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歌十絕句

【題解】

唐代宗大歷元年（公元766年）杜甫幾經漂泊初寓夔州（今重慶市奉節縣），就被這里的山川雄壯奇險，歷史古跡層積不窮所深深吸引，因此，初到夔州杜甫就一連寫下十首絕句，盡情地歌詠夔州的山川景色和人文景觀，合為《夔州歌十絕句》。各首之間在內容上有一定關聯。

這組詩第一首點明了夔州地點所在，突出了形勝，統領全篇；第二首突出了山高水險；第三首描述了政治上的興衰歷程；第四、五、六首從不同角度描繪了夔州優美的風景；第七首寫出了交通便利，物產豐富，很適合商家進行貨幣交易；第八首記述楚王宮的興衰歷史，并穿插了巧妙的遐想；第九首寫了武侯祠，寄予了無限的欽佩與感懷；第十首總結全篇，呼應全局。讓人讀后不禁贊嘆夔州之絕美勝景，又觸動懷古之情。

【原文】

其一

中巴之東巴東山①，江水開辟流其間。

白帝高為三峽鎮②，瞿塘險過百牢關③。

【注釋】

①中巴之東巴東山：東漢末劉璋據蜀，分其地為三巴，有中巴、西巴、東巴。夔州為巴東郡，在“中巴之東”。“巴東山”即大巴山，在川、陜、鄂三省邊境，詩中特指三峽兩岸連山。

②白帝：白帝城。三峽：分別指瞿塘峽、巫峽、西陵峽。

③百牢關：原名白馬關，在今陜西省勉縣西南。百牢關在漢中，兩璧山相對，六十里不斷，漢水流其間，與夔州的瞿塘相似。

【譯文】

夔州在中巴的東面，連接著巫山峽，山峽兩岸群山環繞；自從天地開辟以來，這條江水就奔流在巴東的群山之間。

這里有著名的白帝城，下臨瞿塘天險，其高，自古以來就是三峽的重鎮；至于瞿塘峽的奇險之處，可以說，比漢中的百牢關還要更勝一籌。

【原文】

其二

白帝夔州①各異城，蜀江楚峽混殊名②。

英雄割據非天意，霸主并吞在物情③。

【注釋】

①夔（kuí）州：舊府名，在今重慶市奉節縣。

②蜀江楚峽混殊名：瞿塘舊名西陵峽，與荊州西陵峽相混。

③物情：人心歸向。

【譯文】

白帝城原本在夔州城的東面，它與古夔州城地界相連，但由于白帝城和夔州城的營建時間相隔五百多年，又因為這兩個古城的地域界限多年前被淹沒，已經分辨不出來了，其實他們是兩個不同的城。因為蜀江的瞿塘峽以前叫西陵峽，與荊州的西陵峽名稱相同，所以人們常常也把它們的名字弄混。

自古以來，世上有很多事物都難以分辨得過于清楚，就像天下英雄們割據一方并不是天意使然，他們互相爭霸為主，以武力強勢吞并對方，完全在于人心歸向。

【原文】

其三

群雄競起問前朝①，王者無外見今朝。

比訝漁陽結怨恨②，元聽舜日舊簫韶③。

【注釋】

①群雄竟起：是指隋朝末年民變四起。問：一作“向”，一作“間”。前朝：指隋朝。

②比（bì）：直到，等到。

③元：開始，當初。簫韶：傳說是舜所作的樂曲。

【譯文】

隋朝末年，隋煬帝窮奢極欲，殘害忠良，人民被逼得走投無路，群起反抗責問前朝，以致天下大亂，而最后能成為帝王的人，一定是以天下為一家，任用賢臣，勵精圖治，所以國之盛景才在今天的朝堂上出現。

直到安祿山漁陽起兵反叛，造成安史之亂后，玄宗才感到驚訝，怨恨安祿山口蜜腹劍，大膽妄為。哎！還不是因為玄宗晚年聽信讒言，不理政事，就像舜帝在位時，整天聽《蕭韶》享樂一樣，偏偏愛聽那支《霓裳羽衣曲》與貴妃飲酒作樂造成的。

【原文】

其四

赤甲白鹽俱刺天①，閭閻繚繞接山巔②。

楓林橘樹丹青合，復道重樓錦繡懸③。

【注釋】

①赤甲：即赤甲山，位置在瞿塘峽西口的北岸。白鹽：即白鹽山，位置在瞿塘峽中段的北岸，今稱桃子山。俱刺天：形容都很高。

②閭閻（lǘ yán）：原指古代里巷內外的門，后泛指平民老百姓。繚繞：盤旋。

③錦繡：形容景物很美觀。

【譯文】

赤甲山和白鹽山都很高，就像要刺破天一樣，但是這兩座高山從山腳到山頂盤旋而上，星星點點地都住著人家。

夔州一帶的楓樹和橘樹很多，紅色的楓林與青色的橘樹交相輝映，在樓閣互相通行的天橋之間，橘樹青青，金果累累，仿佛懸掛著的秀麗畫卷，美不勝收。

【原文】

其五

瀼東瀼西一萬家①，江北江南春冬花。

背飛鶴子遺瓊蕊，相趁鳧雛入蔣牙②。

【注釋】

①瀼東：是指唐時夔州城之東入江的一條小河——草堂河的東岸，瀼西：是指距草堂河之西十里流入長江的一條小河——梅溪河的西岸。一萬家：形容人煙稠密。

②鳧（fú）雛：野鴨子。蔣牙：蔣草的幼苗。

【譯文】

瀼東和瀼西都有一條流入長江的河流，而且這兩地的人煙非常稠密，長江兩岸一年四季都是鮮花盛開。

白鶴經常帶著幼子從花叢中成群結隊地飛到天空，成群的老幼野鴨也經常浮游在江面上，或者是在蔣草之中嬉戲追逐，這里到處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原文】

