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在西湖煙雨朦朧的時節，白蛇拉上青蛇作伴，第一次踏足人世。

西湖的景很美，人也美，尤其是那湖邊的賣藥郎，眉清目秀溫文爾雅，是這好山好水中最與眾不同的，只一眼就讓白蛇自困這十丈軟紅中，暈頭轉向。

濃濃的愛意已不滿只溢于胸膛，白蛇湖上布雨，借傘搭訕，枉顧世間禁錮，強硬闖進了許仙的生命中。

她是大膽的美jiao娘，愛也熱烈滾燙，許仙毫無招架之力，不久便喜結良緣。

郎才女貌竟也十分般配，紅綢帳暖下，誓要一生相依，不離不棄。

白蛇本已存于世間千百年，卻久居深山不懂世俗，但她對許仙的窘迫毫不在意，也不影響她對生活瑣事勤懇的操持，更不妨礙她成為鄰里交口稱贊的賢妻。

她本性純善，賢良淑德，待人和善溫柔，還精通草木藥理。

許仙享受著她無微不至的照拂，亦是想過就此扶持一生，相敬如賓。

然，一個和尚的話輕而易舉就在他心頭種下懷疑，讓他親手用一碗雄黃酒打破了這番美夢。

他懼她堤防她，甚至求道求僧傷害她。

可她仍愛他，仍愿為他盜取靈芝仙草，傾一己之力水漫金山。

她只道他善良敦厚，卻不知他是個沒膽色之人。

她可以不怕死，但他卻無法克制對她的恐懼。

她只怕被深深辜負，他卻無法承受她那沒有世俗禁錮的愛情。

直至她被鎮于塔下，都還在吶喊，“我們之間的愛情，就不是愛情嗎？”

這一刻她才幡然醒悟。

自相識起，她從未虧待他分毫，日日掏心相對，真心愛他。

為人在世，她從未害過一人，對誰都和善有加。

可這一切都無法抵消她是一條蛇的罪過。

可憐她做人無辜，愛人無罪，卻逃不過這世俗禁忌，敗在了自己所愛之人的懦弱之下。

她曾是山野冷冰的異物，卻為了那點不經意間流露的溫柔入世為人，將人做得認認真真，有情有義，從此體驗了人世悲歡。

她愛過他，轟轟烈烈，恨不能剖心為證，卻被他傷得體無完膚，還搭上了千年性命。

法海曾說：“水月鏡花，都是用來迷惑眾生的。”

只怪這西湖風光太迷人，困住了一條千年蛇妖的真心，也困住了她的愛情。

說到底，許仙也并非無情，只是臣服在對異類的害怕之下，用自己的軟弱殺死了自己的愛情。

今生

白蛇的愛情感動了上蒼，獲得死后入輪回為人的資格，與許仙再續前緣。

在幽幽桂子剛飄香的二月，白蛇降生在杭州西湖附近的一戶人家，緊接著在桂樹無聲墜落第一朵花時，青蛇和許仙也同一天出生了。

時光如西湖的水，幾個漣漪蕩漾的瞬間便飛逝而過。

西湖的水依舊，湖邊柳青也依舊，吮著手指頭只會咿咿呀呀的嬰兒早已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少女少年。

那日，春光溫暖，很適合出游泛舟。

許仙第一個敲響了青蛇的家門，一同去找白蛇。

一舟，三人，有說有笑，嬉戲打鬧，惹來岸上游客的頻頻注目。

青蛇說起了近日看到的一部恐怖小說，分明是暖陽當空，卻硬是有了幾分陰冷。

白蛇向來膽小，許仙故意趁機嚇唬她，她失聲尖叫，一不留神就跌進了湖中，嚇壞了兩個少年郎。

沒有猶豫幾乎同步，青蛇和許仙一起跳了下去，惹得岸上一片緊張驚呼。

青蛇自小跟隨鄉下的爺爺捕魚摸蝦，水性極好，在水中靈活得像魚，先一步將落水的白蛇救了上來。

湖面波光粼粼，破水而出時，打碎了一湖面的春光。

他雖然生得俊俏，可個頭卻不及許仙高，皮膚也因為常年幫爺爺捕魚摸蝦而略顯黝黑，人還少言寡語，卻總能語出驚人，白蛇雖也曾被他說哭過幾次，可這些不足根本不影響他此時此刻英雄救美的形象。

他的手還抱著白蛇的腰身，另一手扶著船沿，剛開始留的細碎劉海濕答答粘在額頭，莫名滑稽。

有風拂過湖面，泛起圈圈波紋，蕩漾著的湖面波光晃得人眼花，也晃動了一個十歲少女的心。

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似乎悄然有了變數，卻也似乎早已注定。

往后的歲月稀疏平常，他們都是同一小區同一棟樓又同一層的鄰居，從穿尿布的年紀就相識，一起你追我趕跑過了幼稚的童年，也嘻嘻哈哈走過了青澀的十幾歲，一下子如拔了節的竹筍，回過神時就已經齊步跨進了大人的世界。

一場關乎三個人的愛恨怨憎也開始慢慢鋪展開。

二十出頭，難免意氣風發年少輕狂，許仙仗著優渥的家境條件拼出了一番不錯的事業。相較之下自己創業的青蛇卻屢屢碰壁，到最后還被騙光了所有資金，徹底失敗。

而這時候白蛇的父母也偷偷為她定了親，正是對門的許仙。

相貌堂堂，事業有成，家境清白，又是多年鄰居，本就是諸多父母眼中最鐘意的女婿。

消息傳來時，青蛇買了半打啤酒半打白酒，一個人搬回自己的小公寓，一瓶一瓶苦悶地灌，到最后灌出了個酒精中毒的下場。

遠在國外留學的白蛇無意間聽父母說起，即刻動身回了杭州。

青蛇一直萎靡不振，直到一身風塵的白蛇急急推門進來，他黑白分明的雙眼才終于有了色彩。

父母的先斬后奏，她也惱怒成羞。所謂的訂婚，也并非她本意。

她尚未開口說明原委，青蛇便已拔掉手背的針頭，大跨步過去先將她擁入懷中。

他只道，此時若再不道明那些被藏著掖著已經二十幾年的心意，他就真的有可能一無所有了。

他錯信兄弟，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第一個理想，他不能再失去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一口氣說完，白蛇主動回抱他，他胸膛在霎那間染上了一片濕意，那是白蛇滾燙的眼淚，亦是熱烈的心意。

自己喜歡的人也正好喜歡自己。

青蛇從未有一刻覺得這世間竟如此美好。

可病房外，許仙的面色卻比外頭層層聚攏的烏云還要陰郁。

他把手里的花束扔在樓梯轉角的垃圾桶，花瓣四散。

被他一同扔掉的還有這二十幾年卻恍如半日的兄弟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