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天河老街前,楊默雙手提著布袋,踏入了其中。
這里就是葉城,乃至整個錦省最大的古玩交易市場,每天來此想著淘寶撿漏發(fā)大財?shù)娜吮缺冉允牵腥似飘a(chǎn)有人血賺,新老面孔的荒貨販子們也會帶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拇蟀泶藬[攤,哪怕時至夜晚,這里也依舊熱鬧非凡。
奇石字畫、香木擺件、金銀瓷器、骨雕錢幣……
看著街道兩邊琳瑯滿目的物件,以及與客人們討價還價爭得面紅耳赤的小販,楊默不禁略感唏噓。
他到現(xiàn)如今,也是其中的一員,但,或許很快,就不是了。
繞開重重人群,楊默在一家名為博寶堂的古玩店面前停下腳步。
這里,正是他聽說過的,以十三萬塊收購了一副不完整象牙麻將的地方。
“不知道我的這副麻將,又會是什么價格?”
楊默滿懷期待,邁步正要往里頭進(jìn),誰料險些與一名拎著大包袱,模樣尖瘦的中年男人撞上。
他正眼一瞧,表情里頓時帶上了一絲不快。
一臉晦意的對方也抬起頭,正要說話,一看楊默的面容,頓時嗤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喲,這不是楊默楊老板嗎?怎么?今兒個不擺攤,跑到古玩店這來搭關(guān)系了?那袋‘寶貨’賣出去了沒?”
想著之前這小崽子竟然撿自己的漏,陳七狗言語更加不善。
“你應(yīng)該感謝我,要不是我當(dāng)時手里拿了太多老物件,那袋‘寶貨’我就送給別人了,看我平時多關(guān)照你?好貨可都是專門留給你的啊。”
字字尖酸,足見其心性。
面前這人,正是陳七狗。
他說的寶貨,也就是那袋象牙麻將了。
并不想理會對方的楊默聞聲,心里既古怪又好笑。
陳七狗要是知道自己錯過了幾十萬的漏,會是個什么樣的表現(xiàn)?
哦,也不對,即便他能拿到這袋象牙麻將,也無法將其清理修復(fù)得如此完美!
眼見著楊默不睬自己徑自往大堂里去,一件貨物也沒能賣給這家古玩店老板的陳七狗嘿了一聲。
有意思哈,平時這楊默要靠自己供貨,最多也是敢怒不敢言,現(xiàn)在倒好,理都懶得理他,怎么,莫非是真淘到了什么好玩意兒來古玩店出貨?然后一下子就坐擁幾十百把萬?
陳七狗如是想著,呸了一聲。
這種發(fā)財?shù)膲羲紱]做過,就楊默那小子?
也配?
上次的事兒,不過是他走了狗屎運,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早在搭話的時候,陳七狗就看見他手里抱著的那個破布袋了,瞧其外凸的輪廓,似乎是包著盒子一類的東西。
呵,他陳七狗都撲了空,楊默這小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抱著想看笑話的心思,陳七狗也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楊默自然覺察到了后面的動靜,也清楚這老王八什么想法,當(dāng)下心里冷笑,踏入大堂。
里面,一位穿著復(fù)古灰色唐裝的消瘦中年人正要走出來,一見有客登門,嘴角掛起一抹淡且客氣的笑容,上前相迎道:“鄙人唐明,是這家古玩店目前的暫代老板,請問小弟有何指教?”
暫代老板?
楊默一怔,這還是個新鮮詞,頭一回聽見有暫代老板一說。
正在打量他的唐明見其表情,邊做了個請的手勢,邊解釋道:“這家古玩店的老板是我的堂兄,他因有事出了遠(yuǎn)門,所以讓我來坐鎮(zhèn)此處。”
“原來如此。”楊默點頭,跟著對方走進(jìn)去,坐在一張椅上,將手里的包裹放下,言道:“我叫楊默,指教不敢當(dāng),來出個物件,你能做主的吧?”
“如果是好物件,我當(dāng)然能做主。”唐明親自為他倒了杯熱茶,話語依舊很和氣。
這人有點意思。
楊默笑了起來,也沒多說廢話,將包裹攤開,又把里面的木盒打開,面向唐明,言道:“掌掌眼吧,唐老板。”
如此開門見山的直白方式令后者頗覺滿意,他上前掃了一眼木盒里的東西之后,臉色微微一變,泛起些許驚奇。
“請稍后,我去取些東西。”
唐明歉意地說著,轉(zhuǎn)身進(jìn)大堂里側(cè),不多時便戴上了一雙手套,還拿了一支放大鏡過來。
這是鑒賞古玩常用的道具,手套為了避免傷到老物件,放大鏡則是為了觀察得更加細(xì)致。
楊默賣荒貨時曾無數(shù)次見到那些古玩店老板拿出它們。
哪怕是在如今各家各戶早就沒什么老物件的時代里,老物件里撿漏的機(jī)會依然存在著不少。
經(jīng)驗老道的古玩店老板們一貫保持慎重的態(tài)度,即便看出是偽品或不值錢的東西,也會再多觀察一會兒,這樣就是為了避免打眼從而漏掉寶貝。
現(xiàn)在,瞧著唐明這樣的做派,感到熟悉因而放松下來的楊默,心里悄然隱藏的那一絲絲忐忑,也飛快散去。
“唐老板,我又來叨擾了!”
