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日本財團的巴西攻略

呼之不出的巴西高鐵

2010年巴西政府正式提出“高鐵項目”（TAV），計劃建設一條高鐵線路將巴西的兩大都會圣保羅和里約熱內盧連接起來，圣保羅—里約線全長511千米，計劃投資178億美元。當時，巴西政府是將之定位為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里約熱內盧奧運會配套項目推出的。

2010年6月，巴西政府發布了高鐵項目的第一份招標文件，但到了11月只有韓國鐵道一家參與競標，因而被迫推遲到2011年4月。為了等待基建工程承包商的答復，巴西政府再次將競標時間推遲了3個月，而后到了2011年7月，由于相關承包商并未兌現諾言參與競標，項目最終流標?？紤]到屢次招標未果，巴西政府在同年8月將高鐵項目拆分成技術與運營、基建工程兩個子項目分期招標。

2012年12月，巴西官方發布的第一階段技術與運營商招標文件規定：凡是過去5年內發生過重大傷亡事故的高鐵運營商不得參與項目招標。其實，這一“硬指標”就已經讓曾出現重大事故的中國高鐵公司和幾家歐洲運營商徹底無緣巴西高鐵項目。由于巴西并不具備高鐵技術，因此日本的三井物產和來自加拿大的龐巴迪公司就成為最后的競爭者。此后，由于經濟危機和政治因素，招標項目被不斷拖延。

2014年7月，在金磚國家第六屆領導人峰會上，時任巴西總統羅塞夫希望巴西與中國合作共建高鐵。此后，羅塞夫也多次表達了對中巴共建高鐵的意愿。2015年5月19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同時任巴西總統羅塞夫舉行會談，決定啟動橫跨南美洲大陸的“兩洋鐵路”可行性研究，巴西外交部亞洲事務主任利馬也對媒體稱，中國對巴西投資的“第二波高潮”正在到來。

然而，投資國的政局動蕩給中國高鐵“走出去”的打擊是致命的。2016年4月17日，巴西眾議院投票表決，通過了對總統羅塞夫的彈劾案。5月12日，羅塞夫被強制離職，當然中國高鐵進軍南美的計劃也被畫上了句號。羅塞夫以及其前任盧拉總統與中國的關系十分密切，隨著羅塞夫總統生涯的戛然而止，中國需要擔心的可不僅僅是在巴西的一個高鐵項目了。

這一方面，日本顯然比中國更有經驗，羅塞夫總統下臺后不久，日本便與巴西臨時政府達成了投資合作協議。事實上，許多傳統上對華友好的國家，都可能由于政權更迭、總統換人而發生對中國十分不利的變化。斯里蘭卡、緬甸新總統上臺的“第一把火”都燒向中國。斯里蘭卡總統西里塞納上臺叫停了由中國投資的科倫坡港口建設項目，緬甸總統吳登盛叫停了由中國投資的密松水電站建設項目。

2016年10月19日，日本與巴西達成一致，共同探索日本在巴西基礎設施領域的投資機會。根據相關協議，日本和巴西官員討論在交通、物流、信息技術和能源等領域的投資合作。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與時任巴西代總統特梅爾一同出席的聯合發布會上表示，“巴西是日本的一個機遇，特別是基礎設施領域有巨大的投資機會”。

其實，早在巴西高鐵項目推出的2010年，以三井物產為首的日本高鐵企業聯盟就對此次投標十分積極，希望憑借新干線系統參加競標，力爭實現“新干線”首次登陸美洲大陸。雖然后來因為巴西國內陷入經濟衰退和政治混亂，高鐵項目一度擱置，但隨著巴西國內政治局勢的日漸穩定，高鐵項目也會被再次提上日程，而顯然日本在這一方面占據了領先優勢。

根深蒂固的產業布局

1959年7月，剛剛上任的日本首相岸信介訪問巴西，這也是日本首位訪問中南美的首相，雙方就日本移民問題和發展雙邊關系舉行了會談。岸信介政府和巴西政府簽訂了“移民協定”，以移民為基礎的日巴關系正式建立。岸信介是現任日本內閣首相安倍晉三的外祖父。60年后，安倍晉三正緊跟其外祖父的足跡到訪巴西。