其六

東屯①稻畦一百頃，北有澗水②通青苗。

晴浴狎鷗③分處處，雨隨神女下朝朝④。

【注釋】

①東屯：東屯在白帝城東北角，因公孫述曾在此屯田，故稱東屯。

②澗水：兩山之間的流水，這里指上壩（地名）上面那一段東瀼水。

③狎（xiá）鷗：與人親近的鷗鳥。后喻指隱逸之人。

④雨隨神女下朝朝：用“神女”這個典故，一是點明東屯距巫山近，二是說當地經常下雨。因為雨水充沛，灌溉東屯稻田的澗水充足。

【譯文】

白帝城東北角的這片稻田，面積有一百公頃左右，從東屯北面的兩山之間奔流而來的溪水被當地人們稱作東瀼水，這水流可以直接引來灌溉稻田青苗。

由于東瀼水水質清澈，流速平緩，在晴朗的日子里，到處都有鷗鳥在水中嬉戲洗濯，因為這距離巫山很近，并且這里有神女護佑而經常下雨，所以灌溉東屯稻田的水源非常充足。

【原文】

其七

蜀麻吳鹽自古通，萬斛①之舟行若風。

長年三老②長歌里，白晝攤錢高浪中。

【注釋】

①萬斛：極言容量之多。古代以十斗為一斛，南宋末年改為五斗為一斛。

②三老：這里指撐船的熟手，也指船工。

【譯文】

蜀地和長江下游一帶自古以來就有物資互通的交易習俗，因此常常有大批買賣麻鹽的商人乘著商船，像風一樣往返于各地的船運通貨之中。

那些常年依靠駕駛商船度日的船工們，唱著船歌，在不絕于耳的歌聲里飛快地駕船前進，而那些商人們只管悠閑自在地在白天晴日里攤錢賭博，任憑船只在高高掀起的浪濤中穿梭。

【原文】

其八

憶昔咸陽都市合①，山水之圖②張賣時。

巫峽曾經寶屏見，楚宮③猶對碧峰疑。

【注釋】

①合：會集，云集。

②山水之圖：山水畫。

③楚宮：這里指夔州府治所在地的傳說中的楚宮，楚宮遺址究竟在何處，尚無準確的說法。

【譯文】

回憶當年，長安城內的市井之中商賈云集，熱鬧非凡，其中，也有很多人張掛山水畫在大聲叫賣。

現在，呈現在我眼前的巫峽，就曾經在那些被他們當作寶貝一樣愛惜的畫屏上見過，至于畫上的楚宮是否在我面對的碧峰里，尚存疑問，甚至懷疑他們是否真的到過這里。

【原文】

其九

武侯祠堂①不可忘，中有松柏參天長②。

干戈滿地客愁破，云日如火炎天涼。

【注釋】

①武侯：即蜀國的丞相諸葛亮。武侯祠堂：即供俸諸葛亮的祠堂。

②參天：聳立在高空。

【譯文】

如果到了夔州，前去諸葛亮的祠堂供奉這件事，是絕不可以忘記的，祠堂院內生長著四季常青的松柏，而諸葛亮高潔的人格就像這參天的松柏一樣，萬古垂青。

回溯三國時代，到處是兵戈相見，諸侯爭霸，那時劉備大業難成，是孔明的出現才使劉備愁容舒展，當然，劉備是真正的明君，諸葛亮能遇到這樣的明主，真是不枉此生，可嘆我生不逢時，但值得欣慰的是，在這片蔥蔥郁郁的林木中，哪怕是烈日如火我也覺得涼爽無比，仿佛諸葛先生在天之靈在慰藉我一般。

【原文】

其十

閬風玄圃與蓬壺①，中有高堂②天下無。

借問夔州壓何處，峽門江腹擁城隅。

【注釋】

①閬風：閬風巔。玄圃：玄圊堂。都是傳說中仙人所居之處，都在昆侖山頂。蓬壺：即蓬萊，傳說為東海三仙山之一。

②高堂：也作高唐，即高唐觀，在來鶴峰上（來鶴峰在今奉節縣城對岸偏西的文峰山上，其形似鶴展翅乘來，故名之）。這里泛指夔州具有仙境之美。

【譯文】

閬風顛和玄圊堂都在高聳巍峨的昆侖山頂，都是傳說中仙人居住過的地方，而蓬萊島更是東海三座仙山之一，這三個地方已經足以稱奇，再加上夔州來鶴峰上的高唐觀，更是天下獨有，沒有第二個觀宇能與之媲美。

也許你會說，請問夔州城坐落在哪里呢？那么讓我來告訴你，它就坐落在瞿塘峽口，也就是長江流域的腹部。