就在唐明拿著放大鏡,仔細(xì)掃量著這幅象牙麻將時,門外,陳七狗那略顯得沙啞尖利的聲音傳來。
緊跟著,這個中年男人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來,一眼便鎖定到擺在桌子上,隱約露出一側(cè)的破袋和麻將上,當(dāng)即便覺眼熟的他,忍不住哈哈笑道:“沒搞錯吧,你還真拿這袋爛麻將當(dāng)成寶貨啊?!”
“我也就是開個玩笑,你居然把它帶到古玩店里給人唐老板掌眼……”
他話還未說完,便聽得因被打擾了鑒定,大感不耐的唐明冷喝道:“閉嘴!滾出去!”
這話是極為明顯的趕人了。
陳七狗那譏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退也不是進(jìn)也不是,他這些天其實還賣過一些老物件給唐明,雖說剛才生意沒做成,可總歸也算是混熟了些,不至于到現(xiàn)在對方一點情面也不留的地步吧?
坐在椅子上的楊默忍不住笑了起來。
處于尷尬境地的陳七狗見此,心里怒氣登時暴漲。
老子就算是被人說趕出去,也總比你楊默拿一袋破麻將來古玩店里丟人現(xiàn)眼要強(qiáng)吧?
呵呵,待會看你小子怎么收場!
往后退了幾步,陳七狗出了大堂,還站在遠(yuǎn)處那里張望,滿想看笑話的他在等了七分鐘之后,漸漸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
古玩店老板們的專業(yè)眼光無疑是十分毒辣的,再加上有工具輔助,一般的老物件很快就能得出結(jié)論,可結(jié)果呢,唐明是每一塊麻將都拿起來仔細(xì)審視了好半天,那副投入的樣子,很明顯不是看見假貨的態(tài)度!
難不成……楊默這小子,真的撿了自己錯過的漏?
一個荒誕的猜測從腦海里生成,陳七狗下意識就覺得不可能,但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回想起之前,自己冷嘲熱諷地把那袋麻將丟給楊默的畫面。
而現(xiàn)在,注視著一絲不茍的唐明,以及好整以暇坐在那里的楊默,陳七狗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他想看到自己心里楊默出丑的結(jié)局,但是……
“呼。”
將放大鏡置于一邊,唐明脫下了手套,臉上重新掛起了比方才還要熱絡(luò)許多的笑容:“確實是好物件。”
“說實話,楊默兄弟令我大吃一驚。”
“這副象牙麻將,外觀雕刻精美勻?qū)崳喈?dāng)細(xì)致,其上彩繪未褪相當(dāng)清晰,視之色澤瑩潤,品相亦是上佳。”
“觀其年代,我猜測應(yīng)是清末民初之物,”
“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可見令祖?zhèn)鞯綏钅值苣氵@代,是下足了工夫的。”
看著這位先前還一副客氣樣的古玩店暫代老板,如今評完象牙麻將后,一副感嘆不已的樣子,楊默心里升起的幾分怪異感立即散開。
他其實是沒怎么和古玩店老板打過交道的,但對于這些精通鑒寶的大佬們,在面對好物件時的各種表現(xiàn),那是一清二楚,為了達(dá)到要壓價的目的,什么大貶特貶好物件甚至欲擒故縱之類的手段都用得是爐火純青。
而唐明卻反其道而行之,大肆贊揚(yáng),實在令楊默覺得很意外。
可現(xiàn)在,聽到對方的最后一句話,一切也就都明了了。
顯然,唐明是把這副象牙麻將的完美品相,歸功于“保存得好”。
而懂得保存這些老物件的人,肯定也都是識貨的,再耍那些糊弄外行的手段或言語較量,就要招人笑話了。
至于說陳七狗先前的那幾句話,也不會讓唐明多想什么,當(dāng)然,即便他多想到什么,依這一副象牙麻將的品相,也只能老老實實掏一個讓自己滿意的價格。
想到這里,楊默啞然失笑,拿起桌上已有些涼了的茶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唐老板如此實在,我也就不拖沓了。”
“物件看過了,那么,你的意思是?”
這話就是在問對方心里想的價碼了。
進(jìn)古玩店里的人,除了外行之外,像是楊默這類擺攤的販子,都懂些行話,據(jù)說是很早就有的老規(guī)矩,來上幾句行話,讓做古玩買賣的,無論坐商還是擺攤的門外營生,都顯得體面有格調(diào)些,也更隱晦委婉。
而面對楊默的詢價,唐明則是微微一笑,手搭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這才緩緩說道:“我堂兄之前曾收過一副不完整的象牙麻將,那副品相不太好,但也給了十三萬的價格。”
“依楊默兄弟這幅麻將的品相來看,我愿意出二十五萬。”
“不知你意下如何?”
二十五萬!
這個價格,已然超過了楊默心里的預(yù)期。
他幾乎就要答應(yīng)下來時,想到這副完整象牙麻將的難得以及其品相,腦海一靜,微微搖頭道:“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