2014年8月1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抵達了其中南美洲五國之行的最后一站——巴西。然而，對于這次會面的內容，日巴雙方都諱莫如深。巴西外交部長新聞秘書魯本則聲稱，關于安倍晉三訪問巴西期間發表聲明的內容目前完全處于保密狀態，其內容也不應向外界透露。但是專家表示，安倍晉三出訪巴西一方面是為了進一步雙方強化能源資源外交力度，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擴大日本在拉美地區的影響力，其隨行人員中就有來自三井、三菱、豐田等70余家日本企業的代表。

為安倍政府打頭陣的正是日本三井住友銀行，三井住友銀行宣布向巴西糧業巨頭Amaggi公司貸款大約200億日元（約合1.8億美元），并由日本政府用貿易保險承擔部分風險。日本共同社表示，三井住友銀行的貸款主要用于完善物流網絡，增加巴西產玉米和大豆向日本的出口量，確保日本的糧食供給穩定。

除了提供農業物流領域的銀行貸款，在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訪問巴西期間，巴西石油公司還獲日本提供的用于建造8座石油鉆井平臺的5億美元貸款。根據2014年8月1日兩國政府簽署的《為促進海洋資源開發，日本和巴西在造船領域合作的共同聲明》，兩國在造船領域也將開展全方位的合作。此外，日本國際合作銀行（JBIC）也將幫助巴西經濟社會發展銀行（BNDES），促進其對中小企業的投資。

20世紀初，日本僑民遠赴巴西是日巴關系的“1.0時代”；20世紀50年代末，岸信介訪問巴西，日本大力支援巴西基建工程建設為標志是日巴關系的“2.0時代”；顯然，安倍晉三和日本政府的努力讓日巴關系進入了全新的“3.0時代”。日本企業已在不再局限于土地、礦藏、基建等基礎領域的掌控，而是希望能夠全面出擊，實現戰略布局。

在化工領域，早在2007年，豐田通商作為豐田財團旗下的綜合商社就已經和巴西Braskem公司合作開發了綠色塑料研究發展項目，首次以甘蔗乙醇原料生產出了世界上100%認證的綠色聚乙烯，并在2008年10月于日本橫濱舉辦的生物行業盛會上公開展示。2011年，三井物產和陶氏化學公司在巴西組建了合資企業SVAA，雙方的出資比例為50∶50，業務主要涉及的是生物乙醇、生物乙烯、生物聚乙烯和甘蔗衍生化學品的生產和銷售。

在鋼鐵領域，2009年1月29日，三井財團重要的關聯企業新日鐵宣布從巴西淡水河谷公司購買巴西米納斯吉拉斯鋼鐵公司（Usiminas）約5.9%的股權。加上此前的直接持股，新日鐵就擁有了這家巴西國內最大鋼鐵聯合企業29.2%的股份。同時，新日鐵還與米納斯吉拉斯鋼鐵公司合資在巴西新建了大型鋼廠，總投資估計在5000億～6000億日元。新鋼廠擁有與日本國內鋼廠相當的生產規模，實際上日本財團已經完成了對巴西鋼鐵產業鏈上中下游的全方位布局。

在金融領域，根據《日本經濟新聞》，2012年6月20日，日本瑞穗金融集團（富士財團和第一勸銀財團的聯合金融機構）從德國西德銀行（WestLB）購買其旗下的巴西商業銀行，總投資約為300億日元（約合3億美元）。瑞穗銀行希望通過此次收購，在巴西當地開展外匯管理、融資服務等金融業務，為大量日企的投資活動提供更多的金融服務，而瑞穗銀行此次戰勝的對手正是中國建設銀行。

在汽車領域，2016年11月30日，豐田汽車（屬于三井財團體系的豐田集團）巴西分公司宣布投資6億雷亞爾（約合1.77億美元）提高其巴西發動機工廠的產能。豐田的巴西發動機工廠設立在圣保羅州的弗利斯港（Porto Feliz），這也是現在豐田在拉丁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區擁有的唯一一家發動機制造工廠。

