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的周圍變成一座宛如剛剛建成的新廟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的既不是什么山精鬼怪的形象,也跟靈體不沾一點邊,那是尊人形塑像,穩坐在之前并不存在的神臺上面。
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它,明明感覺渾身上下都被盯著看,塑像上面的那些眼睛卻都不是看著我的,而是望向四周。這里順便說一句,那塑像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眼睛,每雙眼睛都能找得到與之對應的臉。
換句話說,這尊塑像上長滿了人的臉,嬉笑怒罵,大小不一,挨挨擠擠,密密麻麻。即使如我在看到這形象的那一刻,也覺得渾身如過電一般,胃里一陣翻騰。
惡心!
我也只能想到這個形容詞了。
一些臉都被擠的變了形,眼睛卻還滴溜溜的四處亂看,更有一些臉被擠得泛著青筋,張大嘴巴無聲的嘶吼,好像下一秒就會爛掉一樣,這種景象簡直比某些血腥的現場還要惡心的多。
“那是什么東西?”察覺到我異樣的D小姐通過手機詢問道。
我強忍住不適,小心翼翼的向后退著,直到后背抵住了墻,同時小聲對著手機說:“廟里的東西,一共就那么幾樣,你猜猜。”
“這種時候還在開玩笑,真是你的風格。”D小姐頓了頓,“你現在能夠看到了對吧,那就是說它會調節自身的靈共振頻率,又是廟里的東西,連七寶靈童也奈何不了的話,也就只能是廟仙了,而且應該是年歲相當久遠的廟仙。”
“知道是這么個東西你還有心情說這么多話。你知道它身上有多少張臉嗎?”
“要是它有惡意,是不會現形給你看的,你哪還有這個時間跟我說話,怕是早成碎片了。”
“就是說有交流的可能性?”
“你可以試試,反正你向來都是這么做的。”
“好吧,我試試,目前也沒別的辦法了。”
我說著,又向那尊廟仙望去,盡量忽略那些從者的同時,從人形塑像的頭部位置尋找著主導者。
所謂的廟仙,是一座寺廟的靈氣所化。建筑成靈最為困難,但是寺廟這類地方由于供奉仙神,加上信徒香火供奉,靈氣匯聚的要比其他建筑物要容易些,也就更加容易成靈。
但建筑并不是整體,而是磚泥石瓦組成,所以廟仙是組成它的這些磚泥石瓦的靈,它們誕生之后,又會自發的匯聚到一個整體中,也就是我面前的這尊塑像。由于個體之間不能完全相容,臉的部分會被保留下來,所以廟仙的年歲和實力,是能憑借臉的數量來推測的。
而我眼前的這尊廟仙,怕是已經有上千年的歲月沉淀才會有這樣的規模。
跟其他精怪一樣,廟仙也屬于亦正亦邪的存在,但是更難以判斷。因為是個體組成的整體,自然就會劃分出主導者和從者,主導者用自己的意識操控整體,這個主導者又往往是復數個,彼此之間切換,善惡喜惡根本無從觀察,所以無論外形如何,跟廟仙交流都必須慎之又慎,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它下一個主導者是什么樣子。
“尋找七寶靈童,怕是你們已經很久沒有補充靈氣了吧。”
我對著面前的塑像說出自己的推測,盡涼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聲音,努力保持平靜。廟仙喜歡被人尊敬,我的失態要是被察覺,后果就難說了。
D小姐幫我翻譯之后,廟仙卻陷入了沉默,它身上所有的眼睛都轉過來看向我,一股冰冷的感覺從我心里一直泛到全身。林宏要是知道他是被這種家伙盯著看,不知道會怎么想,有時候看不見還真是個好事情。
寂靜像潮水般襲來,壓的人喘不過氣,這種時候最怕的就是對方不開口,時間越長就越危險。
好在它最終還是開口了。
“我們,不需要,兩界人。”
它臉部的位置此刻終于顯出了樣貌,看上去是一尊佛的樣子,這恐怕就是其中一個主導者。
我暗松一空氣,往前走一步,提高聲音說:“你們成靈并不容易,隨便找個地方安家便是,為何要傷害天道護佑之人?”
“我們,不能離開。也不想,害人。”
“七寶靈童的氣運已經受到了影響,趁此收手還來得及,”我厲聲說道:“過分遮蔽天道會被反噬,你們會死!”
“這樣下去也沒有分別,”我注意到廟仙的臉部換成了一個女人的樣子,她用低沉的語氣說:“你看看周圍。”
我環顧四周,才發現現在這座不屬于現世的廟里幾乎長滿了亡魂草。
“看到了嗎?在這里荒廢之前,我們的數量是現在的幾倍,”它身上的眼睛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散亂的看著四周,“而現在,我們的數量只剩下這些了。”
“所以要用七寶靈童來續命么?”D小姐隔著電話插嘴道。
“外面的那個人,身邊的靈氣是一般人的幾百倍,用來做這里新的供像最合適不過。”
“新的,供像?”
