑過來,擰了擰陽臺門的鎖,鎖芯“咔啦咔啦”響,就是不開。身后腳步聲近了,那身影挪到了客廳中央,地上的綠芽已經爬成了片,往他們腳邊纏過來。
女主人蹲在茶幾旁,正用指甲戳那些鼓起來的草莓,戳破一個,里面的白絲就“嗖”地彈出來,纏在她手指上,她卻笑:“多好啊,不渴了,也不餓了……”
陳悅涵突然尖叫一聲——她的褲腳被地上的綠芽纏住了,正往皮肉里鉆。劉二偉伸手去扯,一扯就扯斷了,斷口處滲著暗紅的汁,像流血。
“這不是小區……”王伍德突然說,聲音發啞。他盯著窗外的陽光,那光一直沒動過,像畫上去的。“這是藤蔓織的網……我們沒出來。”
話音剛落,樓梯口的身影突然動了,猛地往陽臺沖過來。王伍德下意識地把陳悅涵往身后一拉,自己卻撞在欄桿上。欄桿“咯吱”響了聲,那些抓痕突然變大,里面伸出細細的藤蔓,一下纏住了他的腰。
“補全裂痕者……”腦海里突然響起那句話,不是朔的聲音,是無數個重疊的、細碎的聲,“代吾守之……”
手腕突然發燙,王伍德低頭,看見那些消失的紋路又冒出來了,順著血管往心臟爬。這次他看清了,那些紋路不是蟲,是細小的藤蔓,根須扎在他的皮肉里。
“嗬——”那身影撲到了他面前,黑洞洞的眼睛里,白光突然亮了。王伍德在那白光里,看見了無數張臉——是小區的居民,是之前掉坑里的人,還有……朔的影子。
“別信……”朔的聲音又炸響了,比上次更清楚,“別信眼睛看見的……”
王伍德猛地閉眼,再睜開時,瞳孔里的白花突然炸開。他一把抓住纏在腰上的藤蔓,狠狠往下扯——藤蔓被扯斷的地方,傳來了凄厲的尖叫,像有無數人在疼。
“陽臺門!”他吼著,發現自己的聲音變了,帶著點不屬于自己的沙啞。蘭子疼反應快,抓起鐵衣架往鎖芯里一捅,“哐當”一聲,門開了。
外面哪有陽光,還是濃得化不開的霧,霧里飄著無數細小的白花瓣。但至少沒有那假模假樣的陽光了。
“走!”王伍德拽著陳悅涵往外跳,蘭子疼和劉二偉緊跟在后。身后傳來女主人的哭喊,還有那“嗬嗬”的聲響,越來越遠。
跑出沒幾步,陳悅涵突然停了腳,指著前面:“你看!”
霧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門,銹跡斑斑的,上面掛著塊牌子——“檔案室”。
王伍德摸了摸手腕,紋路還在發燙。他看向那扇門,門把手上,纏著半截透明的線,和那身影腳踝上的一樣。
“進去。”他說。不管里面是什么,總比留在那假陽光里強。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鐵銹味撲面而來,和之前藤蔓柱周圍的霧一樣。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墻角放著個舊檔案柜,柜門上,貼著張泛黃的紙,上面是手寫的字:
“裂痕補不全,守者皆是囚。”
下面還有行更小的字,像是后來添的,墨跡新鮮:
“它在找新的眼睛,別讓它找到。”
王伍德的指尖剛碰到那張紙,檔案柜突然“哐當”響了一聲,里面傳出了輕微的、磨牙似的聲。
霧從門縫里鉆進來,帶著那熟悉的、鐵銹般的腥氣。他知道,他們沒逃出去,只是從一個網,掉進了另一個網里。而手腕上的紋路,正往心臟深處爬,帶著那些沉甸甸的、屬于“神”的記憶,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