雖然近年來巴西車市并不景氣，但日系車卻出現了逆勢上漲的趨勢。因此，豐田希望能夠擴大產能以滿足市場需求，預計擴產后將年產量將由10.8萬臺增加至17.4萬臺，同時還將開始為豐田汽車旗下的卡羅拉車型供應發動機。豐田卡羅拉正是在巴西最熱銷的汽車之一。

三井物產掌控著鐵路話語權

2017年10月，中國中鐵副總裁馬力與中鐵一局總經理馬海民、中鐵資本執行董事張繼華和股份公司國際事業部副總經理史淵會見日本三井物產株式會社代表團一行，就巴西圣保羅地鐵6號線項目合作進行深入討論。三井物產（中國）公司董事長金森健、機械運輸系統第一本部本部長佐藤真吾、機械運輸系統第一本部交通項目部部長野瀨道廣參加會見。

圣保羅是巴西最大的城市，市內人口超過1100萬人，包含近郊全城人口達2107萬人，而整個巴西的人口也就是2.08億人。巴西圣保羅地鐵6號線目前是巴西最大的城市交通PPP項目，線路全長15.3千米，總投資149億雷亞爾（約合40億美元）。巴西圣保羅市也是三井物產全球支店網絡的一個重要節點。

日本國土交通省稱，日本企業在國外的鐵路業務，主要還是以技術提供、維護、檢查等方面的支援為中心，此前并沒有鐵路經營者參與運營管理鐵路的先例，像三井物產這樣正式參與當地國鐵路運行的例子實屬少見。不僅是參與鐵路客運業務，三井物產還積極投資鐵路物流領域，巴西就是它的一個重要領地。

2014年9月，世界第一大礦石生產商巴西淡水河谷宣布，三井物產以15億雷亞爾收購了其子公司VLIS.A（VLI）公司20%的股份。VLI是一家以鐵路為主的巴西物流運營商，此前為淡水河谷的全資子公司。

三井物產持股的VLI擁有超1.07萬千米的鐵路特許經營權及分特許經營權，滾動庫存含1.3萬輛軌道車及600臺機車，并可使用淡水河谷公司的鐵路特許經營權。VLI還同時經營著5個綜合地面碼頭以及一個私人海運碼頭的經營合約，致力于服務巴西主要的農業及工業地區。通過入股淡水河谷的物流子公司VLI，三井物產繼續加深著與巴西在食物、鐵路等非資源領域的合作。

除收購貨運鐵路股權以外，三井物產2014年還參與了巴西的鐵路客運業務，在巴西和持有鐵路網的大型承包商Odebrecht公司建立了合資企業，Odebrecht公司運營管理著巴西兩大城市圣保羅和里約熱內盧（巴西第二大城市，城市人口750萬人）的相關鐵路等，承擔著巴西大多數國民的出行問題。

鐵路和交通網絡越來越成為影響一個產業甚至是一國經濟命脈的重要力量，可以形象地比喻為一個人的“血管”和“神經系統”。日本的綜合商社實際上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物流體系的集大成者，三井物產在巴西就像一個深藏不露的“影子公司”，不斷地編織著具有強大生命力和控制力的網絡，最終實現掌控整個國家交通話語權的野心。

一旦巴西政府宣布重啟高鐵項目，以三井物產（綜合商社）為首的日本高鐵企業將領先中國好幾個身位。三井物產擁有著巴西鐵路公司的運營權，是巴西最大企業淡水河谷旗下物流運營商的股東，三井住友銀行和瑞穗銀行等財團體系的金融機構還能為它們快速提供大量的資金支持。同時，仰仗著日本人在巴西政界和軍界的巨大影響力，“新干線”未來進軍巴西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高鐵項目可不僅僅是一個單一的業務領域，它其實涉及了所在國政情社情民情的方方面面。一位拉美學者就曾說過：“中國很多海外投資，操作模式如在國內，那是做工程模式，不是投資模式?！比绾尉徑猱數貒拿褡迩榫w，如何改善所在國媒體的負面形象，如何完美地將商業合作與政治關系進行有效融合，在這些方面，中國，還有中國的企業，都需要更好地向日本和日本財團學習。