我不明白廟仙的意思,但打心里覺得不是件好事情。
D小姐大概是聽出了我的疑惑,壓低了聲音解釋道:“對廟仙來說供奉誰都無所謂,只要有神像,就會有靈氣,廟仙是靠吸收神像的靈氣活著,所以有廟仙的廟供奉的神像千奇百怪,就算是同一座廟在不同的時期神像也會不同,供奉鬼怪的記載不是沒有,但人類是最好的材料,道理你明白的。”
我立刻就想到了關于這座廟的傳說,像蝶仙這種存在,確實不該是廟里會供奉的東西,何況就算是那佛像,與一般的傳說也很不相同,應該都是這廟仙找來的所謂供像了。
“所以你們的目的就是把他變成這座破廟里擺著的一尊塑像!”我提高了聲音:“既然知道我是兩界人,那么我想說的話你們應該也明白吧。”
“我們不想死,這是最后的機會,”廟仙搖晃著往我這邊移動過來,“不要插手,不然也把你做成我們的供像。”
“不是不想害人嗎?你們!”我緊盯著廟仙喝問。
“我們確實不想害人,”廟仙的身體似乎有點顫抖的樣子,“但這件事情上,主導者不是我們,是他。”
“他?他是……”
“跑!”
我剛要再問,就被D小姐隔著手機的大喝打斷了。
雖然腦子里此刻全是疑問,身體卻立馬就行動了起來。廟仙并沒有堵住我的去路,因此處于本能的爆發讓我立刻就繞過廟仙接近了出口。
但也只能達到接近的程度了。
這座不大的廟像是被無限拉長了一般,明明出口近在眼前,我卻用盡全力的奔跑都無法再接近一絲,而身后一動不動的廟仙卻反而越來越近了。
“怎么回事?我被困住了。”我邊跑邊對著電話問道。
“你給我打這個電話的時候是不是已經進到它們的領域里了。”
“目前的情況來看,確實是的。”
“我應該說過可能存在領域的地方不要亂去,那個廟仙,無論之前是什么樣子,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
“廟仙只會自稱‘我們’,把一個個體稱為‘他’的時候,那個‘他’才是最要命的東西。”D小姐急迫的說道:“總之你先撐住,我找人去救你。”
“找人……喂喂?”我話還沒說完,D小姐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她連我的位置都搞不清楚就說要去找人救我,就算這邊有認識的人,但是找不到我又有什么用。D小姐不該這么急躁,但是現在我也沒辦法撥回去,因為那廟仙,已經跑到我面前來了。
我不得不停下來,匆忙中把手機塞回口袋里面,警惕的看著面前的廟仙。
那廟仙的樣子已經大變,它身體上的每張臉都露出了嫉妒恐懼的表情,好像有什么無法逃離的事情正在發生。
而主導者的位置,現在已經變得模模糊糊,此刻的廟仙如同靜止了一般,仿佛在孕育著什么,若是忽略它身上的臉,那么它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繭,一個黑洞般的繭。
潮水般向外涌出的危險氣息讓我連連后退,卻無法遠離它半步,這個領域已經收縮了起來,把我禁錮在了廟仙的面前。想到D小姐的話,再看到此刻的情景,本能告訴我如果那個繭里的東西出來,那我也離死亡不遠了。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那個東西,無論是什么,對我來說都是未知的,這種情況才最可怕,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去應對。
我一邊祈禱著D小姐動作快點,一邊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準備著隨時應對一切危險,希望到時候能拖個幾分鐘吧。
就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那廟仙卻又起了變化。
那些個體開始拼命的遠離某個位置,一個個的擠在一起,活像是一團肉醬。那個被其他個體所遠離的點從塑像中間的位置一點點的上移,一直挪動到臉部的位置。
隨后,一張分不清性別的老態龍鐘的臉從那里冒了出來。這張臉比其它的臉都要大上一圈,好像被撕裂過又被隨意的縫補起來一樣,五官都不在正常的位置上,扭曲的不成樣子。
它兩只眼睛在這四周瞄了幾圈,隨后就鎖定在了我的身上。我立刻如墜冰窟,連呼吸也變的異常困難,身體更是像被束縛住了一樣移動也不能動。
那雙純黑色的眼睛,眼眶里面的似乎不是眼球,而是什么蠕動著的粘稠液體,看著我的時候,好像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從里面鉆出來在我身上亂竄。
D小姐說的對,這個東西,是極度危險的存在。
“呵呵呵呵,明明警告過它們不要提到我的存在。”它竟然也會使用冥語,那聲音跟它的長相一樣老態龍鐘,倒不如說像是快要斷了氣的樣子。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我的心臟像是要被整個扯出來一樣劇痛無比。
“有反應么?”它湊近了我,仔細觀察了幾秒,又說:“難得難得,那些家伙真不識貨,最適合做供像的材料明明你啊。”
我心中一驚,這個家伙一眼就看出我是什么了么?
“不對,”它又看了看,“你的那扇門還沒打開,可惜了這么好的材料。”
它說完,我的身體就像被什么東西舉起來一樣,浮在了空中。
“呵呵呵呵,我先幫你打開它吧。”
還沒反應過來它的意思,雙眼就像是被放入巖漿一樣劇烈的灼痛起來。若不是之前經歷過這樣的痛苦,我怕是馬上就會昏死過去了。
我終于明白了它的意思,這個家伙,是想讓我變回原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