日本財團企業之所以能夠在巴西“玩”得風生水起，主要是因為日本財團獨特的海外投資藝術。在巴西的投資過程中，日本財團很少在當地建立分公司，也幾乎不追求控股，更多的時候是以一種參與者、合作者的身份開展活動。日本財團習慣將自己在巴西當地的關聯企業推到臺前，自己則隱藏起來，這樣既避免了與巴西民族主義產生沖突，也在很大程度上減低了與巴西政府的敵對關系。

對巴西社會的文化滲透

2014年6月，第20屆世界杯在巴西舉辦。在日本隊三個小組賽所在地累西腓、納達爾和庫亞巴的賽場周圍，大批的日裔巴西人身著日本國家隊隊服，扎著日本式的頭巾，揮舞著印有八咫烏的旗幟，歡迎著遠道而來的日本足球隊和球迷。與日本相隔萬里的巴西體育場儼然成為日本的第二個主場。巴西有超過150萬的日裔人口，是全球日裔最多的海外國家，日語也是這里僅次于葡萄牙語的通用語，圣保羅還擁有世界上最大規模的日本街。

在今天的巴西，大量的日本后裔已經成為巴西社會的中流砥柱。他們許多人都從事著社會地位較高的職業，如醫生、律師、工程師、學者、教授，以及藝術和文化工作者，日裔人士的身影甚至也開始出入巴西政界和軍界。

法比奧·良治·安田（Fabiao Riodi Yassuda）是巴西歷史上第一位入閣擔任部長的日裔人士，他曾在1969年擔任過巴西工商部部長，此外他還是全國供糧機構——巴西供應中心的顧問。植木茂彬（Shigeaki Ueki）于1974年出任巴西礦業能源部部長，在巴西能源界非常有影響力，他還曾經擔任過巴西最大國營企業巴西石油公司的總裁。續木正剛（Seigo Tsuzuki）1989年擔任巴西衛生部部長。齊藤準一（Juniti Saito）擁有上將軍銜，曾擔任巴西空軍司令……

如今，日裔議員、日裔高官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巴西媒體，他們已經成為巴西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一切都要從一艘名為“笠戶丸”的船講起。1908年6月18日，第一批日本移民共781人乘坐海輪從神戶港啟航，他們經馬六甲海峽，穿越印度洋，繞過非洲大陸最南端的好望角，橫跨大西洋，歷時2個多月，航行1.5萬多千米，最終在南美洲巴西圣保羅的桑多斯港登陸。這些就是1895年日本與巴西簽署《日巴通商友好條約》后產生的第一批正式公派移民。

其實，最初這些日本移民雖然名義上是自由民，但是卻和奴隸們有著相同的待遇和生活條件。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被分配到了咖啡園勞作，咖啡與日本傳統的水稻種植完全不一樣，對于這些日本移民而言一切都要重新學起。而隨著巴西“咖啡經濟”的一落千丈，咖啡園低廉的薪水根本無法養活這些移民。同一時期的意大利移民紛紛選擇了出走鄰國，而日本移民則憑借亞洲人獨有的勤勞品質和奮斗精神在巴西扎下了根。

日本移民利用從日本帶來的工具和書籍，在巴西的原始森林中開拓出大片的土地，種上瓜果蔬菜，并開始種桑養蠶，飼養家禽。圣保羅州、巴拉那州以及亞馬遜州，這些日本移民曾經耕耘過的地方現在都已經成為巴西的農作物特別是經濟作物的種植中心。由日本人帶到巴西的大豆更是已成為巴西最重要的出口農作物之一，每年為巴西賺取著大量的外匯。

經過100多年的努力，當年從“笠戶丸”下來的日本移民后裔們如今完全融入了巴西社會，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巴西社會。巴西人對日本人普遍抱有好感，他們認為日本人及其后裔工作勤奮，家庭責任心強，給巴西社會留下了“日本人勤勉”“日本人可信”的形象，這也為二戰后經濟高度成長期的日本企業大舉進軍巴西市場奠定了良好的口碑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